《落日紫禁城》籍莹

20、卷十三

　　福莘艰难地支撑着病体来到御书房。多少日子，他就这么伤心，唯一的儿子走了，他福家的希望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虽然府里还有几房妻妾，但所出无子。自己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这余下来的一生该怎么去渡过，如今的他真是茫然了。
　　“臣福莘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声音明显疲惫不堪。
　　福临一看见福莘的模样，便想起那天在围场之时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不忍心看着这位伤心的父亲如此决裂，“爱卿快快请起。来人，赐座！”
　　“臣不敢。”福莘依然站在地下，他不知道今天皇上召见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臣惶恐，不知皇上何事召见微臣？”失去爱子的他，是多么的沧桑，看起来比平时老了许多。
　　“爱卿，朕对不住你，大清对不住你啊。”福临泪眼婆娑，他禁不住开始抽泣。博苏陵是他亲如兄弟的伙伴，而且他是因为他才丧生的，这怎么不让福临伤心。
　　“皇上如此说，老臣担当不起啊。犬子为国而死，为保护皇上而死，虽死犹荣啊。”福莘更是老泪纵横，“皇上不要太难过，圣体要紧啊。如今大清正是危机时刻，还望皇上保重。”
　　“多铎这个可恶的东西！朕一定要他的命。”福临咬牙切齿地说着，他恨不得马上就手刃仇人，“爱卿，你放心，朕决不姑息多尔衮兄弟的所作所为。”
　　福莘看着皇上震怒的神情，并没有为之高兴的情绪，要多尔衮兄弟死，这无疑是做梦一般，难道皇上还能迈过皇太后这一关。况且，还有豫王大福晋，那可是公主啊，太后能让年纪轻轻的公主守寡？
　　他落寞地走出了御书房。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大殿外的空地上，四周都是巍巍红墙，明黄色的瓦砾，闪烁着光芒。福莘第一次感到他是如此渺小，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更保护不了危机中的大清！

　　此刻的鵆儿一点儿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风起云涌了。她坐在花园里，静静地，月光映在她的脸上，仿佛给她涂上了一层皎洁的面霜，显得那么美丽，那么幽静。夜晚的花园是很美的，四周树叶被风吹得淅淅哗哗的响，湖水被月光映得五光十色，几对鸳鸯在戏水，远处，是璁藜阁里的灯光在摇曳，一切都那么宁静。
　　“福晋，回去吧。”鶄兰悄声地说道，“夜深了，寒气重了。”她慢慢地扶着鵆儿，一路往屋里走去。
　　“鶄兰，你去找蒙厍来，我有话要问他。”鵆儿突然站住。她实在太想念多铎了。这么多天了，多铎都没有回过府，一点消息都没有，连阿虞里也没了踪影。她心很乱。她想，蒙厍经常跟多铎出门，他一定是见过多铎的，一定知道王爷的动向。
　　“福晋，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叫吧。”鶄兰轻声说道。
　　“快去吧。”鵆儿推着鶄兰。这个丫头是她从宫里带来的，和她情同姐妹。鵆儿有什么也不会瞒着她。
　　“琬儿，葶儿，你们好好扶着福晋回屋。”鶄兰只好匆匆地走去。其实她心里也犯着嘀咕：王爷从来没有这样过，以前哪怕是朝政再忙也会让阿虞里回来报信儿啊。这次到底是怎么了？她一路想着，却没注意到前面蒙厍正鬼鬼祟祟地往这边来。“哎呀，你怎么搞的啊?”䴖兰不妨和蒙厍撞个正着儿。“啊！原来是䴖兰姑娘。小的该死。”蒙厍倒也被吓了一跳。“蒙厍，福晋正有话要问你，快跟我来吧。”䴖兰说着，转身往院子里走。
　　“䴖兰姑娘，”蒙厍却站住脚。他寻思着，该怎么回话。出大事儿了，这次是真的出大事儿了。一个不好，整个王府的人都会掉脑袋啊。
　　“怎么？”䴖兰注意到蒙厍的神情大有不同。“蒙厍，王爷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䴖兰也突然紧张起来。“快说呀，”她推着蒙厍。
　　“到这边来，”蒙厍悄悄地走到假山后边。“是奴才该死，”他开始一个劲儿地掉眼泪，这可把䴖兰吓坏了。“快说啊，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呀？莫非王爷……”她害怕得用手绢捂住了嘴巴。
　　“比这更可怕，”蒙厍想着，是要把这事情告诉䴖兰。于是，他开始用更低的声音叙述整件事情。夜空中，那轮明月始终看着这座王府，天啊，䴖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该怎么告诉福晋？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蒙厍，你跟我来吧。”
　　听了蒙厍的话，鵆儿惊呆了。她没想到多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啊，该怎么办啊？她脑袋里一片空白。王爷啊，王爷，你怎么能这么做啊？你剩下鵆儿该怎么做啊？“䴖兰，蒙厍，你们听好，这件事情一定要在王府里保密。谁也不能走漏风声，一切都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知道吗？”权宜之计，她应该立刻进宫去找额娘，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明白。

　　大清的夜色啊，是那么美丽，那么诱人。可夜色下的紫禁城显得那么阴森，让捉摸不透。鵆儿望着那座巍峨的皇宫，那里曾经是她的家，有她太多的回忆，可这次回去，她的心情太过于复杂，爱，谁说不伤人？无论是皇上对她的爱，还是多铎对她的爱，她都感到一阵压力。那是一种无法释怀的情绪在她心里缠绕。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谐，使得紫禁城到处都洋溢着初夏的芬芳。鵆儿一大早就进宫了。她没有直接去找额娘，也没有去找皇上，而是去了坤宁宫，去看那也刚进宫不久的皇后嫂嫂。
　　“禀皇后主子，豫王大福晋来向您请安。”小太监柱子忙打起竹帘，让鵆儿进去。娜木钟正坐在梳妆台前发愣，她美丽的容颜掩饰不住憔悴的神态。是啊，一个不得宠的女人在这深宫里是多么寂寞和凄凉啊。她多想皇上能多来看看她啊，可自从大婚以后，皇上很少踏进这个宫门，甚至连一句问候也没有，就好象宫里没有这个皇后一样。虽然，姑姑给了她崇高的地位，可是，却把她扔进了无尽的深渊。
　　“鵆儿给皇后请安。”鵆儿轻轻走到皇后面前。她看见的是一个憔悴的少妇，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感到一阵内疚，仿佛娜木钟的不幸是与她有关的。不过，也不能说与她无关吧。至少皇上是爱着她的，现在仿佛更深了。
　　“快起来，鵆妹妹。”娜木钟忙扶起鵆儿，“看你，都有身孕的人了，还到处走动。”她羡慕地看着鵆儿，她多想自己也能有机会当上额娘啊 ，可是，她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鵆儿心里是在遭受着多大的煎熬啊。
　　“鵆儿来看看嫂嫂，嫂嫂大婚以后，鵆儿还没有来看过呢。真是失礼。”鵆儿看着脸无血色的娜木钟，却不知该怎么把自己的心事讲出来，她能帮助她吗？的确，从地位上看，娜木钟是可以帮助她的，毕竟她阿玛是当朝权臣，应该能帮多铎说上话吧。可是，女儿不得宠，父亲又能做些什么呢？鵆儿心里一片茫然。
　　“怎么啦？”娜木钟看着鵆儿，她觉得很奇怪，这个格格是在她进宫之前嫁出去的，而且听说豫王爷对她宠爱得不得了。她应该是幸福的，但为什么却也那么悲伤呢？娜木钟并不知道多铎出事，所以她不明白鵆儿为什么伤心。
　　鵆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掉泪。“嫂嫂进宫尚浅，不明白鵆儿心里的苦楚。”她轻轻地说着。
　　低沉的语调惹得娜木钟也掉了泪，她联想到自己，自己进宫虽然不长，却尝尽了凄凉，皇上从来不踏进坤宁宫一步，宁愿宠幸低贱的宫女，也不愿瞧她一眼。她多怀念在草原上的日子啊，在那里，她是最美最尊贵的公主，有万千人的宠爱。而如今，除了这个皇后的头衔，她还有什么？她是那么爱皇上，那么爱，深深地，深深地，却仍然得不到什么。
　　“妹妹如此幸福，怎会这么伤心呢？莫不成是豫王爷欺负了你？”娜木钟强颜欢笑。
　　“没有，鵆儿只是为嫂嫂担心。”鵆儿还是没有告诉娜木钟真相，“嫂嫂的委屈，鵆儿是清楚的。只是鵆儿也明白皇上哥哥其实也是爱嫂嫂的，只是他政务太繁忙……”
　　“哼，”娜木钟一声冷笑，“他繁忙，繁忙得去宠幸宫女。”她委屈的泪水又出来了。
　　两个女人都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而流泪，然而心情不同：一个是为爱而心痛，一个却是为爱而寂寞。坤宁宫里，静悄悄地，宫女奴才都不敢说话，也不知道到底主子们发生了什么事，只好默默地站在那里。任凭她们的泪水染湿紫禁城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