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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极乐楼破真凶明 ...

  •   扬州城的衙门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位客人穿着一身上好的绫罗锦衣,手持一柄价值不菲的玉骨泥金折扇,扇坠是通透无暇的白玉福豆,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考究,看起来就像是个走马章台的公子,年轻俊逸的脸上很有一种恰到好处的风流之意。
      但这个人决计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纨绔——至少在扬州的捕头蒋龙和洛马眼里,他不仅不是个纨绔,还是个足以让他们弯下腰来打从心底敬重的人物。
      昔日六扇门的名捕金九龄,即使是在他卸任的如今,这个名字在江湖中也依然是如雷贯耳,一如往昔。
      “金捕头。”
      “都说了不要叫我捕头。如今我不过是个扯虎皮当大旗的闲人,这次的案子还要你们两个出马才是。”
      在他们两人诧异的眼光里,金九龄微微而笑,那笑容里面带着说不出的自信——而他出口的话,也确实担得起这份自信。

      “我已经找到了极乐楼的位置,今晚,我们便可以将它连根铲除。”

      “——真的?”
      大通钱庄里,钱老板的神情是满满的惊讶:“少东家已经找到了幕后黑手的所在?真的便是那极乐楼么?”
      花满楼含笑不语。
      百无聊赖地把玩手里的弓弦的李陌闻言抬起半边眉毛,道:“假的。”
      “……”钱老大自知失言,当即陪笑道:“我当然不是质疑少东家的能力,我只是太过激动……我们可是现在就该动身去极乐楼?”
      “别急,别急嘛。”陆小凤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我们总得等天黑再去。”说完之后他似乎惊了一下,问道,“‘我们’是指……你也想去?”

      正午时分,百花楼。
      紫砂的茶杯中是刚刚沏好的茶叶,那茶叶相抱似笋,在杯底如兰花一般展开它的身形,清澈明亮的茶汤泛着醉人的色泽,香气伴随着袅袅的热气弥散开来,只是嗅着便觉得心旷神怡。
      李陌端着茶杯看了半天也没敢下嘴,她看了看似乎毫无所觉的陆小凤,又看了看悠然品茶的金九龄,最后还是忍不住对花满楼问道:“花公子,你的这个茶,该不会是顾渚紫笋吧?而且还是……明前茶?”
      “哦?”花满楼似乎有些惊讶,旋即带着些欣喜的感觉笑开,“你懂茶?”
      他的这副反应,此茶必是顾渚紫笋无疑……李陌忽然觉得自己捧着好大一坨金砖,而自己很可能还把它当成砖头,换言之就是暴殄天物。
      她不得不打破花满楼可能找到知音的欣喜:“抱歉,我不懂茶……我不会品,只会看。”
      她倒是会品酒,当年她的能力被锻炼到只要尝一口就能说出产地用料乃至是年份来,这一手功夫连李承恩都觉得十分佩服——这是她少有的、能让师父抚掌盛赞的地方。
      至于懂茶的是裴元,他不仅会看会品还会讲,有一次她带着御赐的蒙山茶去看他,结果被大喜过望的万花谷大师兄扯着讲了两个时辰的茶经……讲完了还格外殷勤地给她沏了三种茶让她品,李陌三杯茶下肚之后诚实地讲出自己的感想:没感觉到什么区别,和酒比起来味道淡多了。
      然后那次她被出离愤怒的裴元用两大瓶纳元丹砸出了万花谷。
      “只是懂得怎么看也算是相当不易。”花满楼似乎并没有太失望的样子,而是温言道,“可惜这个不是明前茶,只是雨前茶而已,你大可放心饮用。”
      雨前茶……那也就是金砖变成了稍微小一号的金砖而已,其本质的贵重可是一点没变。
      这让只懂得喝酒的李陌十分汗颜。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陆小凤和金九龄也在交谈——交谈今晚的行动。
      陆小凤道:“你真的跟他们说了?你觉得那人会中计?”
      “会不会中计我不晓得,不过从眼下的这个局来看,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金九龄无不失望地道,“我本以为是桩离奇的大案,谁料不过是有人借着天时地利设的障眼法罢了,如此雕虫小技,实在不值得大费周章。”他长叹一口气,道,“为何这些犯案之人都是无比蠢笨的愚人?就不能有一桩真正巧妙的案子,让我过一把瘾?”
      陆小凤道:“不是他们太笨,而是你太聪明。况且犯案本便是一件无比蠢笨的事情,不管是谁都终究会留下破绽。”
      虽然被这样安慰,但金九龄依然很是失望:“可是他们留下的破绽,也太多了一些。”他摇头,“总归今晚就会结束,我实在不想在这上浪费更多的时间。”

      ×××××××××

      戌时刚至,清扫极乐楼的人马准时踏出了扬州城门。
      为首的自然是金九龄,陆小凤一点都不想在一群捕快面前充当大爷,很可惜的是李陌和花满楼都不在此列,他一个人觉得十分无聊。
      在行至扬州城外的那一片乱坟岗的时候,金九龄顿住了脚步,示意身后的捕快们隐匿身形——他们到达的时刻非常之巧,刚好有四名昆仑奴钉死一具棺材,抬着它在月下疾步穿梭。
      他示意身后的诸人:“小心行事,切勿打草惊蛇。”
      于是一大群人便尽量放轻脚步,在那四名昆仑奴的身后保持一段距离进行追踪,然后在树林的边缘停住了步伐,等到他们再追出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消失了身形。
      “连脚步声都没有了。”听过地面之后,洛马皱着眉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查案嘛,这么性急怎么行?”陆小凤摸摸嘴上的胡须,笑道,“你看你们金捕头多冷静。”
      已经卸任的金捕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抬脚带路去了。
      陆小凤又摸摸胡子——他在这个时候,十分怀念会呛人的李陌。

      云间寺里,李陌眼下的处境是在算不上妙。
      在众人结集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云间寺的小僧弥来报,说霞儿姑娘有要事找“少东家”。
      霞儿是钱老板在云间寺清修的女儿,这个“少东家”是谁自是不言而喻,至于李陌,她只是觉得不放心所以才会跟过来的扰民者,而眼下看起来,她的这个决定实在是很有先见之明。
      霞儿是个清秀的姑娘,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在于见面之后她犹犹豫豫的那声“快跑”,以及这句话所带来的后果。
      几乎是在她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十数个手持棍棒的僧侣团团围了上来,花满楼在瞬间便张开折扇做出了架势,李陌手中并未持枪,于是动作便慢了一息——这一息而已,便被花满楼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挡在了前面。
      身为一个天策,被一个看起来很万花的人给保护了,这感觉可真是……
      她一边想着,一边跨步转身将霞儿一档,于是她和花满楼呈背对背的姿势,将粉衣的少女护在了中间。
      “等下你带着霞儿姑娘——”
      “——你带着她走。”
      李陌打断花满楼的话,伸手摸向自己背在身后的箭失,“我不认识她,我也不知道钱夫人在哪,应该是你带着她走才对。”
      “……”
      “放心好了,不会有人去追你们的。”李陌看了一眼身边的棍棒,对最近的僧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最擅长的就是拉仇恨了。”
      花满楼顿了一下,终于道:“李陌,你自己小心。”
      留下这句话后,他衣袂一展,众人只觉得仿佛天边的一道流云从眼前划过,流云所过之处的僧人尽数倒地,于是那围困的阵型便出现了一个缺口。
      趁着敌人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对霞儿道了一声“得罪”,然后便抱着霞儿的腰,纵身从那缺口跃了出去!
      “追!”
      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便有人闻声而动,但没追出两步便惨叫着倒下——有箭失贯穿了他的脚踝,几乎将他整个人都钉在地上!
      为首之人大惊,他来不及转头便听到了呼啸的风声,素白色的披风在眼前猎猎地飞扬,几乎要遮住整个视野。披风及地,露出一张略微带笑的面容,眼缠绷带的白发女性挡在花满楼离开的路上,月光下她身上银色的鳞甲几乎反射出能刺伤人的光来!
      “何须急着走呢?”
      她手中的弓弦依然带着些微的震颤,而她则是盯着蓄势待发的敌人,动作缓慢地将角弓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一点,挑起了一根被人撇下的长棍。
      “虽然只是棍子,不过重量尚可,我也忍了。”
      手持长棍的李陌摸摸自己绑着绷带的眼睛,然后轻轻摇头,那动作仿佛在叹息着什么一般,让人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惋惜之意。
      “明明是出家之人,何须来趟这样的浑水?叫你们秃驴都侮辱了那两个字。”
      她冷笑,狭长的凤眸里面带着杀伐果决的气息,便是连出口的话语仿佛都带着金戈铁马的森森杀气,只是她报上的,实在是没人能够听懂的名号——
      “天策府门下李承恩之徒,明威将军李陌,请赐教!”

      轰隆——

      隐藏在山壁的机关被人转动,伴随着山体的轻微震动和隆隆的声音,漆黑的甬道缓缓在众人面前展露它的身形,那藏得无比隐秘的极乐楼,终于在此刻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不愧是金捕头,”立刻便有人赞道,“这样的地方也能找到,我们实在是还有得学。”
      而金九龄只是摇头:“这里不是我找到的。我只不过是跟着标记,一路走过来罢了。”
      众人愣了一愣:“标记?”
      环顾四周只有茫茫的薄雾和山石,大家茫然静默,最后还是陆小凤笑道:“别找了,看那。”
      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众人看了半天却没发现任何东西。最后有人眼尖,难以置信地失声惊呼道:“那是——箭失?”
      经过提醒的人们这才终于看清,在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山石之上,有一只几乎整个没入山壁、只留下白羽的箭失。
      看着那在夜风中也纹丝不动的箭尾,在此的诸人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这该是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样的臂力,才能射出的箭?
      看着身边各人脸上难掩的惊诧,陆小凤觉得自己十分得意,对于他而言,朋友被人佩服了的时候,他总是觉得与有荣焉的。
      事实上连他本人被李陌带过来的时候都非常惊讶,哪怕李陌表示她只是射进了石缝当中,他也只是换个角度从“到底臂力几何”变为惊讶“精准如此之高”。
      为了这事他当时还特地试了试她的弓——那是一张标准的一石强弓,强得简直不像是一个女子应当佩戴的,他使多了都觉得手臂乏力,但即使是这么一张张弓,李陌都嫌弃它强度不够。
      “老板说没有更强的弓了。”李陌当时这么表示,“我本来想着没有六钧弓也能买到一张五钧弓,谁知道他只有一石的。”
      于是他对李陌的功夫认知再度刷新一个层次。
      顺带一提,据李陌本人表示,她的同门师弟妹们都能办到这样的事,她的师父更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能人,哪怕是在疾驰的千里马上,也能一箭射穿敌人的头颅。
      如此英姿,他实在是很想见上一见。

      “——后退。”

      钱夫人的房间里,灰袍的僧人挟持着一个蓬头垢面、女装打扮的人走出房间,他的刀剑就在那人的颈项,只需略一动手,便能割断对方的喉咙。
      “后退。”
      他重复着这句话,神色里除了凶恶还有难掩的慌张,而他身边的同伙则持刀警戒着对面的人——哪怕对面只有一个看似文弱的男子,后面还带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花满楼护着满脸焦急的霞儿,他虽看不到,但霞儿的呼吸从一开始就细碎紊乱,这一刻更是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反复的颤抖之后,发出一声几近嘶鸣的喊声——
      “——别杀我爹!!”
      这一刻的杀气铺天盖地,仿佛这一方佛庙偏院已不是清修的净土,而变作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花满楼的神色一动。

      “别杀人——!”

      陆小凤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洛马一刀斩下,极乐楼主便倒在了血泊当中。
      无艳姑娘站出来指正钱老大才是真正的极乐楼主,而那所谓体弱多病的“钱夫人”,正是她那被人强迫利用的可怜的爹爹岳青!
      ——她露出的手臂上面肌肤细腻,却有一个斧头的刺青盘旋其上,甚是破坏那份如玉的美感。
      陆小凤用两枚铜钱击落钱老大的飞镖救下无艳,却被对方趁乱逃走,无艳领着众人一路穿过地下的隐秘通道,据她表示,平日里的假银票正是靠着这条通路从云间寺运输到极乐楼的!
      陆小凤先走一步,却不想出去的第一眼见到的是花满楼护着晕倒的霞儿,钱夫人——现在应该叫岳青——也倒在地上,李陌正在为他把脉。
      房门口另有两个哀嚎的僧人,他们的手腕都被箭失贯穿钉在门框,流出来的鲜血将脚下的弯刀都染成了红色。
      陆小凤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他抬手一指外面表示:“钱老大跑了。”然后便匆匆去追,临行前还不忘补充一句,“洛马他们在后面!”
      他的这句提醒十分的有用,因为一名艳妆打扮的姑娘甫一出现便直奔岳青的身旁,就像是见到了死去的亲人一样哭得肝肠寸断:“爹啊!我苦命的爹!您睁眼看一看我,我是您的女儿无艳啊——!!”
      李陌不得不出言提醒:“你再晃一晃,他搞不好就真由晕倒被你晃死了。”
      无艳哽咽的动作便噎了一噎,然后她仿佛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用袖口点去脸上的泪珠,整理一下衣裙,在李陌面前盈盈拜倒:“小女子无艳,是岳青的女儿,此次多谢女侠出手相救,这等大恩大德,无艳没齿难忘。”
      李陌此刻才发现陆小凤没有言过其实,这位无艳姑娘纤纤的腰肢确实很有一吹就折的感觉,而她微微仰头、却依然泪盈于睫的模样,便真如清晨时承接着夜露的牡丹花瓣,别是一种楚楚的动人风姿。
      “你谢我没用。”
      李陌抬手指了指她的身后——洛马等人刚刚从密道里面走出来,金九龄像是闲庭信步一般悠然跟在后面,嘴角的笑容轻松闲适,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陌指着洛马道:“你得谢他没杀你爹。”
      无艳一怔,洛马也愣在了原地,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皱着眉头道:“你是何人?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以为我在指正真凶。”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洛马上下打量了李陌两眼,然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衙门之内确有内鬼,只怕不是我而是蒋龙!”
      “你说什么?”蒋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犯人是那钱老大,洛马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失心疯的是你!”洛马大声反驳道,“你居然勾结奸商、伪造银票、违反大明律例造极乐楼勾人□□赌博,如此,你如何对得起你身上的衣服!”
      “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蒋龙大怒道,“金捕头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起来分明就是你做的!”
      “少拿金捕头来压我,正是金捕头和我说的,那岳青女儿身上的刺青是在胸前!可是她!”他一把扯过无艳,拉起她的袖子,露出她手上的刺青来,“她的刺青居然是在左臂!”
      蒋龙冷笑连连:“你胡说!金捕头明明说了,那岳青女儿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刺青!”
      “没有刺青?怎么会没——”
      洛马本来也是在冷笑的,可是他却忽然笑不出来了,也发不出声音了。
      没有了两个捕头吵架的房间,空气里逐渐透露出了一种死一般的静默来,洛马的动作定格成了一尊雕像似的,而他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定格在死人一般的颜色上面。
      “唉!”只听身后有人长叹道,“愚不可及,实在是愚不可及!”
      金九龄收回点在洛马穴道上的手,一边叹着气,一边走到蒋龙身边站定。此刻他脸上的笑容简直就像是一把刀,直直地刺进洛马的胸口,而他出口的话,无疑是施加在刀上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都似乎要碾碎一般。
      “今早我确实同你们两个说,那岳青女儿的身上,带着一个刺青——在手臂的刺青。”
      不过在那之后,他又对两个捕头分别说了不同的话。
      他对洛马说,怀疑蒋龙是极乐楼的内应,所以他撒了谎,岳青女儿身上的刺青不在手臂,而在胸口——这纯粹是在瞎掰。
      而他对蒋龙则说,怀疑洛马是极乐楼的内应,事实上岳青女儿的身上没有刺青——这个却是真话。
      结果洛马真是没让他失望地,竟然真的想把一切都栽赃在蒋龙头上。
      这一刻他简直是无话可说——这该是什么样的脑子,竟然觉得自己能够就此脱罪?
      能形容这人的果然也便只有那四个字——愚不可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极乐楼破真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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