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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独在异乡为异客 ...

  •   三月中旬,洛阳的牡丹确实开得十分漂亮。
      只可惜李陌说这话的时候人在扬州,而待她终于坐马车抵达洛阳已是四月上旬,牡丹花已经开到了最末,从花瓣的边缘开始蜷缩,在极致的浓艳中显示出了疲惫的迹象。
      李陌在城外便下了马车,她在城门口伫立半晌,看着城门上遒劲的字体良久,最后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才终于抬脚走了进去。
      或许扬州依旧是昔年的温柔水乡,洛阳却不能说还是记忆中的繁华东都。
      数百年如白驹过隙,世事白云苍狗、瞬息万变,如今的洛阳早已不是那时的大唐陪都(注①),或许这里的百姓依然富足美满,但却已没有卢照邻口中“长安重游侠,洛阳富财雄”的宏伟盛景。
      最重要的是,这里再不会有红衣银甲、长枪骏马的东都之狼疾驰而过。
      李陌穿过熙来攘往的街道,靴子同地面毛石扣响的声音埋没在嘈杂的人声当中,不时有各色目光在她身上长时间的驻留——或许是因为她一头的白发,或许是因为她右眼上层叠的绷带,又或许是因为她手里过于张扬的长兵,其中包含着形形|色|色的意味,让她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处异乡,在此不过一介过客罢了。
      感受着各路灼灼的目光,李陌有些想笑,最终却没能笑出来,只能在心底轻哂两声——自打她披上这一身鳞甲便再没享受过“姑娘”的待遇,却没想到在这里不过三月有余,几乎每个人都觉得她纤细文秀,似乎连手中的长枪都不过是闺秀的装饰而已。
      师父若在这里一定会觉得甚好:他大龄的徒儿估计总算是能找人嫁出去了。
      这样想着,她紧绷了几日的精神总算是放松了些,然后打算寻个人问问路,不过她一抬头便发现,自己似乎不需要那样做了。
      就在她的身边,名为“问草堂”的那间药铺实在是十分醒目,那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样子,仿佛那不是一间药铺,而是一座上好的酒楼,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由此可见,那宋问草的神医之称并非浪得虚名,至少在这一带是十分出名的。
      出名到了即便是他本人不在这里,也依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问诊拿药。
      没错,宋问草眼下并不在他自己开的药铺里,甚至不在这洛阳城里。
      李陌以看眼睛为由,向店里的伙计打听了一下,谁料那伙计一脸崇敬地表示“姑娘你一定是外来看诊的吧”以及“宋上工(注②)宅心仁厚、菩萨心肠,每年都要出去云游问诊一段时间”,最后还十分热情地介绍“我们药铺还有别的郎中,虽比不得宋上工医术高明但也聊胜于无,姑娘不如看看”云云,诸如此类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实际上有用的却没有几句。
      在她终于从药铺脱身之后,只打听到了两点——第一,宋问草眼下外出问诊,不在洛阳;第二,  宋问草他的路线应当是由此向西,具体走到哪里还要看他心情。
      李陌本来便算不上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她并不想就在这里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更不想折回扬州去向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大通大智打听情况,这个时候她便格外地怀念当年的隐元会来——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你就能用钱向他们买到情报。
      毕竟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不过好在也并非全无线索,据悉宋问草应当首先会去开封,李陌备好干粮、到驿站租了马车准备上路,在临行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吩咐道:“麻烦从北邙山脚绕一下。”
      老板和车夫听了这话,第一件事就是叫苦不迭:“哎呦,姑娘啊,这北邙山可不是到开封的必经之路,想要去那里须得绕好大一圈……我虽然不怕,但耽误了客官的行程就糟了。”
      李陌想都没想,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往桌子上一拍:“五天之内赶到开封,出城的时候绕道北邙山。”
      于是立刻就没有人说话了。那老板看了银票半晌,眼睛一转在李陌的包裹上扫了一圈,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枪,不知在想些什么,李陌一边打量驶过来的马车,一边不经意地伸手按上桌子,只听得“喀拉”一生脆响,实木的桌角就有一块躺在了她的手里。
      “抱歉,下手重了。”李陌转过头,客客气气地对着老板微笑道,“可是钱不够?”
      老板一抖,立刻收了银票咽了咽口水,点头如捣蒜:“够够够,怎么不够,姑娘办事真排场③,您来我们家就对了,我们的车夫都是老手,是行家,包您一点颠簸都没有,平安到开封……”
      接下来老板殷勤得像是在送自家闺女,李陌坐上车之后就没了笑容,朝外面吩咐一声“快到北邙山的时候麻烦说一下”,然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老板或许有些贪财,但他至少没有撒谎,车夫的本领确实是极好的,一路行驶都感觉不到太多颠簸,马车的构造也对得起价钱,车轮转动的声音几不可闻。
      马蹄与地面交接发出“笃笃”的声音,这声音是那样熟悉,几乎伴随了她过往二十三年的全部人生,李陌闭着眼,耳畔仿佛有演武场响彻云霄的擂鼓声隆隆作响,在她看来哪怕是高师叔的箜篌也比不得那声音悦耳,她抿抿嘴,在半梦半醒中几乎要怀念地笑出来。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左右,车夫的声音刺穿了她脑海中虚构的画面,道:“姑娘,还有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到了!”
      李陌震了一下,立刻睁开眼睛。她有些不确定自己刚刚是否做了一场梦——她觉得自己看到了昔日的盛世大唐,彼时的安禄山不过是个不够聪明的贵妃义子,从洛阳到北邙山这一路有无数天策鲜衣怒马匆匆而过,沿路而来能渐渐听到操练的声音,演武场新兵的吼声比雷鼓更加震耳欲聋。
      但也不过一场虚妄罢了。
      她拉开帘子只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眼下正是夕阳西下,暖橙色的光辉打在每一片树叶上面,映得整片林子都带上了温馨的暖色。
      李陌定定地看了许久,终究也没有让车夫稍停一下,只是默默地放下了帷幔。
      这并没有什么。她这样告诉自己,这总归是个河清海晏、时年岁丰的好朝代,即便她孑然一身,也并无不妥。
      接下来的李陌,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追踪宋问草上面。
      然而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她似乎总比宋问草晚上一步,每每她到了一个地方打听,对方总是已经到达了下一个城市,仿佛她这一路下来都是为了和他擦肩而过的。
      李陌一路从洛阳路过开封,经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村庄,最后过了函谷关,直达长安。
      这前前后后几乎花掉了她一个多月,最糟糕的是到达长安之后才晓得,居然没人知道宋问草在哪里。
      李陌根本不确定对方是没有到此处问诊、还是落脚一段时间便离开,宋问草的名声在江南传得很神,一路行至此处知道的人越来越少,诺大长安有名的医工不在少数,宋问草的神医之名显然并未传到此处,找起来也便格外麻烦。
      这么一路折腾下来,哪怕是李陌也有些烦躁——这若是在大唐的时候,凭她的交际和骑术哪里需要这么久,只消半个月就能把该死的都捅死然后换钱。
      她并不大想在长安留宿,就像她趁着夜色离开洛阳一样,这两座城郭承载了太多的复杂记忆,她疑心自己在此处根本夜不能寐。
      在李陌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做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道:“李姑娘?”
      李陌径自前行,连顿都没顿一下——一来这称呼是她不习惯的,二来她在此处也不可能认得什么人。
      总归不是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声音。
      她这么想着,直到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在她转头的时候,后面的人声音中带上了些许喜悦,笑道:“果然是——”
      他这话没能说完,脸上的笑容也没能挂住,李陌一扭头便看到了一身锦衣的公子,然后她看了一眼被自己反手扣住的手腕,迅速松手道:“对不住,我——”
      她的道歉只说了一半,对面只身一人、没有牵马的金九龄便摇手笑道:“无妨无妨。本便是我唐突,姑娘家一个人行走江湖,多戒备些是应该的。”然后他顿了一下,问道:“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脸上没有一点被人冒犯的神色,那副大度的样子让人很能心生好感。李陌对这一位六扇门的捕头本来便有些不错的印象,于是也笑道:“我本来也没什么要事……听闻宋神医来了这里,便打算请他看看眼睛。”
      金九龄扫了一眼李陌右眼的绷带,歉然道:“原来如此,金某多嘴了。不过那宋神医……可是指的洛阳那一位宋问草?”
      “就是那一位没错。”李陌点头,“难不成金捕头见过他?”
      “见倒是并没有见过,不过我倒是能帮你打听一下。”金九龄说着,环顾了一下周围,道,“这里不好说话,我知道长安城有一家酒楼十分不错,如若不嫌,一同去坐坐如何?” 然后不待李陌开口,又补充道,“权当是上次那一案的答谢。”
      话说到这里,李陌也不好继续推辞,便笑道:“那便多谢金捕头的好意了。”
      话说到这里,李陌也不好继续推辞,便笑道:“那便多谢金捕头的好意了。”
      金九龄是个十分讲究、也很懂得享受的人,这样的人觉得“不错”的地方,那当然是错不了的。
      名为醉仙楼的这家酒楼布置得十分考究,而金九龄显见是这里的常客,打过招呼后便直接被领进了雅间,只差老板亲自出来为他接风洗尘。
      “李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
      李陌眼下的心思并不在吃饭上,于是推辞道:“我第一次来这里,全凭金捕头做主就是。”
      “也好。”
      金九龄也没有再客气,利落得张嘴就是一串名字,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大约是排场惯了的人,居然一口气就点了六样菜——凤吞翅、乳酿鱼、笋炒鳝丝、金边白菜、生氽丸子、细沙炒八宝,末了还为两人每人点了一碗枸杞炖银耳。
      “凡是有肉的都做成斋食。”金九龄这样吩咐完了,伙计便立刻下去执行,然后他转头对李陌笑笑,解释道,“听闻姑娘不喜肉食,那我们就随便吃些就好。”
      随便起来还能点这么多,那有朝一日他认真起来是什么样子,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
      “这样已经很够了。”
      李陌被他的豪气和细心震惊了一下,她和金九龄算起来不过见了第二面,对方这个破费法让她觉得实在有些无福消受,况且哪怕说是破案的答谢——不说他是个卸了任的捕头,也不说陆小凤出力只多不少,只说她身上现在的鳞甲都是此人送的,她已经没有脸再接收任何答谢了。
      “况且金捕头不需要太过客气,不用称我‘姑娘’。”李陌抿抿嘴,“在下表字怀风。”
      “如此甚好,怀风也无需叫我捕头什么的,我比你大上一些,如若不嫌,你便称我一声大哥好了。”金九龄爽快地应下来,然后又道,“你也不用担心,这家吃不掉的饭菜大多施舍给了外面的乞儿,算起来不会有一点浪费。况且在这个地方,我们说什么也都比较方便。”
      金九龄这个人不愧是在六扇门混了多年的捕头,察言观色的本领简直是登峰造极,他不仅为李陌解了惑,也顺带转移了话题。
      “不过你说要看眼睛,何必千里迢迢追着宋问草呢?长安城这么大,名医总是有几个的,如果不嫌,我也能找两个医工来给姑娘看看……”
      老实说,李陌找宋问草的原因实在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看眼睛不过是她随口一说,但她好歹也是在江湖和朝廷都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于是随口便道:“我听说他当年为花满楼也诊治过眼睛,想着或许他比较精于此道。”
      “原来如此,那我便差一些兄弟为你打听一下,只是大约需要一些时间。”说到这里他一顿,而后似乎有些感叹道,“可惜不是京师,不然我明日便能把结果递给你。”
      李陌因为那句“不是京师”而顿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眼下的状况,硬生生止住了那句“不是京师是哪”的反问。那一刻她的反应大约比较奇怪,不过好在有小二正过来上菜,金九龄看起来也并未在意。
      “本来便是在下的私事,劳烦金……金兄去查已经很过意不去,怎么会有所嫌弃。”待酒菜上齐,李陌举杯示意,“我在这里先谢过金兄,先干为敬。”
      “举手之劳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谢字。”金九龄也一口干掉杯中酒,然后随口问道,“你在这里可有住的地方?”
      没有,也不大想找。
      李陌微笑:“长安的客栈那么多,只要有钱,总会找到一家的。”
      事实上李陌一家也没找,只打算一个人在外面随便歇息一下。
      谁料居然歇出了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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