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当年秘聿无人解 ...
-
淮安茶馓、大煮干丝、文思豆腐、翡翠烧卖、开洋扒蒲菜、平桥豆腐羹。
菜不算多，但样样都精致雅丽，淮阳菜系本便以选料精良、刀工卓绝而闻名，太白居作为淮扬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厨子自然有着过人的本事。
色香俱全的菜肴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压轴的那一道大煮干丝更是脍不厌细的个中精品，醇香鲜亮的汤头浓而不腻，原料的鲜味渗入到极细的豆腐丝当中，丝丝入扣，唇齿留香。
李陌依然是那副辨不出思绪的神情，但却也并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具体表现为她比平日还要多吃一碗米饭，兴致上来的时候甚至还打算要一壶花雕尝尝——当然，她的这个打算，在提出的那一刻就被否决了。
因着这件事，李陌的脸上总算是多了些表情，她看着杯中的茶水半晌后，忽然闷闷道：“酒乃百药之长。”
陆小凤不由得出言提醒道：“可你眼下并未喝药，你现在只是在吃饭。”
“……”李陌略一沉默，然后道，“药酒也可以拿来将就，我不挑食。”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理直气壮，陆小凤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反驳才好。
一旁的花满楼温言道：“是药三分毒，任何东西的摄入都当有一个度。”
……问题是她明明一口酒都没喝到就被扼杀了好嘛！
李陌抿抿嘴，她总有一种又见到了裴元那厮抢走自己的酒壶还板着脸训话的错觉，但事实证明错觉就只是错觉而已，花满楼那张皎如中秋之月的脸上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她可以挽袖子跟裴元来硬的，却不可能真的挽袖子和对面温润的公子来硬的。
要说这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那便是管得都比她师父还多，让她总觉得自己多了一个爹。
于是深觉自己又多了个爹的李陌沉默着吃到了最后，放下筷子之后忽然听陆小凤道：“你既然已准备走了，那要何时动身？”
李陌的动作顿了一下。
老实说她并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在江湖行走多年，除了边疆吃紧时的详细规划，李陌从来都是个轻装简行、说走就走的行动派，休假时哪怕有前线急报需要她即时上阵也可以毫不耽误地立刻执行，但对于既无任务又无战事的她而言，实在是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计划。
她眼下唯一的要事就是取回自己的枪。
况且花满楼说得对，如果今日便动身未免太赶了些——她并不介意夜半时分才连夜赶到苦瓜大师的居所，但苦瓜大师却并不一定想要夜半时分起身招待客人。
思及如此，李陌道：“两天后罢。”然后她问陆小凤，“有事？”
“恩……”陆小凤摸着自己嘴上的两撇胡子，看起来无比神秘莫测地道，“还来得及。”
什么东西还来得及？
李陌疑惑地看了陆小凤一眼，觉得自己不大可能从这个仿佛路摊神棍一样装高深的男人嘴里问出结果，于是她顿了一下之后去看花满楼，后者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抿着唇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这意思到底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事实证明，花满楼是知道的。
正午过后不久，百花楼里来了访客。
虽说是访客，但来者明显只是充当了信使的角色而已，那个穿着捕快服装的年轻人除去打招呼，总共就只说了三句话——“阁下可是李姑娘？”“受金捕头之托，将此物送予姑娘。”“在下尚有公事在身，告辞。”
李陌捧着手里的包裹呆立半晌，几乎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呆了。
她在这里总共就只认识一个姓金的人而已，问题是她和金九龄的交情应该还没有深到足以互送物品的地步，重要的是这东西的大小和重量，难不成是好大一坨金砖？
被自己的猜测再次惊呆了的李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觉得这包裹里的东西有些烫手。
“我曾说过，有人有‘礼物’送你。”大约是她僵得时间太久，一旁的花满楼出言道，“难道你已不记得了？”
经他这么一提，李陌这才想起来确有其事，不过由于陆小凤曾送过一对耳坠给她，导致她一度认为那就是所谓的“礼物”，但现在看起来纯粹是她当时想多了。
于是她捧着包裹对陆小凤示意：“这便是你的‘还来得及’？”
“恩，这确实是‘还来得及’。”陆小凤严肃地点头，旋即笑道，“你为什么不打开看看？总不会是要命的机关暗器，不需要怕。”
李陌倒并不怕什么机关暗器，她只是觉得陆小凤兴奋得有些不同寻常，仿佛送这礼物的不是金九龄，而是他陆小凤。
李陌又看了他一眼，然后顶着对方无比期待的目光，缓缓地拆开了包裹。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亮闪闪的银色。
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李陌将那一片银色抖开，一套完完整整的鳞甲、包括束发的发冠，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
还有一张字条。
——宝马有灵，不宜言赠，谨以此物，聊表谢意，望君珍重，改日再会。
十分飘逸的行楷，笔力遒劲酣畅，只是拖长的字尾带着三分风流的味道，很符合金九龄那有些不羁的潇洒仪态。
金九龄居然还记得她曾宵想过他的那匹美人，这已经让李陌足够惊讶，更惊人的是那一套鳞甲，同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这一套鳞甲，大约是专门为她打造的。
若说李陌从接到包裹的那一刻就开始感觉到惊讶，那她换上鳞甲之后感觉到的就是惊吓。
这贴合得令人发指的大小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从来不记得有和人讲过自己的尺寸——最重要的是，她本人都不清楚自己尺寸几何！
受惊的李陌带着满头的疑问走出房间，陆小凤看到她便眼睛一亮，然后扭头对花满楼道：“我说得果然不错，看起来便十分合身，没有一点问题。”
“……”那一刻无数猜测从李陌的脑海里飞奔而过，她用十分微妙的眼神看着陆小凤，问道，“什么果然不错？”
陆小凤一僵，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闭上了嘴。
于是李陌去看花满楼，后者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神色不大自然地扭过头——这套鳞甲的尺寸是陆小凤当时自豪地目测出来的这种事，眼下还是不说为妙。
有那么片刻，整个百花楼安静得有点不大正常。
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陆小凤站起身道：“今日柳姑娘邀我煮茶品茗，我该走了。”
“恩。”李陌慢吞吞地走下楼梯，“我跟你一道。”
花满楼有点惊讶地看过去，陆小凤脚下一滑险些跌倒，连忙道：“外面安全得很，不需要送我。”
李陌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陆小凤只觉得连她眼睛上包裹的纱布都写满了杀气。
“不要多想。”李陌道，“我只是出去走走。”
“……”
这还是李陌自养伤以来，第一次表示想要出去的念头。
花满楼问道：“你可认得路？需要我带路吗？”
“无妨。”李陌随口安抚道，“我认识扬州城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
这话说得实在太有道理，以至于让人无言以对。
无言以对的陆小凤无言地走出了百花楼。
一炷香的时间后，他无奈地转身叹气：“你说你只是出来走走。”
李陌点头道：“恩。如果你很忙，无视我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陆小凤的确很忙，他忙着和各式各样的佳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但他决不能带着李陌一同去和佳人会面。
身为一个浪子必须要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带着姑娘去见姑娘——那怕那个姑娘她根本半点都不像姑娘。
于是他又叹了口气，道：“不，我一点都不忙。”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点都不忙的陆小凤和李陌随便挑了个酒楼的僻静处，顶着小二鄙视的眼神总共只点了一盘花生，安安静静地开始了谈话。
他认为李陌需要避开花满楼说的一定是非常严肃的话题——事实上她说的话也确实十分严肃，只是和他想的有很大出入。
李陌问的是：“花满楼的眼睛，以前是看得到的对吗？”
陆小凤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里的筷子扔出去。
“花满楼告诉你的？”他问完便意识到不对，若是亲口听到了答案，那此刻李陌便不会避开花满楼跑来问他了，于是他不禁惊讶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李陌随手剥开一颗花生，似乎是无意识地将外壳一点点搓成粉末，慢慢道：“昨天……我弄坏了一个花盆。”
这个开头有些莫名其妙，陆小凤耐着性子听下去，只听李陌继续道：“花满楼问我哪一盆……我当时说的是‘黄色的盆，花苞是粉白色的，上面只有三个花骨朵’。”
她说道这里顿了一下，陆小凤依然没听出来这其中的关联，不由得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黄色的盆有很多，粉白色的花苞有很多，三个花骨朵的花也有很多，但问题是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只有一盆。”手里的花生已经整个都被搓热了，李陌随手又拿了下一个继续浪费，一边道，“重要的是，花满楼没问我‘什么是黄色’。”
听到这里，陆小凤大致听出了些端倪。
“……平时也是这样，花满楼他从未问过关于颜色的事情……”若单单是这样，或许只是花满楼常年不见事物放弃了对颜色的思考而已，但问题是——
“但我偶尔描述什么颜色的什么东西——比如那个花盆，他却能准确地知晓我在说的是什么。”
所以，她也不过是在猛然间意识到这件事的。
——花满楼清楚“颜色”。
而一个一出生就瞎了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这种事的。
“当然，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不，你说得不错。”听了她的话，陆小凤肯定道，“花满楼他以前确实看得到——他的那双眼睛，据说是因为儿时一场大病才……、——你怎么想起要问这个？”
“……生病？”李陌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然后她微微皱眉，“那你知道铁鞋大盗吗？”
“铁鞋大盗？”这次轮到陆小凤惊讶了，“十五年前在中原横行一时、杀人如麻的恶棍，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说到这里，他又补充道，“他分明已经死了十五年了。”
“——、……”有更深的疑惑在她脸上浮现，李陌张了张嘴，半晌之后又问道，“那宋问草你可听说过？”
“江南一带很有名的神医，眼下住在洛阳。”
“他还活着？”
“他当然还活着，而且同花家很有些交情。”陆小凤惊疑不定地看着李陌，声音里带着些难以置信，“你问的这些有什么关联？……还是说，他们和你回家一事有关系？”
“那倒没有……”或许是听到了无法接受的事情，李陌一边沉思一边随口道，“大通大智说我没可能回去。”
她说话时粉白的红衣碎屑从指间窸窸窣窣地落下，像极了寺庙中虔诚燃烧后散落下来的香灰。
陆小凤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
“抱歉，是我多嘴了。”
“恩。……恩？”沉思中的李陌抬头，看到陆小凤脸上沉痛的神色愣了愣，然后忽然笑了起来，“这又同你没什么干系，况且大通大智说的，也未必全部都对。”
她那时笑得十分开怀，陆小凤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大通大智闻名江湖十数年来，还尚未曾有一事报错——这样的话，即便说了也不过是平添烦恼而已。
这一刻，陆小凤无比期望那两个老怪物也有错判的时候。
“你不是要赴柳姑娘的约？”李陌忽然问道，“还来得及？”
早就来不及了……不过对于陆小凤而言，迟到不过是被多咬两口的事情，他只是道：“你出来走一走，都不带些东西回去？”
“恩。”李陌无比自然地应道，“我没带钱出来。”
“……你说这话前先把钱袋解下来比较好。”
听了这话，本打算起身的李陌又坐了回去，解下钱袋对陆小凤道：“伸手。”
陆小凤疑惑地依言照做，然后便看到李陌解开钱袋倒了一堆铜板给他——一堆金银玳瑁制的开元通宝。
“听花满楼说你指力非同寻常，扔铜钱比扔暗器还有威力。”李陌说着，随手将钱袋也拍到他手里，帮他把拳头握好，诚恳道，“拿去扔着玩吧，我先走了。”
扔、扔着玩……
目瞪口呆的陆小凤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陌潇洒的背影——他得是败家到什么程度，才能把前朝的古董随便扔着玩？！
因为这个意外的突发事件，陆小凤直到被柳姑娘咬了满耳朵牙印才意识到一件事。
李陌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告诉过他，她问的那三个问题究竟有什么干系。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当年秘聿无人解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