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司徒轻眉 作者:秋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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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的奔波生活并不如意，从小娇生惯养的我并没出过远门，长时间的行路让我苦不堪言，尤其更多时候寂寞的行路生活让我不得不接连沉溺于对未知生活的恐惧与被欺骗抛弃的绝望。身心双重不适让我险些病倒，虽然司徒凌带来的人马足够，并且服侍周到，但大队行路却更是缓慢了些，这更延长了我的痛苦。不过司徒凌却似乎并不急于回去，甚至愈行愈慢。
当乍听消息之后的激动与愤恼逐渐平静了下来之后，我忍不住开始细细思索这之间突然发生的一切。可这其中种种复杂却不是当时的我所能想个明白的，当年皇上为什么会下令诛杀女婴？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兰陵又为什么会突然让我和司徒凌走，他语意含混的所谓保护却又成了司徒凌口中的与人成亲，就算他不爱我，也不至于把我交给陌生人并由他们掌握我的人生如此绝情吧……这又哪里是保护？而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如此欺骗我，我与人成亲能带给他或司徒凌什么好处？因为他欠了司徒家人情所以要我报答？还是因为司徒家救了我我就要以身为偿？难道我真的成了可笑的政治筹码？
可笑……太可笑了。凭什么人人都能以为可以掌握我的人生，我凭什么又要听命于人？就算兰陵于我有十数年养育之恩，就算我对兰陵有儿女之情，难道他就以为他可以替我决定我的人生？他凭什么？他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仗着我爱他……
我所有纠结的思考与猜测全都止于不停在我心中翻滚的种种不甘与怨恨，这种强烈的纠缠随着时间的推移与距大武圣京的路程越来越短而加剧，司徒凌在此之间并没有过多的见我，就连乘车也不同坐一乘，我倒庆幸没有人再戳我的伤疤，提醒我曾经有多么愚蠢。但我越发恐惧无可面对的未来，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的女孩子一样，待到及笄时嫁给一个自己钟意的对象，就算夫婿不能尽如我意，也可以结婚生子，平淡的过完一生。那才是我渴求的……我想逃离这一切的一切……对！我要逃！逃离这一切，一切的谎言一切的骗局与一切的操纵！
当这个想法勇敢的冒出来并逐渐成形的时候，我终于因此而兴奋并振作，甚至隐隐开始期待到达那车水马龙，鳞次栉比的大允圣朝的京都。我知道，只有那个时候我才有机会逃离！
待到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地到达京畿道，已是近两个月过去，再有几个月，我已要十三岁……我不禁回忆起每年的生日，兰陵都要送我几件物什，有漂亮的檀香木梳，有布艺斋的老虎玩偶，或是几件新作的女装，还有精工的绣花鞋子，今年呢？他还会记得么？相距如此之远……就算记得又可会捎带给我……
想了半晌却终于记起正是这个男人狠狠地欺骗了我，伤害了我！这个……曾经轻柔地对我说“傻瓜，漂不漂亮不重要，你还是你，我一样的喜欢啊”的男人……欺骗了我……
“小姐，终于到了！请您快作准备好下车吧！”车外的女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让我无法再自怜自艾。她是行路近两个月之间，司徒凌配给我的小丫鬟的声音，她叫绣福。模样讨喜可人，正如其名。虽然我讨厌司徒凌甚至是恨他的一切，但是面对和我同样大小的女孩子，从小并没有多少玩盘伴的我却无法去迁怒她。
我听话的下车，望下红砖碧瓦的门口，大大的三个字，让我心口一颤，“将军府”。终于还是到了……
之后即是拜见司徒将军，搬进住处，熟悉环境种种琐事。司徒将军的事务很是繁忙，未得细见我一面，便又被宫中传唤。我低着头听他吩咐司徒凌——他唯一的独子好生照顾便匆匆离去。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我生怕我厌恶的表情会表现的太过明显而坏了我的大计。至于住处，我却发觉一切都是一名管家安排，是东侧一间新造的厢房中，而不是该主掌大局的将军夫人，我甚至都未见到一名女眷。问过绣福，却知道她也是两个月前新招来的丫鬟。这让我很是疑惑，但我却无暇多想，因为如果为了逃跑，我便必须记住这大而繁琐，却又显得温度冰冷的将军府邸的地形。
是时半个月后，才终于明白何处是何处。而那个从我进府后便甚少出现的司徒凌，却在一个午后，来见我……
当我走进东厢房的厅内时，他正端坐在几前喝茶。他轻轻的端起茶杯，细心的用茶盖撇了撇茶叶，慢慢啜饮，姿态优雅。我轻步上前，坐在旁边，不动声色。
“怎么样，住了这些许日，尚算习惯吧？有没有什么欠缺的物事，需要贴补？”他不冷不淡的问道，也不看我。
“多谢司徒大人关心，轻眉一切安好，府上照顾周到，无须劳心。”我故意生疏而客气的维持着语气，这是以前从不曾有的，但是现在我知道，如果为了能安全逃离这里，让他觉得我听话乖巧，才是最重要的。我倒是真希望，他少来关心我才好。
不过似乎正与我希望相反，他听了我的话，反而抬起头轻扫了我一眼，蓦地一笑，说道：“这倒是不像你的口气。”我不语，只是使劲儿的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呵，”他看着我的眼睛，撇嘴又是一笑，“毋需如此客气，这里便是你的家了，毕竟你出嫁前几年都要住在这里，也不妨把我当作哥哥。兰陵能做到的，我不见得会比他少，但他给不了你的，我却未必。”这话中有话弦外有音的言辞让我莫名紧张了起来，他最后那两句是什么意思？还有……是的，出嫁，我怎么会忘呢！我的最终功用不过就是出嫁吗？十五岁及笄对吧……
“我知道再过些日子就是你要十三岁的生日了。那时恐怕我是会很忙，无法顾及，所以今天特意来送你件礼物，看你是否喜欢。”他竟然记得我的生日还未到，而且还有礼物，这让我颇为惊讶，我看着他轻轻从袖口里掏出些什么放在桌上——他很小心，像是怕弄坏了似的。我定睛看去，才发现是一对蝴蝶耳饰，饰身呈幽蓝色，颜色纯粹干净，通体晶莹，显然价值不菲。耳洞我倒是打的颇早，只是一直不曾戴些什么，他竟然也注意到了……我本想拒绝，又突然想到，想要逃离这里，我一点资本都没有，何况此处人生地不熟，我需要银两才能逃走，于是便轻轻将之握在手里，慢慢看向他的眼睛，装出很是喜欢的样子，对他莞尔一笑，说道：“多谢凌哥哥了……”这一句“凌哥哥”让我是颇为肉麻，但是他却似乎一愣，有些惊讶，但眼睛却深深看着我的眼瞳，我心中一禀，好不紧张……许久他垂低了眼眸，那嘴角的了然一笑让我很是不舒服，直直想逃，却听他又开口说道：“再过几天，会有教琴的老师来，琴棋书画中你似乎都该涉猎一些，偶听兰陵说虽未具体于你请过先生，但你却对书画颇有才情，我也相信以兰陵文才造诣自是不用假手于他人。但日久时长，这三年的光阴你学些琴艺来打发时间，倒也不会无聊。于情于性，也作修养。另外，你住进府内皇上也是知晓的，是以我堂妹的身份，我家里亲戚颇少，多住边疆，熟识的人也寥寥无几，对外，你则姓司徒，对内，你依然还是燕轻眉，兰陵虽未告诉过你要嫁人，但总是告诉过你司徒家会保护你吧，这样做，如何？”
话虽问句，却并无商量。我又岂可说半个不字？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帕子，轻轻开口道：“但凭凌哥哥做主吧……”我未敢抬头却又感觉到两道深深的视线盯了我半晌，许久才离去。他轻轻撇下一句“那便如此，你好生休息吧。”便离开了。我暗松一口气……如果有先生来教，只怕，更是难以逃走了……不过，皇帝又为何会知道我住进来……这个皇帝，似乎成了我命运两次转折的一个关键……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在东厢中度过的，偶尔几次适合逃走的机会并非完全没有，只是我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不适合逃里这样莫大的靠山不止，也并无多余的银两以作保障。司徒府上准备周全，我几乎没有能花费的银两可供使用，就算缺些物件，也多是绣福出声，管家贴补。除了每几个月会有些给我的首饰之外，我根本筹不到钱。于是只好耐心等待，以求将来能将它们当掉换得银两逃离。
而在这期间……十三岁的生辰我平静度过，只有绣福和下人道了几声恭喜，吃过一碗长寿面……兰陵，却是半点消息也未再有过，这个男人……似乎真正从我生命中消失了一般，十四岁亦是如此，以至于这两年半的时光让我充满了恍惚，日日熟悉的环境与下人，让我不禁怀疑，是不是曾经十二年的时光，以及与那个男人相处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我幻想出来的梦……如今的一切，才是我的真实，我是司徒凌的堂妹，是司徒轻眉……不然，为什么这血液的温度都与这府邸的冰冷，如出一辙……
就在我几乎遗忘了那个我曾经无数次为之流泪，且为之心心念念的男人的时候，他终于有了消息，这一年，是大允四十九年秋季，我十五岁生辰当天……及笈礼。
“小姐，你看，这是少爷让我带给你的，听说是从兰陵山庄送过来的。”那日，绣福甫一进门便大声唤我，当听见那两个字的时候，我一惊，手里的梳子“啪”的掉在地上，摔坏了。绣福手里拿着的锦盒急急放在梳妆桌上，然后双手合十，不停的念叨“碎碎平安，大吉大利……碎碎平安，大吉大利……”。
我慢慢抓起那只锦盒，用颤抖的双手小心地摩挲着，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个男人手里的温度，我想轻轻的打开，手却抖的不听话，试了几次，才打开，里面的东西却让我忍不住湿了眼眶……
那是一根簪子，及笄礼要戴的簪子，簪花不是别的……正是当年我离开他之时送他的花——金铃菊……簪身纯金，菊花瓣儿却是用洁白无暇的美玉打磨成花瓣的样子，再以金丝缠绕，层层花瓣之精雕细刻与雍容华美，让人移不开视线……他还是记得的不是吗？他还是记得我这最重要的日子，他送我簪子，是不是代表，在他眼里我终于将要是个女人了……而不再是当年，摔坏了画儿被他吼哭的孩子……不再是那个淘气只会撒娇的小丫头了……
我正自沉浸在种种思绪之中，却突然听到绣福唤了声“少爷”。我手里紧紧攥住那支簪子，向门口往去，司徒凌正深深地望着我，只是看着我的手，不去看盒子，是啊，东西是他带给我的，他还看什么，只怕这簪花上有几瓣花，他比我都清楚了……
他慢慢走过来，淡淡道：“小姑娘长成大人了……及笄礼一过便可以嫁人了呢……”我手一抖，紧紧的看着他。如果说今天之前，他要我嫁人这话我或许还可以因我做了逃离的准备而无动于衷，但是今天，看到了这簪子，我不行，我做不到。我盯着他，用我略带颤抖的声音说：“我不会嫁人的，如果要嫁，他也非要是我爱的不可！”
司徒凌听了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他也紧紧的回盯着我，却开口叫绣福退下。绣福离开并轻轻的关上了房门，他缓缓走向我，我以为他要碰我——打我或者捏着我质问我为什么之类的，他却只是坐在我不远处的桌前，依然云淡风清的看着我。“哦？”他终于开口，“你以为，一支簪子就能代表什么吗？还在做那不切实际的梦啊。”
我从他口中听到的嘲讽终于承受不住，大声道：“你说兰陵没告诉我，他骗我跟你走，要我嫁人，我又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在撒谎！他说，只是为了保护我！何况，我更不信，十二年……如果他想让我许配给你或是谁为什么当初不把我留在这里！你以为你们司徒家救了我我就要听凭你们摆布吗？”
“当初你为什么会被司徒家送出圣京的事，我不说，你早晚也有一天会知道。你说我撒谎，但你该知道簪子是什么意思吧？尤其是及笄礼给你的簪子！”他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质问，这让我突然意识到，是啊，那是代表我可以嫁人了的意思啊……“别太天真了，当年他没有爱上你，在你离开三年后他依然不可能爱上你。司徒家救了你不是为了让你受我们摆布，而是为了让兰陵欠我们家一个人情，一个过去或许没有用，但是将来却未必没有用的人情！”
我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冲力紧紧的逼到我的喉咙，再冲向我的额头，我死命的咬住嘴唇，克制着这一波波袭来的恍惚与恶心之感，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腿股来保持清醒。“你说什么？他是为了还你人情才让我跟你走的？”我突然间不敢肯定，如果这个答案，从他口里说出来的答案是肯定的话，我是会用这簪子自杀，还是去先杀了他们之中的谁……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
“我并没有这么说，”他一笑，他深邃的眼睛里却依然没有一点笑意，我怎么是到今天才发现他有这样一双眼睛，一个眼神之间，却蕴涵着无尽的意味……“不过嘛，至于他为什么会让你跟我走，也许你该去问他，才更合适。”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向梳妆台，“今天我是来告诉你，你要嫁的人，是当今七皇子，而婚礼，就在三个月之后举行。”
我顿时身子一软，几乎瘫倒……该来的，还是躲不掉……我要离开，这个期间一定有更多机会可以离开！我更可以回兰凌山庄问个明白！司徒凌缓缓俯下身，直直地望着我的眼，好像要望进我的心里去，薄唇微启，用蛊惑的声音说道：“我劝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七皇子喜欢音律，相信你的一手琴应该没有白学吧？也别打什么小聪明……”他轻轻一笑，继续道：“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十三岁之前那个生日我便很清楚了，你的演技……还是嫩了点。”我睁大双眼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你……”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还想狡辩吗？呵呵。从来没有戴过的首饰，刻意热络的地形，打听仔细的守卫值班更替，连我与我爹的作息你都事无巨细的问，我还真是很欣赏你，心思缜密不说，而且能蓄积待发这么久……不过，兰陵这么对你，难道你就不想报复他吗？借用皇家的力量。嗯？”
我拼命的挺直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去，却忍不住全身颤抖，他轻轻的伸出双手，将我圈在了梳妆台与他的双臂之间，用着似乎一种安慰般的口气轻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吃亏的。甚至，也许你还会当上皇后……”我猛地抬眼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要做什么？“还有，你要记住，你叫过司徒轻眉，就永远都是司徒轻眉！不论燕轻眉你叫过多久，以后，这个姓氏，才是你最后的归属。”
他下面的话我永远，也遗忘不了……“你第一个冠上的姓，是我的！”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我终于承受不住瘫倒下椅子，手里紧紧攥住的簪子在我的手掌中深深扎了进去，鲜血顺着手腕流了下来……看着这支簪子，一股恨不能毁天灭地的恨意冲进我的脑子，兰陵啊兰陵，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又将我置于何地！是啊……我为什么不能报复……只有借着更强的力量……我才有机会……兰陵，我说过的，我会好好过，我会变得比任何女人都更优秀，比宛如更优秀！到那一天，要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让你看到一个真正的轻眉。我会让你知道，人生最惨烈的便是――悔不当初！
我用尽全力狠狠的将手里的簪子摔扎在地上，那一瓣一瓣的金铃菊立刻飞绽开来……花瓣珠玉溅落四周，极为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司徒轻眉 作者:秋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