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下 ...
-
本以为自七夕夜语,便可以生死厮守,本以为那两相飘零,可结为红帐鸳鸯,有太多的“本以为”搅了他的心,锁了他的眉,但一切的“本以为”终只是黄粱美梦,还未梦至酣畅,便已被五更梧桐秋雨敲打惊醒。
燕姬一病不起,困倚床栏,不言不语,楚楚的望着园中徘徊的燕,眼中隐隐流不出的秋水涟漪。
程府上下忧心忡忡,朱红的门槛几乎被长安的杏林高手踏烂,却未能有人诊断出燕姬的症结所在。唯有化生的济世神医,在诊脉过后,摇头离去:留鸟筑巢,不离不弃,北燕南飞,无药可医。
程夫人连连叹息,程老爷破口大骂:医不好便滚出去,别拿些浑浑噩噩的妖言来搪塞俺,都是庸医!
窗外秋雨潇潇,黄叶飘落了一地,金灿灿的叶儿冷了梁间的燕巢,绵如针的雨丝粘了燕儿的羽翼,而燕儿们却迟迟不肯离去,在园中打着旋的低飞,像要啼出血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及早归去,及早归去……
燕姬推开长空端来的银耳羹:不要再为燕姬费心劳神,长空不懂,燕姬定要归去,定要归去……
为何归去?何故归去?无家可归,无枝可依,燕姬你要要去往何处?难道你原是那天性冷薄的燕,偏要弃我而去?
他仍旧不肯放弃希望。仍旧痴痴地守在她的身边,期待着某天,她突然面色红润起来。就是这样——在没有得到过幸福的时候,谁也不会去奢望什么;但若曾经那么接近幸福,却偏偏要看着触手可得的圆满悄然远去,再平静的心,也会激荡起滔天的浪,和无数次对上天,对宿命的质问。
可,问,又能怎样?这世间,有太多事情,是永远问不出答案的。
燕姬仍一天天的消瘦,涸涸的眼呆望着园中的桃树的枯枝,常常一望就是几个时辰,燕儿仍旧徘徊,一遍遍的啼唱着:及早归去……几度夜雨之后,瑟瑟秋风吹透了她单薄的衾衣。长空便紧拥住她:燕姬,燕姬,我们应作比翼,从此双宿双飞,切莫弃我而去……
她闭上眼,喃喃轻语:从此,长空便不需燕姬照顾……
他心如刀割:从此,由长空来照顾燕姬。
长空,你可记得,七夕河畔,你曾对我说了什么?
记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你又可知道次诗的下句是什么?
知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长空,你是大唐河山最忠诚的留鸟,而燕姬,只是幼时跌落屋檐,弱不禁风的燕,既便有了化为人形的修为,为保性命,也定要离去。你说金风玉露,你说两情长久,那么又可否守得住这一个人的朝朝暮暮?
长空不语,泪眼相望,如梦初醒,却挽不住她乘风归去的身影。薄如蝉翼的裙带,翻然飘落,他追到门前,伸手,却见梁间的燕振齐飞,那燕群回环几度,百般流连;而头燕的背上,赫然烙着一朵殷红的桃花。
燕儿的眼中好似被秋风刺出泪来,离去的时候仍顶风吟唱:明年归来,明年归来……
长空挥手:切记归来,莫失莫忘。
燕过无声。
碧蓝的天空留不下一丝燕过的痕迹,唯有屋檐下那空空的燕巢还证明着燕儿曾停驻过的痕迹。那时,长空第一次,质疑了留鸟的忠厚,怜悯了候鸟的无奈。也许,守候,并非是最痛苦的宿命,漂泊,才是六道里,最凄美的声音。
燕群消失的时候,后院传来程夫人的叹息:今年燕子春末才到,秋末才去,不知可会再来?
闭上眼睛,长空笑:定会归来,定会归来……
候鸟的故事,是一个承诺。
归来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