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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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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没有目的地向前狂奔着。
他的头痛得像要炸开一样,有些纷繁杂乱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然而总是不等他看清,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
这些抓不住的记忆之中,有一个人的脸庞最为鲜明清晰,眉眼温润,笑容灿烂。是之前打伤他那个人的脸,和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
他感到害怕,感到不知所措,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跑着,将河流山川都抛在身后,仿佛不知疲倦。
直到一头栽倒在一片清澈的湖水中。
疲惫这才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
这里离湖岸很近,水并不深,他就这么躺在水底,枕着细沙,看着山坳那边即将跃上天空的火红朝阳。
也许是因为心情平静了下来,纷杂如乱麻的思绪里,此刻终于出现了一条清晰的脉络。原本一团混沌的大脑,恢复了少许思维的能力,像是层层乌云中漏下的一线天光。
心中升起了一个疑问。
我是谁?那个人又是谁?
初七坐了起来,晨曦中,漫山遍野都是鲜艳如血的枫叶。
他低头看了一眼水面。
水面上映出了一张和记忆中那人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睛下面两点红痕,表情有些迷茫。
他伸手去摸那张脸,然而手指还未触到,就化成了一圈细碎的涟漪。
而他终于想起了那个埋藏在脑海深处的名字,不知多久没说过话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音节:“谢……衣……”
没错。这个人,叫做谢衣。
没错,他们曾经出生入死,形影不离。
如今孤身一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初七忽然有些不安,他想找到谢衣,回到他身边。哪怕谢衣要杀他,他也想回去。
初七霍然从水里站了起来。
身后传来木桶掉在水里的声音,初七回过头,看到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一脸慌张,似是受到了惊吓。
这个女子身上也没有一点杀气,最初的惊吓过后,她仔细地看着初七,犹豫着开了口:“初七大哥?你……你是初七大哥吗?我是焦琦霏啊!”
“初……七……那是……我的名字?”初七的脑海里没有半点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也不记得焦琦霏。他只是迅速地作出了判断:一个普通村妇,没有敌意,不危险,
“是啊。”
“你……认识我,那谢衣呢,谢衣……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焦琦霏觉得初七似乎变得有点奇怪,看上去疯疯癫癫不说,好像还失了忆。她觉得让他一直站在水里也不是个事,便拾起木桶,招呼道:“水里很冷吧?初七大哥,你要不要先上岸来,回村里歇息一下?”
初七没有说话,但还是在焦琦霏转身的时候跟了上去。因为她认识自己,也认识谢衣。
善良的女子带着初七往村子里走,一边说着话。
“五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你和谢大哥送回了我丈夫给我的项链,我一直很感激你们。”
“初七大哥,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如去我家吧,我帮你把衣服洗洗,缝补缝补。”
她不知道有危险在慢慢酝酿。
路上遇到的村民和焦琦霏打过招呼之后,总是向初七投去疑虑的目光。村子不大,很快就有上了年纪的妇人在后面谈论,说焦琦霏带了个陌生男人回家,看着疯疯癫癫的有些吓人。没过多久,村长就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她家院子里。
“怎么这么多人?”焦琦霏一开院门就愣住了,以村长为首,外面站了七八个老老少少,手里拿着扁担锄头,还有人把狗都牵来了。
“琦霏啊,”村长摸着胡子说:“你是不是带了个男人回来?”
“是啊,大家都看见了的……”焦琦霏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说道:“你们什么意思?怀疑我不守妇道?”
“不是这样的!”人群里一个村民连连摆手:“我们是听说他疯疯癫癫的,怕你一个妇人家会有危险!”
“是啊,我们只是来看看。”
“我们是担心你!”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对焦琦霏大多是出于实实在在的关心,而对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抱有微弱的戒备和敌意。这一丝敌意没有逃过初七敏锐的直觉,他在院内暗暗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毕竟感觉到的威胁微不足道,远远没有到要出手防备的地步。
“原来是这样,你们去看吧。”焦琦霏松了一口气,给村民们让开了一条道,说道:“没事的,是五年前来过我们村子的初七大哥,他和谢大哥还救过焦松的命呢,你不记得了吗?”
“当然记得。”被点名的焦松不好意思地说道:“他们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你怎么还把狗拉来了?”
“刚才你们走过我家门口的时候,大黄就叫个不停,我这不是把它拉来看看怎么回事嘛。”此刻焦松有些费力地拉着绳子,大黄像疯了一样龇着牙瞪着眼,冲着初七不停地吠叫,还跃跃欲试地想要往前冲。
焦琦霏说:“那你可把它拉好了,别伤了人。”
另一个村民说道:“其实刚才我家的狗也叫了。”
“我家的也是!”
这几个人的家,都在焦琦霏带着初七回家的路上。
狗的听觉和嗅觉都比人敏锐得多,乡下常有传说,猫狗之类的动物甚至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焦琦霏的心里难免咯噔了一下,因为初七的样子实在有些诡异。此刻村长已经带着人来到他面前,朝他拱了一下手打招呼,
“不知这位侠士从何方来?琦霏她一个独居的妇道人家,留你在家中难免会招来些闲言闲语,此事有些不妥。我也知道行走江湖难免遇到些不便,侠士若有难处,尽管开口,我等自当尽力。”
而初七理也不理,还把头别到了一边。
“跟你说话呢,你这人怎么如此不知礼数?”有村民看不过去,大声喝道。
“别这样。”老村长制止了这个村民,对初七说道:“这位侠士,我们这村子虽说不大,可来者皆是客,我们没有对客人大呼小叫的待客之道。侠士若不嫌弃,不如移步寒舍,可好?”
初七还是不答话,他看着村长身后,焦松正使劲拉着自家的狗往外面走,一边对焦琦霏连连道歉:“对不住啊琦霏妹子,这畜生不知道怎么了,我今天就不该带它来的,这就把它拉回家去——”
大黄已经挣断了绳子,朝初七扑了过来。焦松阻止不及,有村民举起了扁担要去打狗,却扑了一个空,众人只听得一声惨叫,定睛看时,只见大黄的尸体倒在地上,初七手里拿了一个狗头,身上溅满了血,
他竟然徒手活活地扭下了一只狗的头颅。
“疯子……不,怪、怪物!他是怪物!”
村民们被这样的景象惊得连连后退,胆小的已经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胆大的颤抖着举起了锄头和扁担,对着初七。
他们在恐惧,从这恐惧中生出了更多的敌意。面对强烈的敌意,在对方伤害到自己之前打倒他们,是现在初七的本能。就如同山洞刚刚打开,天一教弟子闯入的时候,和慕容追风看到他的时候那样。
焦琦霏见状赶紧挡到了村民们面前。
“住手,你们都住手!”
焦松也走上前去,赶紧说道:“初七兄弟不是坏人,你们快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但是为时已晚,初七刚刚向前走了一步,就有人惊恐地喊着“怪物,别过来!”扬起手中的扁担朝他打了过去。
初七单手抓住那根扁担,他力气大得不似常人,眼底闪动着嗜血的光,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那个村民想跑,却由于恐惧而迈不开腿脚。
“我,不是怪物。”他沉声说着,手上一扭,竹制的扁担立刻从中间爆成两截,村民惨叫一声滚翻在地,捂着手腕不住地呻吟。
“怪物伤人了!”
“他走过来了!跑,快跑!”
“可是我们不能丢下阿印不管——”
初七一步一步地向人群,村民们的反应让他有些愤怒,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众人四散奔逃,但哪里跑得过初七的速度?他的手已经扣上了距离最近的一个人的喉咙,咬着牙重复着那句话:“我不是怪物!”
被抓住的人早就吓得面如死灰,只要初七手上一用力,他就会像方才那只狗一样,身首异处。连一旁的焦松和焦琦霏都害怕得转过了头,不敢去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惨剧。
然而初七的动作迟滞了一下,他觉得浑身一麻,手终究是松开了。被抓住的村民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焦琦霏家的院子,人都跑了个干净,校园里一时只剩下了焦松、焦琦霏、初七,和初七身后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的谢衣。他这招“芙蓉并蒂”,是万花谷的独门点穴手法,虽然对现在的初七起不了十成作用,却也为被他制住的村民赢得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琦霏妹子,焦松兄弟,许久不见了。”谢衣向那边呆立住的两人打过招呼,手中的笔一直毫不放松指着初七。
初七发现了谢衣的到来,转过身去与他对视,那一刻风都好像凝固了,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他心中涌上许多莫名而纷杂的情绪,仿佛有人攥住了他的心脏般,带来一阵刺痛。他觉得有些话语即将冲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只化成了两个干涩的发音:“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