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古剑二]墨意江湖》小棉袄君

1、洛道

　　洛道的天空似乎永远都是阴沉晦暗的，就算是大白天，阳光也难以穿透厚厚的云层。
　　不知从何时起，洛道江津村以南，从阴风林到李渡城这一代，渐渐地有了毒尸出没的痕迹。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打哪儿来的，这种东西没有神智，力大无穷，刀剑难以砍伤，没日没夜地在李渡城附近徘徊。天长日久，这里就成了江湖人士极少踏足的一块禁地，武艺高强者尚需成群结队，才敢入城一探究竟，城外十里处也常年有长歌门弟子守卫，阻止他人贸然前行。
　　但总有些不知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会误打误撞地闯到阴风林深处来。

　　“可恶！”乐无异手上挥着重剑，砍翻一个朝他扑过来的毒人，转头问道：“夷则，咱们这到底是到哪儿了啊？怎么这么多怪物！”
　　面前的树林似乎无边无际，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而这些源源不断朝他们扑过来的毒人，实在让人疲于应付。乐无异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经越来越晦暗，等到了晚上，只怕危险程度会比现在更甚。
　　夏夷则运起“坐忘无我”化解掉一个毒人的袭击：“身在何处，在下也不清楚，不过此地必然不是南屏山。”
　　“啊——早知道就不自己骑马出门了，老老实实坐驿站马就不会出错。”乐无异痛苦地抓了抓头，他和夏夷则过了江津村以后明明是按照地图沿着官道走的，怎么会越走道路越窄？等发现身边都是些怪异的枯树时，已经连路都找不到了。此时正是初春，而周围的树木都只有些形状扭曲的枯枝伸向天空，连一片树叶也无。二人下马查看时，那两匹马忽然受惊嘶鸣起来，不顾主人在后面追赶，撒丫子跑了个无影无踪。两人还没来得及骂一句两匹畜生真是无情无义无耻之极，就已经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毒尸包围了。坐以待毙不是他们的风格，拔出剑来杀出一条血路才是正道。
　　“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你倒是专心点！”夏夷则一边聚气攻击一边说道。
　　“这还用你说？”打了半天，乐无异已经觉得体力有点不支，而咆哮着涌上来的毒尸却是源源不断的，他对夏夷则说道：“这样下去不行，不如我们将毒尸引到一处，我数三二一，你下镇山河，我来转个大风车！”
　　“等等，乐兄！”夏夷则伸手一把没抓到乐无异，对方已经拖着重剑冲了出去，他着急地大喊道：“我不会镇山河啊！”
　　那边厢乐无异已经引了一圈毒尸，陷在了毒尸的咆哮声中：“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夏夷则一个两仪拍飞离乐无异最近的那个毒尸，吼道：“我说，当年师尊跟我说吞日月和镇山河二者只能学其一，我就学了吞日月！”
　　乐无异闻言差点栽倒，和夏夷则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平时看他打架身手还挺利落，谁知道竟然连本门派的武学都学得这么奇怪。吞日月！身为一个气纯他竟然学了吞日月！他想，要是今天自己就死在这了，墓志铭里一定要刻上死因：都怪队友是个不会插镇山河的蠢羊！不，这简直死不瞑目！面对着一股脑朝他扑过来的毒尸，他悲愤地、咬牙切齿地使出了自己的绝招：“夷则替我照顾好肉包！风——来——吴——山——”
　　风来吴山自是威力不俗，然而这是完全舍弃自身防御，全力攻击的一招。藏剑弟子们都说，一旦使出这一招，就要有不打算活着回去的觉悟。冲进毒尸堆里时，乐无异第一个愿望是夏夷则能够趁机逃脱，第二个愿望是这群怪物不要把他撕得太碎。然而转了几圈，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甚至自己的重剑都像砍在了空气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边的毒尸已经纷纷倒地，而夏夷则已经收了剑，对着他身后作了个揖：“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乐无异把重剑插在泥土中，回过头，就看到一盏琉璃灯，温暖的橘色灯火照亮了枯树林里这一小片天地，也映出一张温润如玉的容颜来。那是个提着灯的万花弟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一头青丝随意束在脑后，修长的指尖握着一支再寻常不过的判官笔。在顷刻之间就把那么多毒尸打倒在地，乐无异连他是怎么出手的都没看清，此等修为着实有些骇人。
　　他也客客气气地冲那个万花作揖道：“多谢前辈！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在下谢衣，路过此地，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谢衣微笑道：“二位少侠为何在此地徘徊，莫非不知李渡城附近常有毒尸出没么？”
　　毒尸的传闻，二人也有过耳闻，只是没想到这里竟然是李渡城附近。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乐无异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说：“那个，我叫乐无异，他是夏夷则。其、其实我们是要去南屏山，结果走错了路才到这儿来的。那谢前辈你呢，又是怎么会出现在这的？”
　　“谢某就独居在附近。”谢衣抬头看了看天，说道：“此地毒尸众多，着实不宜久留。而此刻天色已晚，要再赶路也是不便，如不嫌弃，可到寒舍将就一晚，毒尸不会靠近那边。待到明天一早，谢某自会将你们送出这片树林。”
　　“那就多谢前辈了！”
　　能有地方留宿，乐无异自然是高兴得很，立刻就答应下来。夏夷则欲言又止，最终轻轻扯了一下他袖子。谢衣在两人前面提着灯不疾不徐地走着，二人在后面故意放慢了脚步，待到和谢衣隔了一段距离之后，夏夷则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快？”
　　“啊？这有什么问题吗？”乐无异不明所以，也小声说道。
　　“乐兄，难道你不觉得这个谢前辈有点怪怪的？”
　　“不觉得啊，他看起来人挺好的，武功又那么高。”
　　夏夷则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可是他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种毒尸出没的荒山野岭？寻常人就算要隐居也不会挑这种地方吧？”
　　“你想太多了，隐士高人的喜好，哪是你我能够揣测的？”
　　“不是无端揣测，是直觉。”夏夷则皱眉道：“我总觉得……他不像个活人。”
　　谢衣依旧在前面走着，没有回头，似乎也没听到两个少年的小声谈论。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枯树林里时不时响起呜咽一样的风声，还真有几分阴森森的。而乐无异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夏道长，我知道你们纯阳宫擅长捉鬼抓妖，我也觉得这片林子是有点鬼气森森的，可你也不能看见个陌生人就说他不是人啊！”
　　“叫在下夏公子！”夏夷则似乎不太喜欢被人称为道长，他看着前面谢衣的背影说道：“我可没说他不是人，只是觉得他身上没什么烟火气罢了。总之我们小心为上，不管他是人是鬼，武功如此高强，如若发难，我们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
　　“哈？什么叫没有烟火气？”乐无异还是摸头不着脑。
　　“说了你也不懂。”夏夷则斜瞥了乐无异一眼，懒得跟他说话了。

　　谢衣的屋子是位于树林深处的几间木屋，虽简单却极干净整洁。一进门，乐无异就被屋内的陈设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先是窜到屋子中间抱住了一个表情呆呆的天工甲人：“好厉害，这是修武器的机甲吧？我在长安城里也见过一个，不过似乎没它这么灵活。”
　　然后跑到墙边对着一只机甲鸟发出了感叹：“这是……鸟？竟然做得如此精巧，像真的一样！”
　　最后爬上了房梁：“这个机关是做什么用的？啊对了，原来是连着那个风扇啊，竟然利用风和水的循环来给夏天的屋子降温，这简直是——”
　　直到夏夷则觉得实在太过丢脸，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扯了下来：“乐兄，这里是别人家，你能不能安分点？”
　　“啊抱歉，失礼了！”乐无异脸上一红，这才回到桌边正襟危坐。
　　“无妨。”谢衣微微笑着摇摇头，给他们两人沏了茶，问道：“乐公子对机甲也有兴趣？”
　　“我从小就挺喜欢机关一类的东西，也自己找了些书来看过。不过藏剑山庄里没人会，剑术师父们也不让我学。”
　　夏夷则忍不住说道：“乐兄若是想学，何不离开藏剑山庄，改投万花门下算了？”
　　“开玩笑！我爹非打断我的腿，我娘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乐无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说：“能做出这么多厉害的东西……谢前辈莫非是天工一脉的？”
　　“不错，谢某正是师从万花谷天工一脉。我独居在此，那些东西不过是随手做来解闷用的，天工的师兄弟们也大多会做，着实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随手做的都这么厉害？面对如此自谦，乐无异眼里的崇拜更上了一层楼，而夏夷则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于此。他放下茶杯，问道：“前辈为何独居于此？这附近不但没什么好风景，还毒尸众多，危险重重。”
　　“谢某知道夏公子心中必然早有此疑问，我独居于此，正是和此地的毒人有关……”谢衣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面对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中某个方向说道：“李渡城的传闻，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
　　夏夷则点点头：“我听说几年前这里开始有毒尸出没，城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昔日的繁华城池，如今已是毒尸盘踞的死城一座。”
　　乐无异也说道：“是啊，江湖传闻把这里说得极其可怖，据说从来没有进了城还能生还的人。”
　　“确实是毒尸盘踞不错，但江湖人士未必知晓，时至今日，李渡城中仍有居民存在。”
　　“什么！那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的情形有些特殊，活是活着，只是活得无比艰辛罢了。二位可知毒尸这种东西是怎么来的？”
　　“据说是天一教的勾当，他们把人抓去，用药物蛊毒炼成力大无穷、而又听命于他们的尸人。”
　　“夷则你还真是见多识广。”乐无异摸着下巴说：“我也听说被毒尸咬伤抓伤的人，也会慢慢被感染变成毒尸……”
　　“那是无稽之谈。”夏夷则否定了他：“要是有那么容易，天一教的人又何苦费力抓人回去炼尸？只需放几个毒尸出去到处咬人，被咬的人又继续咬人……如此往复下去，这天下岂不很快就到处都是听命于天一教的毒尸了？”
　　谢衣说：“也并非全是无稽之谈，被毒尸所伤的人，确实有些会受到感染慢慢尸化，只不过几率极低，百者不足一罢了。平日常见的那些，基本都是天一教犯下的恶行。而就算是天一教的炼尸之法，也会有不成功的时候。那些没有炼制成功的，虽然具有毒尸的外表，却往往还保留着为人的神智。”
　　夏夷则讶然地站了起来：“难道说，李渡城内的那些居民——”
　　“夏公子猜得不错。那些居民，都是些不会伤人的毒人。”谢衣长叹了一声说道：“谢某和他们也算关系匪浅，在李渡城左近结庐而居，既能避免误闯的江湖人士被毒尸所伤，也能避免李渡城内的居民被当成寻常毒尸而被误伤，可谓一举两得。我这茅舍周围都布有机关，毒尸难以接近。由于常年和李渡城内的毒人打交道，难免沾染了不少他们的气息，我自己身上也没多少人气了，还请二位少侠莫要害怕。”
　　夏夷则和乐无异对视了一眼，其实他们在后面偷偷摸摸说的话谢衣都听到了吧？想到这一点，两人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夏夷则对着谢衣拱了一下手，有些惭愧地说：“谢前辈是为了他人损及自身，此番义举，我二人怎会害怕？唯有敬佩而已。”
　　“没错没错！”乐无异使劲点了点头，说道：“那个，谢前辈，明天我想去探望一下李渡城内那些居民，看能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不知道是否方便？”
　　“城内居民都是些良善之辈，只是往往为世人所惧。乐少侠有这份心思，他们必然极为欢迎。”
　　“乐兄，”夏夷则提醒道：“你别忘了我们还要去南屏山跟闻人姑娘会合。”
　　“就晚个一天半天的，没关系吧？入阵营而已，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把原因说了，闻人她会理解的。”
　　“原来二位是想取道南屏山去浩气盟？”
　　“没错！”听到浩气盟三个字，乐无异眼睛都亮了，跳起来握着拳头说：“加入浩气盟，匡扶正义，浩气长存！”
　　“……白痴。”夏夷则扶额摇了摇头，按住一脸“不服来战”表情的乐无异，转头对着谢衣问道：“谢前辈有没有想过要入阵营？”
　　“年纪大了，没有那种打打杀杀的心思。谢某身为万花弟子，凭微末医术悬壶济世，已是足矣。”谢衣呵呵笑着，看着眼前两个，恍惚间却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初入江湖，也是心思单纯，总爱说些豪言壮语。每次都能得到身边人一声冷哼，一句“无聊”“天真”之类的回应。他也不恼，因为知道那人不管嘴上说什么，都会在他想做什么事时站在他身后，遇到危险时又将他护在身后。得此一人，已是夫复何求。
　　曾以为可以相携一生，踏遍千山，奈何那时年少轻狂，不识江湖险恶，空有一腔热血，却无挽狂澜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