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一生一世一小花

5、一道彩虹（上）

　　大扫除完照例很迟了，凌卫国开车路过实验中学把凌昀给接回家。顾思齐也只能背起书包独自回家，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在心里骂了一句：“靠。”
　　山地车还停在凌昀家外的那条街上，也不知道会不会丢了，星期一只能走路去邀他了。顾思齐一条一条地想，换好了鞋子才发现顾月茹已经回家了。
　　“洗手过来吃饭吧！”顾月茹坐在六人座的长饭桌前，端正得像是要去做面试官而非吃饭。陈平进进出出地端着菜，菜色丰富得生怕别人不知道要给顾月茹接风洗尘。
　　顾月茹看了一眼厨房，悄声地对顾思齐说：“平姨这个星期开始要带学生了，她上课的时候别吵她，知道了么！”
　　顾思齐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饭。
　　果然周六一到，顾思齐抱着篮球就一副准备彻夜不归的样子。
　　宋扬没有在实验中学读书，去了二中。宋扬的父亲和顾月茹是当年一起南下做生意的同伴，怎么说顾思齐和宋扬也算是发小。宋扬心里有什么事都会和他说，以至于顾思齐从小到大，被迫听了宋扬他爹和无数小情人的艳情史。顾思齐始终认为他这么早熟，宋扬功不可没。
　　背上的汗水粘满了棉毛衫的时候，正好是正中午。宋扬拍拍顾思齐的肩膀，说：“走吧！去我家，我爹不在！”
　　顾思齐提起外套，跟上宋扬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凌卫国揽着凌昀的肩膀，摁响了门铃。初一就补习的孩子不多，凌卫国也并不是希望凌昀迅速地成为尖子生，只是他的成绩高低分布实在不均衡，班主任打电话来说了好几次，抱着补补又不吃亏的心态，就托人找了个学校里的名师。
　　门一拉开，凌昀就点头问好：“陈老师好！”
　　陈平笑得很和蔼，似乎对凌昀的印象不错，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数学能考不及格的。凌昀背着书包目送凌卫国的背影远去，瞥见玄关的几双鞋子直出神。
　　“凌昀，坐过来这里。”陈平指了指偏厅的小沙发。凌昀脱了鞋走过去，紧张得连拖鞋都没穿。陈平忍不住笑起来，又走到玄关给他拿了双拖鞋。
　　零零碎碎地了解了一些凌昀的情况，陈平不解：“其实你基础不算太差，为什么考试……”
　　“陈老师，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回事，一考数学就紧张，大脑就一片空白。”凌昀吞吞吐吐，从包里拿出一叠整理好的卷子。
　　“我看看，”陈平接过卷子，一边看一边说：“首先你不能紧张，你要想你觉得难的试卷，别人也觉得难。”
　　凌昀停了一会，说：“我不觉得难，我就是大脑一片空白。”
　　陈平看着凌昀，又问：“那你想些别的，比如想到你妈妈，这样有没有稍微平稳一些？”
　　“没有。”凌昀摇了摇头。
　　“那想到你的数学老师？”陈平继续诱导他。
　　“那我会吓死的。”凌昀想到老梅，面部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那你想想你暗恋的女生？”陈平无奈地笑起来，心里默默同情凌昀的数学老师。
　　“我没有暗恋的女生。”凌昀诚实地回答。
　　陈平说：“那全世界都没有让你不紧张的人了？”
　　“有啊！”凌昀像是想起什么，兴高采烈的，“我同桌！他很厉害的！每次我被点名提问，刚站起来他就把答案写好了递给我，我一低头就能回答了。”
　　“咳，”陈平咳嗽一声终止这个已经被带跑的话题，“你看我们慢慢来分析，这个第一题三角函数怎么会写错呢……”

　　热气被关上的房门隔绝了，宋扬一进屋就打开了电视机。顾思齐刚发觉宋扬所谓的特别活动是什么，掉头就想回家。
　　并非是害羞，而是实在没有兴趣。
　　宋扬揽过顾思齐的肩膀，好声好气：“哎！你不要这样好吧！大老爷们怕啥啊！你陪我嘛！”
　　顾思齐不自在地皱了皱眉，说：“真不想看！”
　　宋扬一手拽着顾思齐不让他走，一手拉出床底的纸盒子，“跟你说这个品质不一样！这个和学校后门买的那个绝对不一样！可tm带劲了我跟你说……”
　　被拽得没办法，顾思齐只好盘腿坐在地毯上，把外套丢在一旁。瞄了一眼DVD的封面，和李达哲拿的六块一张十块两张风格的确不一样。宋扬手里的风格，看起来……残暴多了。
　　宋扬朝顾思齐挑着眉笑了一下，把碟子放进DVD机，又麻利地拉紧了窗帘。顾思齐坐在原地，有些无语。
　　宋扬的定力显然不如顾思齐，没过几分钟就神色扭捏地要脱裤子。
　　“我靠！你干嘛！”顾思齐依旧坐着，一把把外套摔在了宋扬的脸上。
　　“都是男人，你怕啥呀！”宋扬贼笑着，继续解裤腰带。
　　“你tm滚去厕所！”顾思齐皱着眉，口气有点硬。
　　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宋扬往洗手间的方向跑了。
　　顾思齐松口气把目光放回屏幕上，画面里依旧是一男一女夸张地运动着，看得他有点烦躁。
　　“我说宋扬！”顾思齐扬声喊。
　　“干啥！”
　　“现在男生都研究这个？”顾思齐犹豫了一会，还是问。
　　“废话！正常男人谁tm不看啊！都和你丫似的变态啊！”宋扬故意老气横秋，他喜欢自称男人。
　　“靠！”顾思齐低骂，一瞬间想到了凌昀。背上未干的喊透着一股寒意，他觉得脑子嗡嗡地响着。看小电影的时候想到凌昀让他觉得很恐慌，想到也许凌昀在哪个时候也和哪个朋友躲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看着品质还不如六块一张的小黄碟，这又让他很恼怒。
　　好像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沁入了四肢百骸，让他觉得自己都变陌生了。
　　胡乱套好外套，顾思齐拉开宋扬家的大门就要走，临走了才想起喊一声：“宋扬，你丫自己慢慢研究，我先回家了！”
　　又在街上溜了一大圈，等天黑尽了，顾思齐才往家里走。
　　心烦意乱地到了家里又发现篮球落在了宋扬家，顾思齐推开门的同事继续检讨自己最近的记性。
　　陈平早就准备好了晚饭，不知道是不是打球的原因，顾思齐总觉得今天累得不行，草草吃了饭洗了澡就准备睡觉。
　　刚躺进被窝卧室的电话就响了，顾思齐不耐烦地接起来：“喂？”
　　“我草！思齐，你丫刚才走得真及时，你一走我爹就回来了。妈的，我被揍了一顿。”宋扬骂，吸了口气表示自己有多疼。
　　“恭喜。”顾思齐冷冷地说。
　　“你说他丫怎么有脸打我！”宋扬嘀咕，“你在干嘛呢！要睡觉啊？”
　　“是，我挂了！”顾思齐面无表情地放下电话摁了夜灯，一气呵成后躺下睡觉。
　　顾思齐枕着枕头只觉得自己像是摔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找不到着力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墨黑色的夜里似乎有点点的彩色流光泛开，带着旖旎在梦境里翻卷。
　　晕晕沉沉间觉得逼仄的梦境里硬生生地多了个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面前露出一个人白嫩的颈部，他缓缓地抬起头，只见面前的人缓缓睁开眼，圆溜溜的杏眼带着笑意凝视他。
　　是凌昀。
　　顾思齐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周日的阳光已经洒在白色的棉被上。卧室的房门被敲响，顾月茹的声音传了进来：“思齐，醒了吗？”
　　“嗯。”顾思齐含糊地应了一声，浑浑噩噩的不知该干嘛。
　　“我和平姨去趟H市，今天你自己照顾自己啊！”
　　顾思齐呆呆地坐着，没有再回答。直到两三秒之后，他发现了被窝与平日的不同，颤颤巍巍地朝身下坐着的地方摸去，一片湿冷黏腻。
　　仿佛被雷击了一样，顾思齐直到这是怎么回事，而他记忆里最后一个镜头太过清晰，是微笑着的凌昀。
　　他要崩溃了，甚至连一个“靠”都骂不出来。
　　太阳缓缓地爬上了窗口，顾思齐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下半身湿冷的感觉让他不能再忍受。
　　茫然地换了裤子，扯着一堆床上用品朝一楼的滚筒洗衣机走去，顾思齐光着脚在家里走来走去，一边骂着自己，一边骂着宋扬的特别活动。
　　但还是没忍下心骂凌昀。

　　吃过午饭凌昀就扒着厨房的门，巴巴的样子也不说话。凌卫国头也不回地刷碗，问：“又有什么要求啊？”
　　凌昀笑起来，说：“爸，你电脑借我查个东西吧？”
　　刷干净碗收拾好厨房，凌卫国拖着有些疲惫的步伐走向书房，坐下准备材料。鼠标滑过搜索引擎时跳出一个历史白框，里面只有一条记录。
　　夜盲。
　　凌卫国疑惑地看着那个记录，寻思着什么时候去买点鱼肝油。
　　凌昀坐在桌前写作业，旧试卷上还有顾思齐过于凌厉的字迹。低头看着那些硬气的笔画，像极了顾思齐的背，在体育课上跑步的样子、投篮的样子，一条笔直的线从上划到下，一溜。
　　凌昀不自觉地划了一道直线，从上到下好像裁开了卷子。
　　凌卫国从背后盯着儿子古怪的行为，说：“你干嘛呢？”
　　“吓死我了！爸你怎么不敲门啊！”凌昀不爽地回头，警惕地遮住了自己的试卷。
　　“我敲了，你没理我。”凌卫国一脸严肃地解释，把手机递到凌昀面前，彩屏上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凌昀有些意外，欣喜地接过电话，喊了声“妈妈”。
　　“小昀啊！”苏悦的声音依旧悦耳，“最近听爸爸的话吗？”
　　“听话！妈妈，你现在在哪里啊！”凌昀问。
　　电视上偶尔才有她的消息，最后一次看到是她在东京开的最后一场演唱会。这个风一样的女人终于决定结束演艺生涯，媒体只知道苏悦对家庭保护得严严实实，加上凌卫国谨慎小心，总算给凌昀一个风平浪静的童年。
　　“在日本。妈妈会常常回去看你的！你要听话哦！等初中毕业的时候来找妈妈好不好？”苏悦对着手机，声音里是隐隐的笑意。
　　“日本啊，远不远？”凌昀伸手就要去翻地理书。
　　“不远，坐飞机一会就到！”苏悦说，“小昀要认真学习！妈妈过段时间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凌昀在电话这端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好。”凌卫国看着兴高采烈的凌昀，有些失落。
　　傍晚的清风拂过屋外已经红如醉酡的法国梧桐，十一月悠然而至。只记得那些年凌昀听过许多人做出的许多承诺，而岁月太过漫长，终究模糊了他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