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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诗稿·梦境·碧荷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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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初现的星子调皮地眨着眼,斜月如钩,西风又拂,凉凉的夏夜,庭间的虫儿高高低低地奏着小曲。
满室融融的烛光下,我坐在桌案前,又翻开那本手抄的诗词集,封面上是他题的字:沈园诗稿。里面记录诗词大都是务观所作,其间偶而也夹着我的。
首篇是我的一首清平乐,
恼烟撩露,
留我须臾住。
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最是分携时候,
归来懒傍妆台。
这是那日沈园归来后所作,还记得我是怎样娇娇羞羞将诗与他瞧,哪知他连连叫好,提议由我持笔合写沈园诗集。小半年过去了,集录里所记的诗词越写越多,闲时翻阅,成了我最心怡之事!
次篇是他的一首为我而作的豆叶黄
春风楼上柳腰肢,
初试花前金缕衣。
娉婷不自持。
晓妆迟,画得蛾眉胜旧时。
娉娉不自持,我真是是难以自持了吗?想起他款款的温柔,我脸上又微微热起来了。
眼眸掠过一篇篇诗文,甜蜜地想起和他在一起快乐的时光。这些诗文我早就默记于心,其实并没有特地去背诵,他所作的,我几乎都能过目不忘。
走得近了,难免引来口舌议论,以务观在山阴之名,我俩在众人眼中早成了一对,爹和娘曾旁敲侧击暗示我要注意女儿家的声誉,可是我和他已然不能自拔,少见面,对于我和他都是难事。这点,引来了一个人极度的不满。
这个人,就是我的姑母,务观的娘亲!
姑妈出阁前就与娘亲有过矛盾,现在俩人都上了年纪,虽然不是水火不融,但关系一直冷冷淡淡。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姑母对我和弟弟也一直是严肃谨穆的。
我一直有种不详的预感,冥冥中觉得我和务观的心愿得不到姑母的祝福。
务观来我家的次数勤了,在家读书的时辰短了,姑妈很是不高兴,虽然不曾当面责怪我,但我知道,她很不不满我们的私下传情。
不知道在姑母眼中我是个怎样的女孩儿,闺中的女子擅自定情于法于情都是不被允许的,我有时会傻呼呼地问务观,姑妈是否喜欢我!?他总是点着我的鼻间笑着点头。
想起来心又乱了,揉着有些酸疼的颈项,我走至窗边,想让凉凉的晚风拂去我心中的不安。
弟弟忽地闪在窗棂边,我吓了一跳,惊呼,“做什么,你不在房里读书跑来这吓我干嘛?”
弟弟神神秘秘地冲我摆摆手,让我小声点别吵来了爹,一面撑上窗台跳进屋内。
我一面拍去他在窗台上沾上的灰,一面问:“怎么了?是不是夫子布置的文章又写不出来了?”
“姐,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有关于你的!”弟弟冲着我坏坏地笑。
“我的?”我诧异地盯着他的小脸,“你又编派出什么想来诓骗我?”
“我刚才经过前院,在窗旁听到爹娘在屋内说话,爹问娘说陆家的信物金丝凤钗收在哪了?娘说一直放在大箱子里,那是琬儿定亲的信物,当然会收藏得好好的!”
我怔住,脑海有那么一刻的纷乱,陆家?信物?我定亲?霎时想到祖母去世那年,娘亲曾说过凤钗是我一辈子的幸福,那只精致华美的凤钗,我的幸福?
有什么即将涌出的巨大喜悦堆在喉间,血液里潺潺流过等待证实的欣喜,“什么意思?”我抚住心口稳住呼吸问。
“什么意思?姐姐你明知故问吧,你和陆三表哥是有婚约的,那只凤钗就是信物,我还听见爹娘说过了年就要商议给你俩完婚!”弟弟一字一顿摇头晃脑。
我扭过身不让弟弟看清我绯红的面颊,口里轻骂道:“你别乱说,什么婚约信物的,小小年纪怎么满嘴混话。”
“我可没乱说,是我亲耳听到爹娘说的,不信你去问娘!”弟弟淘气地揽住我的腰,“姐,你可想坐花轿当新娘子?”
听得见自已心花徐徐开放的声音,我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喜上眉梢,把弟弟推出门口掩上房门,我靠在门后,努力整理着被喜悦冲乱的思绪。
幸福来的太突然,看着镜中自已,我疑是梦中。务观,务观,这是真的吗?我们的缘份是早就注定的吗?那月老的红线早就把我们系在一块了?
真想见他,真想马上见到他,太多太多的话想对他说,或许两家的约定他是早知道的,或许他也和我一样不知情,心绪纷乱,夜渐深,我怎能安眠!
碾转难眠地捱了半夜,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他轩昂的眉宇,他款款的温柔,想着他每每凝视我如潭水般清亮的眼神。
恍惚间,我竟走在沈园的小路上,推开一道道漆黑铜扣的月门,满园风声瑟瑟,树影婆娑,如水的月光静静地轻泄在深夜的园内,随风翻滚的柳枝在墙垣头舞动,映在地上地影子像极了肆虐的鬼魅。
那条被月色染银色的小道似乎怎么也到不了尽头,我越走心越慌,四下静谧无声,只有我急促慌忙的脚步声,身后长长的影子让我感到害怕,我怎么会在沈园里?我要往哪去?
一片枯叶随风飘落在我的发上,伸手取下,还有几滴夜露附在上面,晶莹剔透。前方隐约传来几丝箫声,我顺着箫声寻去。
终于看见了,月光下有人在吹箫,青竹锃亮,衣袂纷飞。
再熟悉不过了,务观,我想开口大叫,喉际竟发不出半点声间,快步朝他奔去。只见他回过头冲我一笑,却依旧背过身吹着箫往前走。
我跌跌撞撞地追去,泪水瞬间滴落下来,我放声大哭,他却越走越快,飘飘然渐远,眼看就要消怎在路的尽头。我被脚下曳地的裙缕一绊,重重地跌在地上。
猛地一惊醒,额上已冰凉湿泠一片,心房仍跳,气息仍乱,我坐在床上,久久不能从梦境在回过神来。
天已微明,我在梳台前一遍遍回想梦中的一切,这是不详的预兆吗?脸色好差,就是胭脂也遮掩不了,我试图说服自已不去相信梦能示事的传说,因为我相信无论在什么时候,务观都不会丢下我置我于不顾的!
夏日的沈园,碧波粼粼,田田藕花,采莲女驾着小舟轻巧地穿于其间,洒下一串动听的歌谣。
远来飘来几丝悠悠袅袅的歌声,细细听来,却是务观所作颇有名气的三阙采莲曲。
蘸水朱扉不上关,采莲小舫夜深还。
一樽何处无风月,自是人生苦欠闲。
云散青天挂玉钩,石城艇子近新秋。
风鬟雾鬓归来晚,忘却荷花记得愁。
帝青天映麴尘波,时有游鱼动绿荷。
回首家山又千里,不堪醉里听吴歌
坐在池边的碧茵上,我倚在他怀里,徐徐向他描述梦中的一切,他顶起我的下颚,温柔地看进我眼眸深处,纷热的呼吸就这样拂在我的面庞上,我秉住呼吸,闭上眼,他温暖的唇就覆上了我的,像极了甘洌香醇的美酒,而我就是那渴醉之人,攀住他宽宽的肩膀,迷醉间,我听见他靠在我唇边吐出的话语,琬儿,我陆游此生定不负你!
我们的亲事是祖母做的决定,就在她辞世的时候,留了遗言给姑妈,说是希望陆唐两家能亲上加亲,我很明白奶奶的心愿,一方面,却实是想给我先定门知根知底的亲事,另一方面,陆家做官的亲属不少,这多少会给爹爹的仕途带来帮助。
我与他都对祖母的安排感激不尽,他曾说过这样的话,若是我俩此生不长厢厮守,黄泉碧落下都难见祖母。我笑着说,祖母正在天上看着我们,为我们祝福呢。
这一年,我刚满十八,他才至弱冠,对人生充满憧憬与向往的我们单纯地相爱着,对于未来,有着太多太多期待,期待着我们的感情就像沈园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一般,永远不会有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