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猫》武箭

4、四

　　可两周后，她们又来了。
　　小女孩这次是被抱进来的，她躺在母亲的怀里，小脸苍白而虚弱。女人本想随便找个座位先坐下来，谁知小女孩却眼睁睁地看着我，轻轻地嘟囔了一句：“猫猫。”
　　女人明白了，抱着她坐到了我的这个桌旁。
　　“妈妈，我今天勇敢不勇敢？医生叔叔用针在我背上弄的可疼了，可宝贝一动都没动。”小女孩偎在母亲的怀里。我看到了她小手上有些点点的青紫和淤斑。
　　“是，宝贝真勇敢。”女人拂了一下女儿的头发，我分明看到有滴水在她的眼里闪动。
　　“我问医生叔叔我还会不会死，他都说不会了，妈妈，我不会死了。你别再哭了好吗？”
　　“妈妈没哭。我们这样勇敢的宝贝肯定会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康，将来，也会和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学读书的。”
　　“妈妈，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到这里来等爸爸呀？”她像个没有骨头的布娃娃，瘫在大人的怀里。
　　“因为你的爸爸过去常来这里。而且，妈妈也只知道这个地方。”
　　“可是妈妈，爸爸怎么还不来呀？宝贝好冷啊……”小女孩有些迷迷糊糊的在说，眼睛无力地合上了。
　　女人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嘴唇忽然一阵不可抑制地颤抖，她紧紧地抱住女儿，把脸放在那稚嫩的额头上，哽咽着喃喃自语：“我的宝贝，我的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然后，我看到有两行水从她的眼睛里缓缓地流了出来。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什么，拭了拭眼睛，把昏睡过去的小女孩平平地放到了两个并起的椅子上，然后再一次走向吧台的电话。
　　电话通了。
　　“我现在需要钱，孩子可能得了白血病，医生说最少要先准备三千……不，我没有骗你，我现在只是需要钱，我只想宝贝活着……请你相信我，来看她一眼好不好？”
　　……
　　看上去对方又挂断了。
　　她的身子向后一挺，直硬着象是灌进了了一口寒彻心肺的冷。手，还在呆呆地握着电话，但她的魂，似乎己经与这个世界无关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有个男人一边在喝着杯红酒，一边在旁边打量着她。
　　等她无助地扣上电话，准备离开时，那男人把手上的酒杯递给了她：“或者，我可以帮你。”
　　女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搞不清这个陌生的男人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当然，你也需要证明自己值不值三千。”男人的手上开始玩弄起一把房间的钥匙。
　　女人不屑地看他一眼，回头走到女儿的身边。
　　男人并不急，含着一丝丝的笑，从她的身后看过来。
　　“妈妈……”小女孩在椅子上混乱地呓语着。
　　她俯下身，呆呆地看着孩子的脸，良久，蓦地一仰下巴，像是要将眼里所有的水都再倒回去似的，抽吸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
　　“你不会死的，宝贝，妈妈向你保证。”
　　她站起身，回过头，向刚才那个男人直直的走了过去。
　　男人还是浅淡的笑，仿佛这是意料中的结果，他回手给了招待几张小费，于是椅子上毫不知情的宝贝就被暂时转换了监护人。她的妈妈就这样和一个陌生人走了。
　　我趴在桌上，静静地看着椅上那个神志迷糊的小女孩。我想我是在守着她，虽然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那女人去了很长的时间。酒吧里的小女孩呼吸越来越急促，女招待摸摸她的额头，吃了一惊：“这孩子，怎么烧的这么厉害？！”
　　她给小女孩喂了些水，并且在那小小的额头上放了条大大的湿巾。我突然很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平时对这个女招待的不公正的评价（虽然她总是走路扭屁股，并且喜欢用眼睛跟单身的男客人过电）。
　　正想的当间儿，做母亲的回来了，一头秀发略微的散乱着，行动似乎也有些僵硬迟缓，且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正在她的眉间隐约抽搐。她从招待的手里接过孩子，说了声谢，转身正要走，却被从后面跟来的那个男人挡住了。
　　“你跑那么急做什么？叫都叫不住你。”他递了一张纸条给她“这是我的电话。需要了，可以找我。”
　　女人直起背，分明打了个冷战。但只是一刹那的犹豫，她将纸条接了过去。
　　“还有，”男人突然将脸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的说“我只对伤心的女人感兴趣，所以请务必一直保持你现在的状态。如果你能一边痛哭一边□□，那就更刺激了。”
　　女人抱着孩子，象面对着个异形一样恶心地将脸扭到了一边。
　　“妈妈。”小女孩迷迷登登地半睁了一下眼“我们要回家吗？”
　　“不，妈妈这就带你去医院。”
　　“记住，下次别再跟个木头一样，都当妈的人了难道还要让我教？”男人很调侃地在她耳边嘱咐了一句。
　　女人当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低头侧身，从他的旁边掠过，在走向酒吧大门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了小女孩轻声的一问：“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说你是木头啊？”
　　这是我所能听到的，小女孩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