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音希

16、解脱

　　沈颖初和吴承河陷入了一个怪圈，不断地争吵，然后和解，然后再争吵，再和解。似乎是恶性循环，周而复始，没有止境。虽然在别人眼里，他们依然甜蜜，但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相处得有多辛苦。他们现在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尽量不提到和未来有关的话题。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一下，害怕由此引发争执。就这样，两个人都变得敏感，甚至是有些神经质。
　　这样的相处方式，两个人都很累。可是，谁也无法改变些什么。很多次，在两个人激烈的言辞彼此伤害的时候，“分手吧”就在嘴边，可又总是在最后关头咽了下去。两个人不是没想过要分手，可是，却又都放不下。

　　不知道是不是吴承河和沈颖初的感情注定要经受考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吴承河靠在大大的皮沙发里，反复想着他和沈颖初之间的新问题。律师事务所派他到英国去进修一年，回来以后，就可以成为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到时候，他就不再是为别人打工，而是自己做老板了。老实说，吴承河一直以来努力工作，也就是为了这个。成为合伙人，不仅是身份上的转变，也是对他专业水平的肯定和认同。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一年前的那个夏天，说不定，他已经兴奋得拉着方端阳去喝酒庆祝了。但是，现在的他并不是一年前的他了。他还有沈颖初。如果他去了英国，沈颖初要怎么办？放她一个人在中国？还是，带她一起去？她会愿意离开熟悉的城市，跟着他去陌生的英国吗？
　　吴承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快捷键1是她的号码。现在要不要打给她？吴承河迟疑了。滑盖手机在吴承河手里滑上又滑下。突然，手机铃响了，是她打来的。
　　“oppa开小差哦，上班时间还打电话。”
　　吴承河微微一愣，不是她打进来的吗？“不是你打给我的吗？”
　　“什么呀，是你打给我的。可是，接通还没两秒钟就挂了。是打错了吗？”
　　吴承河翻看通讯记录，果然自己在刚才给她拨过电话，大概是不小心接通的吧。
　　“真的是oppa打错了呀。”吴承河不用看也知道，现在这个丫头一定是噘着嘴巴呢。
　　“你……吃午饭了没有？”吴承河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一点了。
　　“当然吃了，现在都几点了。怎么，你还没有吃吗？”
　　“还没有呢。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吴承河一把拿过车钥匙，这件事，早晚都是要说的。
　　“我在杨若兮租的房子。你知道在哪吧。”

　　沈颖初咬着吸管，看着坐在对面的吴承河。直觉告诉她，今天他要告诉她什么，而且，应该还很严重。“oppa……有事要告诉我吗？”
　　“你……怎么知道？”
　　沈颖初指了指吴承河面前的意大利面。
　　吴承河低头看了一眼，这哪里还是意大利面啊，被自己捣得像糨糊一样。吴承河叹了一口气，索性放下叉子。“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你想说什么？”沈颖初也放下杯子。她有点紧张，吴承河在她面前，头一次，表情这么凝重。
　　“颖初，我们事务所派我去英国进修一年，等回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事务所的合伙人了……”吴承河斟酌着措辞。
　　除了英国、一年这两个词汇，沈颖初什么也没有听进去。他是要告诉她他要去英国了吗？要去一年吗？
　　“颖初，颖初，你怎么啦？”吴承河轻轻拍了拍沈颖初放在桌子上的手。
　　“已经决定了吗？”沈颖初轻声问。
　　“什么？”他没听清楚。
　　“你会去吗？”
　　吴承河沉默了一会，“你希望我去吗？”他听出来了，沈颖初并不希望他去。
　　“如果我说不呢？你还会去吗？”
　　“颖初，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像我这么年轻又没有背景的人可以做合伙人是很难得的。”吴承河试图说服她。
　　“如果我说不呢？你还会去吗？”沈颖初只是重复自己的问题。
　　吴承河沉默。他没想过沈颖初会说“不”。
　　“你根本就不是来问我意见的。你只是来通知我的。无论我的想法是什么，你都会去的。对不对？”沈颖初有些激动，他总是这样，什么都决定好了才告诉她。
　　“颖初，你先别这么激动。你慢慢听我说好不好？”吴承河四下张望，他们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我不要听。你总是有一大堆的理由在等着我。总是你有道理，我无理取闹。”沈颖初想想就生气，他把法庭上的那一套，统统放到她身上来了。
　　“是。我是有我的道理。颖初，你想想看，我才27岁。现在我不为事业打拼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么我呢？”沈颖初眼圈微红。他是要为了事业放弃了她吗？
　　“我就是来跟你商量的。”
　　“商量吗？不是告诉我结果吗？”
　　“你不要这么尖锐。”吴承河有点力不从心。本来是想和她好好商量的，但是，她的态度摆明了刀枪不入。“颖初，你成熟一点。我们好好谈谈。”
　　“是。我是不成熟。你成熟，你成熟得只能看到你的事业，你的前途。那么我呢？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你27岁的时候要考虑你的事业。那你预备到几岁的时候考虑我？”
　　“我现在也没有不考虑你啊。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英国。”
　　“成为合伙人，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自己居然妄想和他的事业平起平坐，真是痴人说梦。他根本就是铁了心要去英国的。说什么商量，都只是走走形式罢了。
　　“当然重要。没有一个律师希望一辈子替别人打工的。”
　　“哈，说到底，就是为了钱啦。”
　　“是有这部分理由。当然，这也是对我专业水平的认可。”
　　“冠冕堂皇。直说吧，我在你心里，根本无关紧要。爱情，哼，对你这个大律师来说算什么。”沈颖初不屑地说。“或者说，是我沈颖初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我们彼此彼此。你又何尝愿意为了爱情放弃事业。”吴承河嘴角调起一抹冷笑。
　　他居然拿这个来反击她。沈颖初只觉得从头顶心凉到脚底。她不放弃事业，只是为了不失去自我。她从没说过他没有事业重要。他冤枉她。
　　吴承河有点后悔提到这件事情，他们有默契的，他说过要给她时间考虑的。“这句话我收回。”
　　“收回？你要怎么收回？我已经听到了。”
　　“颖初……”
　　“oppa，我不想再跟你吵架了。我累了。如果你真的想去英国就去吧。”一颗眼泪从沈颖初的眼角滑落。她真的是不想再吵了。每一次争吵都没有结果。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和解。因为即使他们和解，却不曾真正解决过什么问题。
　　她说她累了。她累了。吴承河反复咀嚼这句话。她累了，他也累了。“颖初，我们……分手吧。”他突然觉得心脏像抽住了一样。心好痛，一时无法呼吸。吴承河闭上眼睛，他现在不可以看沈颖初，只要看她一眼，他就会心软。如果分离是唯一的解脱，最后的话就让他来说吧。
　　沈颖初觉得坐在她对面的吴承河渐渐模糊，晃动。原来眼泪早就爬满了眼眶。这里的气压好低，为什么呼吸这么困难。沈颖初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手掌里。她告诫自己，沈颖初，不要哭，千万不要哭。就算要哭，也不能在他面前哭。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得滑落。终于看清楚他了。他闭着眼睛，低着头。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了吗？他有他的理想，你却成了他的绊脚石。是该离开了。沈颖初，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好。我们，分……”曾经多少次想说分手，可是，到了现在，仍然说不出口。“好。好。”沈颖初只是喃喃地重复这一个字。
　　吴承河看着沈颖初离开，决绝的背影。走吧颖初，我们以后都不会再吵架了，你再也不会累了，再也不用哭了。以后，你都会幸福了吧。眼泪顺着吴承河的脸颊滑落。吴承河使劲拍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为什么总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透不过气来。

　　沈颖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杨若兮家的。她一看到杨若兮，脚一软，坐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
　　“你怎么啦？不是和吴承河出去吃饭了吗？怎么成这样了？他没送你回来吗？”杨若兮想把沈颖初扶到沙发上去坐着。可是，沈颖初软得她拉也拉不动。
　　沈颖初大口大口得喘气。她觉得自己的主心骨都没被人抽走了。
　　“你倒是说话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又吵架了吗？”
　　“不吵了。我们再也不会吵架了。”沈颖初喃喃自语。
　　“对。老是吵架多伤感情啊。”杨若兮拉不动沈颖初，索性陪她坐在地上。
　　“我们分手了。”眼泪控制不住得往下掉。“若兮，我们分手了。”沈颖初抱着杨若兮“哇”得哭出来，好痛，全身都痛，但是，终于可以呼吸了。
　　这样的沈颖初，杨若兮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说他们分手了。可能吗？不会是闹闹情绪吧。杨若兮手足无措，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到沈颖初。只是轻轻拍她的背，帮她顺顺气。

　　任桥忙着考研，杨若兮不放心沈颖初回寝室；沈颖初又不能回家。她把她留在了自己租的房子里。
　　杨若兮终于相信她和吴承河是真的分手了。从沈颖初抱着她哭的那天起，已经五天了。吴承河都没有出现，就连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这五天里，沈颖初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在床上，给她吃的她就吃，不给她吃也不会喊饿。
　　杨若兮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难道说，他们真的就这样结束了？沈颖初像掉了魂一样，问她什么都没有反应。只知道掉眼泪。好吧，既然如此，就让自己找吴承河问个清楚吧。嘿，也怪了。吴承河像人间蒸发一样，手机关机，事务所里也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家里的电话号码她又不知道。真是急死她了。杨若兮拿着手机在家里走来走去，怎么才能找到他呢？这家伙不会是回韩国去了吧。杨若兮看了一眼缩在床上的沈颖初，怎么样才能帮帮她呢？对了，方端阳！他一定知道吴承河现在在哪里。
　　杨若兮拨通了方端阳的电话，“喂，方瑞阳，你知不知道吴承河这两天猫在哪里啊？我找都找不到他。”
　　方瑞阳看了一眼醉倒在沙发上的吴承河，“你找他什么事？”
　　“当然是因为沈颖初啦。颖初说他们分手了，你知不知道？”难道那男人这么沉得住气，什么都没有说？
　　“我知道啊。”吴承河都折腾了五天了。
　　“你知道？那么说是真的啦。”杨若兮一直都不愿意相信这是个事实。“为了什么？”杨若兮一下冷静了下来。
　　“为了什么……”方瑞阳自言自语道。
　　五天前，吴承河找他出去喝酒，他以为他们俩又闹矛盾了。
　　“怎么啦，又要我这个和事佬出面啦。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上瘾啦，把吵架当情趣啊。”在这种时候，方瑞阳也不忘要调侃一下吴承河。
　　吴承河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酒往嘴里灌。
　　“喂，今天可是你买单哦。想清楚，要不要跟自己的钱包过不去啊。”
　　吴承河摸出钱包放在桌上，继续喝酒。
　　方瑞阳一把抢过吴承河手里的酒瓶。“你当我透明嗒，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分手了。”吴承河因为方瑞阳一下抢了酒瓶，酒洒了一身。他擦了擦下巴上的酒，“阿彻，再给我瓶酒。”
　　那个叫“阿彻” 的男人开了酒盖，递给吴承河。韩彻是这间Pub的老板。吴承河和方瑞阳是他酒吧的常客。三人年级相仿，三两下就混熟了，交情还算不错。
　　“阿彻，你疯啦。他这样迟早酒精中毒。”方瑞阳把吴承河转过来对着自己。“你说分手了？谁分手了？你和沈颖初吗？开玩笑的吧。”
　　“我从来不拿感情开玩笑。”吴承河认真地说。
　　“可是，为什么呀？你们这样都分手，那全天下还有没有点感情值得让我相信了。”方瑞阳看吴承河没什么反应，又转头看韩彻，看他知不知道原委。
　　韩彻只是耸耸肩，表示一无所知。
　　接下来的五天，吴承河基本就是住在了酒吧里。直道有一个晚上，吴承河激动地拉着方瑞阳的衣领，对他大叫：“她说她累了，其实我也累了。也许，我们老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了。她说不出口，我来说。现在我放她走，她就不会再累了吧，她就轻松了吧。可是，为什么，这里，”吴承河拍着自己的胸口，“这里会这么痛呢。”
　　这些就是这些天方瑞阳知道的全部了。除此之外，吴承河再没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