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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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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一小太监跑来说宜妃回来了,我慌里慌张地把胤禟给劝了出去,看看宫里也快下匙了。临走前,他脚下一顿,却没转身,“我定会去向皇阿玛把你讨了来的。”
我有些恍惚,不知如何答话,潜意识地不想和这些皇子扯上关系,面上却笑着,“爷,回了吧。”
他背后一挺,踏步迈了出去。
这心里不去抉择,我倒觉得轻松许多,睡得特别安稳,半醒间,那怡人的兰花儿香气却久久不能散去。
第二天,刚伺候了宜妃用完早膳,就见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前来传旨,原来二月就该是康熙帝第三次南巡了,惠妃、宜妃和德妃都得伴驾,诚郡王三阿哥的额娘容妃因为病重,特许留宫养病。诏旨上特别点明,“一切供给,由京备办,勿扰民间。”内务府一下子忙了起来,也弄得我们这些个奴才整天忙里忙外,没个空闲。宜妃是位好打扮的主儿,脂粉香料什么的新添制了有两箱,南边二月开始进入暖春,那些个新年赏赐的绸缎也得赶着做成新的春衣,宫里的东西是不许跟着带出去的。
南巡前的一个月,我忙得昏头转向,一直没见到过胤禟,听说他跟着八阿哥去筹备南巡的事儿了。我如今是打心底里不想去捉摸些什么,从没感到过这么无力,因为他的那句话,好像我就被定下了似的,心底没来由的反抗着,可想想要是他真让康熙下个口谕什么的,我真要抗旨么?自己似乎也没那么多的勇气,因为不知道另一种未来,是不是会更可怕。
许是胤禟那天以后又向宜妃提到过我,有晚康熙来宜妃这儿用膳的时候,宜妃曾请过旨,叫康熙把我指给胤禟做个侍妾,我还记得那时康熙的话,让我从头顶整个儿凉到了脚尖。他似乎并不意外,笑着对宜妃说:“爱妃不用太操心,朕早就为你这个儿子挑好了福晋,他也是该有个正室了。那孩子你也瞧见过,董鄂家的,朕看家势相貌都挺般配,南巡回来朕就下旨,选个日子,和老八一道把这婚事办了,你们郭珞罗家也算是双喜临门吧。至于这妾嘛,过后再办!”说完若有若无地瞅了我一眼,我低了低头,只觉得心一沉,“老九也该收收心了。”
第二天,前院儿的丫头们玩笑间,我才知道,这个堂堂正正的九福晋竟是环儿!这一点我是有些意外的,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是同届的秀女吧,转眼这会儿,就已经是主仆之别了,虽说九阿哥只是个贝子,可——毕竟是皇子福晋,又有个这么受宠的额娘。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顿觉心口一下子苦涩涩的,以前怎么没觉得自己是个奴才命呢?
康熙这么一闹腾,宜妃欢喜都来不及,哪儿还记得我的事,我这边正好松了口气,没再担忧什么了,毕竟皇帝确是皇帝,什么都不是白赐的,环儿的阿玛可是治河的重臣。
宫里头,人脸如人心,变得更什么似的,前院的我不知道,还没去,可这内房的丫头太监们对我不是说没了往日的恭敬,可我再笨也没法忽略掉某些不冷不热的眼神。恐怕现在人人都认为,我这麻雀本来想当凤凰,没曾想,功力不够,飞不到枝头上不说,还折伤了自个儿的翅膀。
晚间,回到房里,我拿出本传记,坐在床沿,翻了几页,却又没了兴致,突然不知为何,想起那双深黑的眼眸,空气里,好像都浮动着茉莉的味道。
“妹子,喂······”
头好重,抬起沉沉的眼皮儿,冰儿的脸越放越大,她怎么——啊,我竟就这么睡了大半夜!
“也不怕冻着!”她赶紧给我盖了被子,“再睡会儿,我去娘娘那叫起儿,过了早膳回来再叫你。”
“唔,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叫我,一······”
昨晚那一弄,整天背脊都撑不起来,椎骨上刺着一阵阵的痛,还得坚持着,过几天就要出宫了,还有几大箱的胭脂手饰没装完,这位娘娘是出了名的爱打扮,光描眉的都有专门的丫头。
“你们几个,把这两箱抬到前院儿去!哎哟——谁不······”我心里一阵烦,正要转身,腰间那个疼,一咬牙,正想按住侧身,却碰上了一只冰凉的手,“爷没撞着你吧?”
我心下一抖,忙不迭地福身下去,腰间一扯,倒真跪了来,“给四爷请安。”
这才看见后面的另一双靴子,也不敢抬头,能和四阿哥一起的——不知道,“爷吉祥!”
“起吧。”我摸索着站稳了,才瞟见他后面的五阿哥,怀里抱着卷画轴。听闻康熙这第五子才华不下于八阿哥,来了这儿有些日子才明白过来,他却是不同于那个八贤王的,所以他能安老。
“四哥,咱们走吧。”
才惊觉,面前这位一直没说话。
“唔。”说完,转身从侧门出去了。
五阿哥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转过身,看了一眼我身旁跪着的丫头,“你们几个勤着点,额娘可就宝贝这些。”
“是,奴才们明白。”
我一愣,倒是没明白过来。
冰儿今天又值夜,我一个人早早地上了炕,刚刚去膳房拿了小半瓶药酒,试着擦了些,就躺下了。估计是昨夜积了寒,以往妈总是给我弄碗姜水,再吞下那个什么九味什么丸,一准儿好。唉,家里真好······
模模糊糊的,突然两声扣门的响儿,“姑娘睡了么?”
“······谁呀?”
“奴才给您送东西来的。”
我起身披上外衫,走到门口,开了半边,外面露出张陌生的脸,小太监打扮。
“姑娘,这是我家主子给您的。”
我犹豫着接过来,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好像是瓶子之类的东西。
“你家主子是——”
“奴才告退。”
“哎哎——这人!”
我关上门,钻进被窝儿,看了看那袋子,想想还是打开来,里面竟是一瓶药丸,是去湿寒的。
这次南巡,康熙只宣了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随行。听到四阿哥也在随行之列,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可心里却有些不安。自从得了上次那瓶药,我这心里就说不出的乱。在宫里,我是基本上不踏出永寿宫一步的,和他打照面是几乎不可能,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不用去想该怎么面对他。可这出了宫就说不准了,想想心里就空落落的。
九阿哥我只是临行前几天匆匆瞥过一眼,瘦了点,倒也精神,他来同他额娘道别,毕竟宜妃这一去也得两个月不见呢。我先就退下了,因为前院儿一大堆的杂事,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夜里,我累得不行,刚要躺下,枕边什么东西,我一看,竟然是——心里顿时沉了底,久久不能入眠,那圈儿幽幽的莹光老是在我眼前晃悠,还有上面那刺目的“禟 ”字······
转眼已是二月二,南巡启銮了,听说这几天胤禟跟着五阿哥出城办事,直到跟着宜妃出了宫,我都再没见到过他,心里突然觉得松了许多,像是被谁给了多大的恩惠,等回来再还给他吧,那时,他也应该成了亲了。
我没有料到,几天后,他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晚,下着雨,时急时缓,风里透着清凉••••••
因为我一整个下午都随宜妃在旁伺候着,陪慧主儿拉家常,好像是几格格要出嫁了,嫁去蒙古什么什么的,反正就是你来我往,又扯到大阿哥的侧福晋,一直聊到天色渐暗,皇上传膳那会儿,回到自个儿车里,我晕忽忽的脑子就只剩下慧主儿手腕上的镶金佛珠,当时觉得耀眼,一直低头瞧着,看了一下午,也没看明白珠上的纹理。
同车的小姑娘春云,白白胖胖,却非常灵巧,是替宜妃画眉的,说是小姑娘,其实和如今的我年纪相当,好像还大我一岁呢,不过她睡得那才叫死,呼噜声又没个规律,反反复复,都能压过外面的雨声。模模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听不见什么呼噜声和雨点声了——忽然两下敲木头的声响,我以为听错了,可能是外面的太监起夜吧,正要闭眼,又响了三下,这次我听清了,就是窗沿边传来的。这一下,我还有点清醒,回头正要推推春云,咦?身后的床铺冰凉凉的,像是空了有好一会儿了。正当我犹豫着是继续躺着,还是起身出去看看的时候,门帘却呼地一下被掀开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就这么压了下来,我的心一紧,要叫人,鼻间却飘来一股兰花香,我正麻木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下一刻就已经落进他的怀里。
“九——”
“••••••这次爷可把脸丢大了!”
我抿了抿嘴,抬起眼,车里太暗,只感觉他呼吸很急促,手冰凉凉的,嗯?我这下才反应过来,自个儿只穿了间单衣,还好没亮光,可这样被他抱着还是够暧昧了,这样想着,就动了动。
“冷吗?”他说着用被子裹住我,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爷,你来干嘛?”表面问得平淡,我心下却有点说不出的紧张,怕他就在这儿要了我。然后呢?然后——我不敢去想,或许宫里面就再也没有富察夕珞了,像那些一夜间消失的身影一样。
“呵呵,我也不知道,前天夜里下了雪,突然想见你,就偷偷叫八阿哥安排了。”
“••••••”
“那枚扳指呢?”
“嗯,不敢带着,在手饰盒里。”
“••••••唔,好,收着就好,别丢了。”
“爷,皇上为你选了亲了。”
“我知道,就是——别担心,回京之后我去问额娘。”
我心里打着鼓,似乎不应该这么快,“不是的,爷,你还是别较真儿,你——”
他轻轻地吻住了我,很轻很短,可我却一下子热到了脚趾头。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直到傻乎乎地趴在窗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子深处,任雨点滴撒在眉角,这一刻,我似乎有那么一点小女人的满足。
可下一刻,我忽然听见马车后面轻微的泥水声响,还有马的声音?
我一下子转过头,正见着一辆马车驶来,比我们这些宫人的马车要高一些,夜里也看不准颜色,
正想缩回车里,却见那边儿掀了一角窗边的帘布,探出个头来,“这么晚了,还没睡?”
这一下,我是彻底清醒了,心下有些害怕,“唔,四爷还没就寝?都下夜了——”
“••••••你一人儿?”
“啊?噢,是的••••••”
“••••••夜里湿气重,赶紧睡下吧——小易子,给姑娘送个暖炉去。”说完就有个小太监下车递了个手炉过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
“谢四爷赏。”面对他,总有些无法抗拒的理由。
“••••••”他似乎是看着我的,我的心一抖,便掀上了帘,过了半会儿,听见马车压过水路的声音渐渐远去——
第二天一早我翻身碰到了春云,也不知道她夜里跑哪儿去了,她也没跟我提起,再过了一天,我被调去了给宜妃守夜。
康熙先是阅察了黄河大堤,然后南巡队伍一路南下来到杭州,主要是阅兵较射。以前从没机会游览杭州,现今阴差阳错的,竟能一睹三百年前杭州的繁华景象,实在也算是我的幸运了。
傍晚,伺候了宜妃歇下,我走上岸,找了块平滑点的石头,就在这彩霞满天,碧影灼灼的西湖边坐下来了。
“那药管用吗?”我一惊,抬起头,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他直直地想看进我的心里去,“那天爷的话,看来你是没上心的。”
“···”我一时的无言,竟也忘了起身请安。
他走到我身边,深蓝色的袍角随着晚风划过石缝间露出的草尖儿,“很奇怪,刚见到你那会,觉得你很像从前皇额娘身边的一个宫女······”
我抬起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清淡淡的,自个儿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晚的风里夹杂着些许残花的味道。
“她总是爱笑,还很喜欢下雪的日子,那年——皇额娘去世,就再也没见过她。”
“哦,她是爷的?唔······”我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佟贵妃,而那个女孩,应该是他少年时期的眷念吧,这样思量着,我慢慢地起身,和他并肩站着,此时,夜有些浓了,我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他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突然用力揽过了我去,我心下一颤,全身都僵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时发不出声来。
然后,只觉得他的温热越来越近,然后······我也忘了然后是怎么样的,后来是一小片混乱,后来我被宜妃先行遣回了宫,因为连康熙爷都知道,一个小宫女把阿哥推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