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妖》林三酒

7、007

　　雪停了，也仿佛一切都是幻觉，这里从来也没有下过雪。
　　雪衣公子静静的拂袖而立。
　　狐妖转过身，对着他曲身行礼：“……见过公子。”
　　秦浅大惊，这个看似柔弱没有一丝妖气的公子，竟然比狐妖还要厉害？
　　他拉过慕时清，在他耳边轻道：“小师弟，你有没有看出他是什么妖？”
　　慕时清定定看着他，眼中浮起的却是别样的疑惑，待秦浅问到第二遍时，他才摇头，答道：“大师兄，我……闻不出他身上有妖气。”
　　“什么？”秦浅手里的剑差点没握住，“难道他不是妖？不，不可能，他身上绝对有妖气，我都闻到了，小师弟你怎么可能没有闻到？”
　　“……”
　　慕时清又看向那雪衣公子，雪白纯净的衣衫，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直至腰际，脸色晶莹，五官精致，仿佛一个冰雪雕成的娃娃，干净透明，美好易碎。
　　“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冷朝云，冷朝云……”他轻喃。

　　这边，一身雪衣的冷朝云缓缓在草亭的凳上坐了，对狐妖道：“小狐狸，你真的在生气？谁惹你不高兴了……嗯，怎么还有修仙之人在场，是他们吗？我帮你杀了他们好了。”
　　明明是一个干净剔透的人，偏说起杀人来，眼也不眨一下，嘴角仿佛还勾着笑，让人平白打了个冷战。
　　狐妖一听，急道：“公子息怒！这事月心可以自己解决，不劳动公子动手，请公子在这里稍坐，待月心解决了他们便来与公子续话。”
　　那冷朝云懒懒一挥手，算是应了。

　　草亭外，狐妖一步一步向他们四人走去。
　　慕时清与秦浅仗剑而立，凝神以对。狐妖步至他们面前，满含眷恋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秦雪宜，说道：“今天的事我们改天再说，秦郎麻烦你们照顾，让他不要再去红玉舫了，不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他，不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秦浅打量了草亭中的男子，再看一脸痴色的狐妖，双方实力悬殊，根本就没有胜算，于是便点头说道：“好，改天我们再谈，走吧。”
　　“慢着。”慕时清在秦浅惊讶的目光中，叫住了狐妖，“他是谁？他叫什么？”
　　“小师弟？”秦浅想拉住他，却被他一个晃身闪过。

　　狐妖细细的看向慕时清，眼神诡异的问道：“你想知道什么？为什么要对他好奇，他是妖，你是人，你自己也说了，天意不可违，难道你喜欢上他了？”
　　慕时清一颤，久久才冷冷道：“胡说什么！我与他皆是男子何来喜欢一说……告诉我，他是谁？你不用管其他的事，只要把你知道的告诉都告诉我！”
　　突然，狐妖笑了出来，明媚如花：“这位公子，你让我说你可怜好呢，还是可叹好？明明都已经入了轮回，还念念不忘！你是不是觉得他似曾相识，是不是觉得有一些曾经被遗忘，我……偏不告诉你！”
　　“你——！”
　　慕时清气极，伸手便要拔剑。
　　“师弟，你冷静点！回去！”
　　秦浅用出七分力气，狠狠的拉过他的手臂，对上他暗潮汹涌的黑色眼光，望入他心中的轻吼。
　　慕时清一怔，被他拉走。

　　狐妖站在那里，笑得若有所思，再看向秦雪宜，眼中似有羡慕。
　　草亭中，雪衣公子依旧懒懒的靠着，拨弄胸前的黑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什么也没有听见。

　　“雪宜，我们走吧。”
　　李云华见秦雪宜痴痴的望着狐妖，不由有些难受，伸手拉他离开。
　　秦雪宜呆呆愣愣的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迈步而行，不料脚下不平，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秦郎！”狐妖担心的急呼，冲过去想要扶他。
　　与秦雪宜站在一起的李云华反应飞快，手臂一拦，便从侧面拉到了秦雪宜的衣服，只是秦雪宜摔下去的动作太快，又加是在峡谷顶上，乱石林立，他摔得太猛，李云华想使力也来不及，被他带着一起倒了下去。着地的那一瞬间，秦雪宜下意识一把抱住李云华，把她护在怀里，以免她受伤。
　　一落地，李云华也顾不上自己正趴在秦雪宜的怀里，担心的扶过他的脸，大声问他：“秦雪宜，你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快给我看看！”
　　脸上的小手把他拍得有些头晕，他抓住在他脸上肆虐的小手，勉强睁开眼：“我没事，你别摇我，我头晕。”
　　“好好，不摇你，我扶我起来！你怎么这么笨，我从小在上山修炼，比你耐摔得很！”
　　“不是这样，你是姑娘家，我身为男子怎么能够让一个姑娘家保护我！”
　　两人在雪地上挣作一团，你扶我，我扶你，看在狐妖眼里，不知有多刺眼。
　　嫉妒，像是疯了一样在心里生根，发芽，把她淹没。
　　“秦郎！”她尖利的叫声，像是要划坏耳膜，她以为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秦郎，这才是你要与我分开的理由，是不是？你要为了她，才不要我是不是？”
　　秦雪宜呆住。
　　“月心……”
　　狐妖开始哀哀哭泣，她捂着心口，眼睛却一刻也不放开他：“秦郎，你让她叫你雪宜，是不是要娶她了，她是人，我是妖，所以你选她而不要我，是不是？”
　　不是！
　　秦雪宜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没有吐出来，也许刚才摔的雪地太冰冷，冷得他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别过头，不去看她的表情。这冬夜的温度，没有他的心冷，没有他的心寒，他仿佛是陷在了雪地里跋涉，艰难的顿住又顿住。
　　“对不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无情的响起，一字一顿，清晰又绝情。
　　“不，不是的！”狐妖不敢相信的大叫，四周的雪因为他的激动而四下飞溅，她的发在夜色中的张扬乱舞，她的心痛得他快要死掉！“秦郎，你告诉我，这是假的，你只是想把我气走对不对？你告诉我啊！”
　　夜色里，他突然抬头，搂过身边的女子，努力看着她悲伤欲绝的眼：“这是真的，不是用来骗你的！”
　　不是骗你，我从来没有爱上别的女子，只是，对不起，我要你活下去！不要为了我这个凡人短短的几十载，或者更短的时间，而陪上你千年的道行和性命！
　　他在颤抖，连手指都在颤抖，李云华感觉到了，只觉得心中也莫名的替他悲痛。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论身为女子还是身为妖，得秦雪宜这样的情郎，便是死也可以知足了吧。
　　李云华决定帮他，他没有挣开他的手，反而坚定的把手握住他的手：“雪宜，我扶你回去吧。”
　　秦雪宜回头看他，也看懂了她眼中的支持，于是回他一个虚弱的清笑，答：“好。”

　　空气仿佛突然沉闷下来，狐妖脸上凝着两行泪水，他转向李云华，双眼开始赤红：“那，你就去死吧！”
　　她已经倾尽一切，怎么可以失去他！
　　所以，这个娇小玲珑，笑得可爱的女子必须去死！

　　狐妖忘了顾忌，伸手成爪，厉声扑向李云华。
　　“师妹小心！”
　　秦浅大惊，他出声提醒李云华，手下更是不慢，拔剑飞掠而去。而在他放开慕时清，拔剑的同时，慕时清已经如闪电般袭向了狐妖。
　　在夜色中，他仿佛一道雪光，眨眼就到了狐妖面前。
　　运剑，杀妖。
　　“你以为凭你就可以伤到我吗？可笑！”狐妖赤红如血的妖眼中，透着狠厉，也不见他动作，只是如一个曼妙回转，玉臂轻抬，空中“砰”的一声重响，慕时清倒飞出去。
　　砰。
　　他倒在草亭前的雪地上，眼前一片发黑，一时起不了身。
　　紧接着，秦浅也毫不停留的以一种比飞掠过去时更快的速度，被打了回来。

　　狐爪微张，已到了李云华面前。李云华像是傻了一样，忘了反击，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击。从小体弱多病的他，即使修习仙术也只用来扑蝶摘花，从未与人动过手，更别说生死相搏。
　　眼看着狐爪袭来，她只吓得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月心，不要伤她！”
　　最后一霎那，秦雪宜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把傻掉的李云华拉至身后，用自己的背挡在狐妖面前。
　　“秦郎……”
　　一切静止下来，风也停了，发也不舞了。她脸色苍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白衣书生，单薄的背影，惊恐的少女，以及一只面目可憎的妖。这便是她的，最后的结局吗？
　　原来不是爱到极处后的无奈，只是爱薄情淡的移情负心，这才是他的结局啊！
　　江月心突然觉得有些悲，却一丝也哭不出来。

　　“哼！”
　　慕时清抓住机会，在江月心神情恍惚的瞬间，一剑又刺出。
　　剑花如雪，人矫如龙，气势冲天，这是必杀的一剑。
　　看着这一剑的人，都觉得呆立不动的狐妖不会有除了死之外的第二个下场，秦浅甚至已经勾起了嘴角的微笑。

　　噗——
　　长剑刺入肉中的声音，然后，便是狐妖惊天的尖叫。
　　“秦郎！”
　　鲜血顺着剑脊滑落，越落越快，仿佛一串断了线的红色珍珠。江月心反手抱住他，被他的鲜血吓坏了，只知道抱着他，死也不放手。
　　“我，我没……事。”秦雪宜努力牵动嘴角，想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
　　剑柄还握在慕时清的手中，他看着秦雪宜在最后一刻冲到狐妖面前，抱住他，旋身挡剑。他想收手，但一切发生的太快，没有一点时间让他应变，眼睁睁看着连人带剑刺中他。
　　他放开手，倒退着向后，血色朦胧中，他满眼都是剑影舞动，有青衣的书生踉跄着，染了半身的红，胸前的插着一柄长剑，红色的剑穗在风中摇曳。
　　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那抹亮眼的红色。
　　***
　　“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说了讨厌我，不想再见我，为什么还要救我？”有男子在耳边哭泣，一团雪白的影子在眼前闪动，看不真切，朦朦胧胧是一张透明如雪的脸。
　　“我不是救你。”青衣的书生笑得很讽刺，嘴角的弧度畅快无比，“我只是要彻底的忘记你，坠入轮回，再也不想见到你。”
　　雪白的影子不停的擦着他嘴角流出的血沫，他传给他的冰冷的寒意，仿佛印到了他的灵魂之上。
　　“为什么要这样，只要你说，即使让我去死我也可以做到的！”
　　“我不用你死，我只要你忘记我，你做不到！所以，我就来忘了你，彻底忘了！”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只要你活着，我一定可以做到忘记你，一定可以！”
　　***
　　秦浅从地上挣了起来，半跑到秦雪宜身旁，为他拔剑止血，还好剑刺得偏了，并没有刺中要害，秦雪宜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江月心看向那呆立的慕时清，恨不得生吃了他。他的眼掠过草亭中的雪衣公子，神色闪动。
　　“修仙之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杀妖杀魔在你们眼中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就如今天，如果我只是一个人类女子，你也会对我拔剑？你们这些人，满口公平正义，又公平正义在哪里？妖爱上人便是错了，你们便要插手，你们想过没有，我们不需要你们插手，是爱是恨，是生是死，只是我们两个人的决定，何需你们替我们做决定！
　　妖有妖性，便是有恩报恩，有恨报恨……今天你伤了秦郎，我一定也让你尝尝这种身不由己，爱恨两难的味道！”
　　说着，江月心飞身扑向慕时清。慕时清抵抗，只是没料到他根本不是想杀他，只是重重撞飞他。
　　草亭中，雪衣公子懒懒看着慕时清飞向他，抬手便要将他拨开。此时，江月心嘴角轻动，雪衣公子微带惊讶的看向他。一顿，江月心便将慕时清推入他的怀中，随手甩出一团粉红色的烟雾笼罩了他与他，再抬手一击。
　　慕时清只听到秦浅与李云华的惊呼，便轻飘飘的飞出草亭外，向峡谷中坠落。
　　“噗通。”
　　一阵刺骨的寒，他掉入玉水河中，水流涌动，不能呼吸，却更显得鼻间满是狐妖甩出的那团粉红色烟雾的味道，香香甜甜，终于，他抵不住沉沉睡去。
　　昏睡前，仿佛有一双冰冰凉凉的手环住了他的腰，把他带进一个冰冷又熟悉的怀抱。
　　是谁？到底是谁？
　　他记忆中不存在的，却又那么熟悉到仿佛已经刻进了骨髓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