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妖》林三酒

6、006

　　夜。
　　今晚已不是小年夜，夜晚出来玩闹的人并不多，加上前晚下的大雪，在这寒冷刺骨的夜晚出来的人就更少了。
　　玉水河向西，急急流入峡谷，再向西便出了上京城的范围，群山环绕，罕有人至。
　　秦雪宜与狐妖相约的地方便是在峡谷之上。
　　一行四人不待得天黑，便满怀心事的出发。
　　夜路难走，雪路更难走，沿着玉水河一路走至峡谷之下时，天色已全黑，目不见路，要不是其中三人都是修仙之人，早摔得个手断脚折，鼻青脸肿了。
　　“这路怎么这么难走，还真是会选地方！”李云华跌跌撞撞走得怒起，轻声抱怨。
　　秦雪宜也不生气，只是解释道：“这是我和月心认识的地方，有一次我不慎落入河中，被漂至此，月心经过刚巧就救了我，后来，我们便认识了……李姑娘，过了这个弯，就不会这么难走了。”
　　果然，绕了个弯，四人向峡谷上行去，只见一条山石铺成的石阶蜿蜒而上，石阶上的积雪已被清扫一空，雪白的堆在石阶两侧。石阶上十步一盏灯笼，也是蜿蜒而上，细看灯笼上画着双蝶嬉兰，灵动传神，仿佛就要从灯笼上飞舞而出。
　　“这是……”李云华忍不住轻呼出声，慕时清与秦浅同样惊讶，慕时清眼中更是闪过一些其他的什么，眼神蓦地亮了起来。
　　秦雪宜上前，忍不住蹲身拾起灯笼，轻轻抚着上面的蝴蝶，说道：“这是月心点的，她怕我看不见路，就点了这许多的灯笼还扫了石阶……她，她一向如此……”
　　这回连李云华也说不出话来，心头都是一沉。他们不怕狐妖对秦雪宜没感情，没有感情，他们再陈述其中利害，狐妖肯定会离开秦雪宜。怕就怕狐妖对秦雪宜太有感情，爱到愿意一起去死，那要她放手离开恐怕是难了！
　　四人默默走着路，上了峡谷。

　　峡谷上，只有一座简陋的草亭，对着下方川流不息的玉水河，和弥漫的雾气。
　　草亭中，狐妖静静的坐在那里，托腮凝思，眼神悠远，自有一股淡淡的哀色，惹人怜惜。
　　秦雪宜看她如此，忍不住心头的痛意，便要出口安慰：“月心……”
　　慕时清一把拉住他，抬眼瞪他。又是情不自禁吗，难道这时候了还控制不了自己？
　　被慕时清一瞪，他登时醒悟过来，他要的就是下狠心让她离开他！热切的眼眸黯淡下来，嘴唇轻阖，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个白色的背影一颤，听到这个日思夜想的声音，想见又不敢见，明知他又要说让她离开的话，可近在咫尺，她又怎么舍得不见。她缓缓的转过身，脸上浮起温柔的笑：“秦郎……”
　　亭前，站着白衣优雅的良人，以及，三个持剑而立的男女，一看便知是修仙中人。
　　她的笑容不变，在这三人出现在山脚下她便已经察觉：“秦郎，他们是？”
　　“这是我表兄，这两位是我表兄的师弟师妹，他们，他们有话要与你说。”秦雪宜偏过头，一字一字的说道。
　　狐妖哀笑：“秦郎，你为何不看着我？我还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看着我说话了。”
　　手指握得死紧，指甲深深刻进了皮肉之中，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不用质问，不用哭泣，只要看到他，他就控制不了的想疼惜她，舍不得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难过，天晓得他之前是用了多大的毅力对她说出违心的话。他求助似的看向秦浅：“表兄……”
　　秦浅无奈，暗自戒备上前：“在下秦浅，是雪宜的表兄，也是清始山弟子，这次来是想和……”
　　“我叫江月心。”
　　“和江姑娘有事相谈，请借一步说话。”
　　秦浅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狐妖只看着秦雪宜：“秦郎，你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吗？他们，这几个清始山的弟子便是你请来收我的吗？”
　　“不是！”秦雪宜心都快痛碎了，不住摇头，“不是的……”
　　慕时清看得直摇头，他这情不自禁还真是控制不了了，到这时还不明白两人的处境，简直就是无知。
　　狐妖看着秦雪宜，眼神悲伤，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秦郎，你看着我，有什么事情，你看着我说啊！”
　　秦雪宜一步一步后退，脸色苍白，他颤抖着手揪住自己的衣袖一角，无力说要，也无力说不要。
　　对她，他要不起，也放不下。他的存在，就如一把无形的刀子，一刻不停的凌迟他！

　　慕时清冰冷着脸，一个闪身挡在秦雪宜面前，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狐妖，冷声道：“江月心，你身为千年狐妖，难道还不明白，人妖不可相恋，这是天意，不可违！你又何必强求？他是人，你是妖，在一起便是你害了他的性命，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我不管什么天意难违，我只知爱他，要与他在一起，生死又何惧！”狐妖悲怒，泪珠便顺着脸颊落下。
　　慕时清脸色更冷：“那他就要死！”
　　狐妖顿住，嘴中虚弱的辩道：“我可以守着男女之礼，不与他发生关系，这样他就不会死。我只要留在他的身边，可以每天每天的看到他。”
　　“哼，这礼你真守得住，一辈子不逾越？你这是在骗我们，还是在骗你自己？你与他开始之时不也是这么想的，你又哪里守得住了！”
　　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于礼，说得简单，真做得到的又有几个，自古至今，柳下慧也只出了一个，何况是对着心爱的人，做一辈子的柳下慧。
　　“我……”
　　“再说，你只要留在他的身边，那他以后娶妻生子，你能忍受得了？或者让他一生不娶，断子绝孙，对不起父母爹娘？这就是你要的，这就是你对他的爱？”
　　狐妖无语可驳。
　　慕时清毫不留情的继续说道：“我相信你爱他，愿与他同生共死，但你真的就要他这么死了？”
　　“……”不，她不愿意他死的！
　　是的，她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秦郎死的，那到了最后，她还不是只有离开的下场？
　　不论她怎么自欺欺人，怎么逃避这个问题，这却是埋在她心底明知又不愿知的事实！她与他，最终只能是分离！她明白的，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在她爱上他的第一天起，她就明白的！她只不过装着不知道，努力让这个马上就要醒来的美梦做得更久一点。
　　朦胧的灯笼影下，她绝美的脸上现出绝望来，眼神幽亮闪烁，被逼到绝处，终于露出从末显现过的妖性来。
　　妖性无忌，发作起来不顾一切，这千年的狐妖要是被妖性控制了心智，一定会闯下弥天大祸出来，到时真的就要无法挽回了。
　　唰、唰两声，慕时清与秦浅便抽出了长剑，凝神以对，李云华悄悄拉过秦雪宜，躲在了两人身后的石边。

　　狐妖的眼睛开始泛红，面色狰狞，耳朵变成了尖尖的狐狸耳朵，纤纤玉指变成了尖锐的狐爪，身后连长长的狐尾也显现了出来。
　　“月心，月心……”秦雪宜看着她如此，不觉害怕，只觉得心痛如绞，不停挣扎叫着她的名字，使劲要冲向她。
　　“你不要命了？”李云华死命拉住他，恨不得一巴掌打昏这个呆子。
　　狐眼中赤红的光芒一明一灭，仿佛在挣扎，突然的她一声尖叫，声音半人半妖，举起狐爪便扑向慕时清两人。
　　“师兄！”李云华尖叫。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有雪片从天而降，一片一片，如闪着银光在飞舞。漫天的飞雪，仿佛漫天的星光散落。
　　所有人，包括狐妖，都呆住了。
　　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先是很远，慢慢近了，到了他们身侧。
　　“小狐狸，好久不见，你怎么变丑了？我闻着你的味道过来，这是……生气了？”
　　一个雪衣公子仿佛是从夜色中隐现出来，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现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便站在了那里。
　　李云华站在那里，见了他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她认得他，是白日里她遇到那位公子。
　　他果然是妖。
　　李云华不由转头去看慕时清的脸，朦胧的光线下，只看见他的半边脸，奇异的扭曲，那黝黑的眼亮得炙人。
　　“师兄……”

　　“……”狐妖看着他，渐渐收了妖性，恢复原来端庄美丽的女子形象，眼睛扫过慕时清，有疑惑有不解。
　　雪衣女子淡淡看着他，轻道：“小狐狸，这么久没见，你已经认不出我了吗？”
　　他看着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如冰雪般透彻：
　　“我是冷朝云，一千年前我还抱过你，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