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辰》柯不归

8、残念

　　陈丝雨和丰雪心在聊天。在此之前，她们已经相隔三个月没见面了。这在城区面积不过37平方公里的南田，以她们的情分，是很不可思议的。
　　夜凉如水，月照当空。她们怀抱着酒，从陈丝雨的阁楼爬到屋顶，躺了下来。
　　陈丝雨望着月边的微云，无限感慨，说：“小雪，今天我去银行，有个高中女生向我问路，她居然叫我阿姨……”
　　“现在的小孩，大多没眼色，理他们做什么？他们称呼一切比他们大的非同龄人为“大妈”“大娘”，看样子你运气不错，只落得个“阿姨”的下场。“
　　陈丝雨幽幽叹道：“其实，我在考虑一个问题——草木凋零，美人迟暮。眼看着就要人老珠黄，居然没有几件浪漫的事让我心平气和地变老，真是心有不甘。”
　　丰雪心以手枕头，悠悠地道：“辛远还不够你细嚼慢咽的？”
　　陈丝雨顿了顿，说：“干嘛又要扯上他？”
　　“疯疯癫癫几个月了，也该缓过来了。凭良心说，你难道还这么深刻地爱着辛远？”
　　“好吧，我或许不是一个情种，但事实是我和辛远交往了六年——从他考上大学开始算。然后我被抛弃了，你知道，怨妇总是不理会覆水难收，对抛弃者恋恋不舍也不算矫情。”
　　“我只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任何单相思都行之不远，或者转变为两情相悦，或者无疾而终。更何况你不过是弃妇情结，你不可能长久地爱恋着辛远的。”
　　陈丝雨啐道：“那便如何？“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是弃妇中的宽恕者，皎皎如明月，皑皑如霜雪。是弃妇中的理智者，有所思，乃在大海南，是弃妇中的刚烈者，她们对待自己的失败的态度不一，但毫无疑问，都不再存有爱意。三年前辛远就和你一刀两断，流年似水，一千个日夜，足够冲淡一切记忆了。”
　　陈丝雨拍手冷笑道：“厉害厉害。那么你和冯无敌又是怎么说？是两情相悦，还是无疾而终？”
　　丰雪心突然不说话了。
　　陈丝雨撇嘴说：“依我的看法，那小子恋上你不是一天两天。你就无动于衷？”
　　丰雪心跳起来就走。
　　陈丝雨没有阻拦。盘腿坐在屋顶，望着穹庐似的夜空，良久，突然引吭而歌：“李家溜溜的大姐，身材溜溜的好呦，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呦……
　　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地看呦，世间溜溜的男子，任我溜溜地求呦……”
　　一曲未了，楼对面一只空可乐罐扔到脚边。陈丝雨闭上嘴，捡起可乐罐，拿着酒一声不吭地下去了。一边心里纳闷，附近难道新搬进有暴力倾向的住户么？

　　天气很冷。陈丝雨裹在毛毯里，哆嗦着挨下楼。老房子总是这样，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寒冷彻骨的感觉让人生不如死。
　　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让她精神一振，不仅勾人食欲，而且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掐指一算，今天刚好星期五，是胡平回来的日子。她蹑手蹑脚地靠近厨房，果然看到胡平削瘦挺拔的背影。搪瓷烧锅放在煤气灶上，咕嘟咕嘟地快乐唱着歌，香气撩人，像清晨的雾，铺天盖地袭来。陈丝雨深深吸口气，把口水咽了下去。
　　胡平回过头。陈丝雨尴尬笑笑，说：“是鸡丝粥？”
　　胡平凝望着她。她看上去像个非洲难民，全身包裹在一条毛毯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额头披了几绺漆黑的头发，眼睛大而无神，一付将醒未醒的样子。淡淡地说：“想吃么？”
　　陈丝雨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胡平说：“你可以先不洗脸，但是一定要先刷牙。”
　　没有什么比寒冷的早晨有一碗热腾腾的鸡丝粥更让人幸福的了。要是一定说有，那就是一连喝上两碗鸡丝粥了罢。
　　陈丝雨唏溜唏溜地喝着粥，体验着热粥在喉咙流过时的灼热。不禁要幸福地叹气了。她擦着被烫出来的泪花，对坐在一旁看书的胡平说：“胡平，你真是个妙人儿。真想每天能吃到你做的粥，自从我妈死后，就没有人能做这么地道的鸡丝粥了。”
　　胡平淡淡一笑，说：“是么，你真这么想？”
　　陈丝雨一怔，说：“是真的，真和我妈做的差不多。”
　　胡平从书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陈丝雨心中发虚，她当然知道胡平所问何来，也知道胡平知道她知道，所以不免做贼心虚。搭讪着说：“你不尝尝吗，味道真是没话说。”
　　胡平说：“早上我从不吃东西。”
　　陈丝雨哈哈一笑：“撒谎。我明明看到你每次来早上都有做早餐的……”猛然打住，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难道他的早餐都是为我而做？”她似乎听到胡平微叹了一声，合上书出去了。
　　陈丝雨被口水呛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清洗完厨房。陈丝雨绕到屋后，看到胡平坐在银杏下的石条上发呆。
　　她走过去，递给他一杯饮料。胡平接过来，喝了一口，有梅花的暗香，和微微的酒气。皱眉道：“是什么？”
　　陈丝雨说：“这是去年采的腊梅，都是半开的时候摘下的，用白蜜腌制了，密封起来，来年要喝的时候八分水二分黄酒兑起来。如何？”
　　胡平又喝了口，点头说：“不错。应该有个好名字。”
　　陈丝雨笑道：“名字是现成的——“暗香浮影”。”
　　胡平笑了，说：“想和我聊一聊么？辣手催花的小姐？”
　　陈丝雨嫣然一笑，说：“为什么不呢？”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陈丝雨在说一项客厅改造工程。她打算在客厅做一个壁炉，因为听说今年会下雪，这将是非常糟糕的冬天。她跑进跑出，拿来了纸笔、直尺和计算器，画了一张草图，罗列了一列数据。端详着草图，她满意地说：“材料我都选好了，离此半个小时的车程有一座海岛，岛上出产一种砂岩，是一种很美丽的轻红色，岛上有几户人家专门磨制石条来卖的，我们可以到那里采买。”抬起头，笑吟吟地对胡平说：“下午我们就去，好不好？”
　　胡平苦笑道：“一杯暗香浮影就骗我当苦力，你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啊。“
　　陈丝雨伸出葱管也似的手指摇了一摇，说：“不对，怎能是苦力呢。我们是一伙的，所有花销你得出一半，可别想赖帐，否则我跟你急。”
　　胡平叹口气，却不觉又微笑起来。望着她：“你现在看上去很不错。有心思玩物丧志了。”
　　陈丝雨伸手摸头发，报之一笑。淡淡说道：“起风的时候难免要吹皱一池春水，现在是风平浪静的时候了。”
　　低头又接着说道：“我还没谢谢你给做的晚礼服呢。很漂亮。下回得空我会买块更好的窗帘布还你。”
　　胡平想起陈丝雨穿着礼服的样子，纤巧袅娜，有着樱花一般的韵致。说：“真的都忘怀了吗？”
　　陈丝雨瞟了他一眼，笑说：“好像感慨良多的样子。”
　　胡平默默地看着她。
　　风吹过，落叶成阵。陈丝雨伸出手去接翻飞在空中的叶子。说：“叶子离开树枝的时候一定很绝望，因为坠入尘埃是它的宿命。辛远是个积极入世的男人。他也是注定要离开我的。”
　　胡平说：“所以，你也很绝望，是么？”
　　陈丝雨叹气，说：“并且无可奈何，因为这一切将无法改变。除了忘记他，别无良策。”陈丝雨望着胡平，慢吞吞地说：“胡平，你要不要做我的男朋友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