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辰》柯不归

3、旧雨

　　陈丝雨醒过来，盯着天花板发呆，厨房飘过来饭菜的香气。陈丝雨深深吸了口气，微笑起来。想起少年时看过一出黄梅戏《劈棺惊梦》，刚从纸人变成真人的玉女欢天喜地地吃了许多白饭，眼睛发着光非常惊艳地说是她第一次吃人间的饭。是啊，还留在滚滚红尘的人间，真好。
　　丰雪心从厨房走出来，轻轻走到床边，见她醒了，端过一碗汤药给她。陈丝雨对中药并不抗拒，觉得有股子药香。丰雪心在旁边看着她迷着眼睛喝药，竟是有些快乐的样子。心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她还没见过比陈丝雨更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严重的胃溃疡加上贫血，已经是气血两虚的程度了，当事人似乎毫无所知。送到医院时已经胃部出血昏迷了，一觉醒过来还是笑嘻嘻。
　　陈丝雨笑嘻嘻地问丰雪心：“小雪，你和我家小冯好像熟的很啊？”冯无敌什么时候成她家的了？
　　丰雪心警觉地看了陈丝雨一眼，说：“你什么意思？”
　　陈丝雨说：“根据在下昨日不经意的观察所得，你与冯无敌的关系非同寻常。第一、昨儿我打你手机后你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这是打的的最快速度，冯无敌的住宅极为隐秘，若非你相当熟悉地形，你很难这么快像天使一般出现在你可怜的小雨的面前。”丰雪心“呸”了一声，拿过陈丝雨手中空碗，折回厨房。
　　陈丝雨提高声音，道：“还有第二：冯无敌那小子既冷漠又谨慎，虽然你颇有几分姿色，他如果不识得你，绝不会让你轻易进他家的门槛。还有，我听到你对他冷言冷语，还见到你对他横眉竖目，大失水准。究其原因，似乎并不光光因为你的知交好友受到不公正待遇。”
　　丰雪心又从厨房出来，在她旁边的藤椅坐下。拿起一个苹果削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陈丝雨悠悠地道：“你杀气腾腾地冲进来，好像是要去帮小弟摆平纷争的老大，等到我躺在急诊室时，你依旧怒发冲冠，可是像个余怒未消的怨女。”
　　“夺”的一声，丰雪心手中的水果刀深深擦进墙上挂着的标靶里。陈丝雨惊讶地张大嘴，丰雪心把苹果塞到她嘴里，冷冷地道：“你话太多了。懒的和你罗嗦，饭做好了在厨房里，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去吃。还有，记得在我回来之前滚回家。我都睡三天地板了。”“咣”的一声关上门走了。
　　陈丝雨啃着苹果感慨，这个女人，恼羞成怒起来真是可怕。慢吞吞起来，先溜达到厨房看菜色。一个菜心香菇，一个芙蓉肉片，另外还有一碗炖的嫩嫩的鸡蛋羹。虽是家常，但颜色搭配极为赏心悦目。陈丝雨看得口水流一地。赶紧把菜搬到客厅，盛了饭来，一边打开电视，正好在重播《蓝色生死恋》，不禁欢呼一声——她很喜欢元彬。要是丰雪心在肯定娇叱一声，不许她吃饭时看电视，未免美中不足。现在既有美味在口，又有美色当前，真是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当可消遣这似水流年。
　　乘着广告时间，陈丝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碗筷，冲到厨房清洗。时时竖起耳朵倾听广告是否结束。擦干净碗盏，快速整理一下厨房，打开窗户，让午后的阳光进来。陈丝雨一怔，她看到一个孤傲的身影在楼下徘徊，根据目侧，此人当是冯无敌那厮。
　　陈丝雨痛苦地衡量着元彬与丰雪心的份量。最终，友情占了上风。陈丝雨关掉电视，恋恋不舍，喃喃地道：“丰二，看看我为你做的牺牲。”
　　跑下楼，笑吟吟地迎向冯无敌，说：“嗨，小冯，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小雪这里？”
　　冯无敌看见是她，神情冷淡，说：“病好了？”
　　陈丝雨对他的冷漠不以为意，笑盈盈地望着他。
　　冯无敌狐疑地看着她，说：“脑子烧坏掉了？”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陈丝雨心里大大叹口气。笑道：“陪我走走好么。几天没出门，气闷的很。别犹豫了，小雪下乡采风去了，到晚上才能回来。”
　　冯无敌老大不情愿，说：“谁要找她。”
　　陈丝雨失笑：“那是找我的喽，那还磨蹭什么。”拍拍冯无敌肩膀，说：“走罢，咱们到南山玩儿去。” 冯无敌一脸怪异地跟在她后面。陈丝雨的开朗亲切和以前的小心翼翼大相径庭。一场胃出血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造化真是太神奇了。其实自以为猜到冯无敌和丰雪心的关系后，在陈丝雨心中和冯无敌的距离一下拉近了。陈丝雨是个窝里横的典型，对陌生人她总是客气有礼，胆小而温柔。对熟识的人们就有些肆无忌惮，尤其是像丰雪心这样相交二十余年的。用丰雪心的话来说，那简直是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夜色阑珊。灯火昏昏路边摊。
　　冯无敌坐在那儿。静静的喝酒。陈丝雨坐在他旁边，兴高采烈，双眸如星，面如桃花，显然是喝高了。她正在叙述一件有关于丰雪心的事情。
　　小时侯的丰雪心顽劣异常，把住在附近的小朋友都打遍。弄的她家门庭若市，上门告状的家长川流不息。丰雪心的父亲军人出身，深信棍棒出孝子的道理。每次低眉顺眼地给别人赔礼道歉后，转身就是一顿狠揍，不给吃饭。所以丰雪心总要隔一阵子才能跑出去鬼混。陈丝雨就在丰雪心的蛰伏期遇见她的。那时她父母工作调动，和丰家住在同一个大院里。
　　陈丝雨说：“那时候是暮春时节，因为父亲来不及帮我办妥转学手续就派到沿海去防洪抗潮。我暂时不用去上学，只好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突然看到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孩趴在窗口，笑嘻嘻地向我招手，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我。”
　　陈丝雨叹口气，道：“小雪小时侯长的很漂亮，尤其是她安安静静呆在一处时。称得上是眉目如画，玉雪可爱，与她的名字很是般配。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年，我就被她的美□□惑了。”
　　“噗”的一声，冯无敌一口酒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脸涨的通红，说：“什么？！”
　　陈丝雨饮尽杯中酒，接着说：“我跑到她窗前，她就一本正经地问我是不是刚来的。我说是的。她就做恍然大悟状，说怪不得。然后自我介绍说她是这儿的大寨主，有众多的手下，按照惯例，新到这地头上的人都要上缴一件物事给她做为见面礼。我心中敬佩，却很是为难，因为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献给她。她倒也爽快，说假如实在拿不出象样东西，就把我手上的馒头给她罢。”
　　冯无敌忍不住笑了。心中想象着很多年前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女孩，不由生出丝丝怜惜。说：“她是饿得狠了。”
　　陈丝雨一呆，摇摇头。自语道：“我是不是喝太多了，怎么会有幻觉？我刚才好象看到你笑了。奇怪！”一手扶着脑袋，看着冯无敌的眼神变得朦胧起来。
　　冯无敌不去理她，起身付帐。踢了陈丝雨一下，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陈丝雨站起来，推辞道：“不用啦。我家远得很。送来送去怪麻烦的。咱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吧。”
　　冯无敌一把抓住她胳膊，往前一直走。陈丝雨被他拉的踉跄而行。陈丝雨很不乐意，使劲挣脱他的手，嚷道：“冯无敌，你这小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冯无敌出手如风，重又抓住她。忍耐地看着她：“不要自找麻烦，你以为我愿意？好歹你也算个女人，让你独自回家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陈丝雨心里着恼道：“去你的做人原则，还不是一样见色忘义，看到人家秀色可餐，风情万种，立马骨头都酥了。MMD，这么不情不愿的，不如不送。”嘴上可不敢说出来。脸上悻悻的。冯无敌喝道：“到底在哪？”陈丝雨一惊，飞快地回答：“城西巷117号。”
　　冯无敌骂了一声，这与他们方才走的方向刚好相反。拉着她转身往回走。
　　雪亮的车灯灯光照过来，冯无敌眯起眼，看到一辆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来。车门打开，一人下车来。是个年约三十的男人，轮廓分明。西装革履，雪白的衬衣没有打领带，衣领随意的敞开着，看上去又沉稳又洒脱。那男人向他们走来。冯无敌并不认为他认识这个男人。他看看身旁的陈丝雨，发现陈丝雨局促不安，眼睛四下乱瞟，似乎很希望附近刚好有个地洞可以让她钻进去。
　　那男子走到他们前面，看着陈丝雨，皱起浓眉说：“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
　　陈丝雨嗫嗫地说道：“是……是啊，好象是挺晚了。”
　　那男子看了冯无敌一眼，目光凌厉。冯无敌坦然对视。那男子微一颔首，正待要说什么。那车上又下来一人。这次却是个女人，长相端庄秀丽，穿着白色西装。那女人冲着陈丝雨笑道：“原来是陈小姐，别来无恙。”走到那男子身旁，伸手轻轻挽住他的臂膀。
　　陈丝雨脸色白了白，勉强笑道：“是沈小姐。好久不见。”
　　沈小姐妙目流转，看着冯无敌，笑吟吟道：“这位是陈小姐的男朋友么？好年轻好帅气呀。与陈小姐很是般配呢。”
　　陈丝雨连忙辩解：“沈小姐误会了，这位是我的学生，他叫冯无敌。小冯，这位是沈乔沈小姐，这位是辛远辛先生，沈小姐的男朋友。”冯无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沈乔淡淡笑道：“陈小姐弄错了，如今我不再有这个荣幸啦。半年前辛远和我已经定婚，这次是回老家结婚的。到时候一定请二位屈驾光临，对了，陈小姐地址没变吧？那我们就把请柬寄到原来的地址咯！”
　　陈丝雨只觉嘴里一阵阵发苦，一时说不出话来。
　　冯无敌突然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罢。”
　　陈丝雨机械地道：“好，回去。”脚下有些发软。冯无敌及时托住她胳膊，向二人点头致意，道声再见。”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半扶半抱地把陈丝雨弄进车。
　　沈乔微笑着挥手，注视着出租车远去。眼角瞥见辛远皱眉不语，心中冷笑一声，柔声道：“我们回去吧，太晚了，妈妈该担心啦。”沈乔口中的“妈妈”指的是辛远的母亲。原本他们计划在省城举行婚礼，但辛远的母亲坚持在老家办酒，偏生辛远对多年守寡的母亲极为孝顺，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