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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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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记忆有时候会变得比近来的经历更清晰,夕澈看到妈妈的脸的时候,觉得一点也没有以前梦中的模糊,清清楚楚的在自己的眼前,笑得很美。
他伸手去摸,妈妈的眼神突然延伸到他的身后,渐渐放大的瞳孔,他看得心慌作一团。那里只有一面玻璃而已阿,妈妈你在看什么?看什么?
妈妈不但看着什么,而且跟着这个什么走了,他追啊追,却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个黑色的点影。
他睁开眼,感到头上布满了冷汗。用手擦了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舒了一口气,打开门想去擦个脸,卫生间竟然有人。
“夕澈哥,你再等一会儿啊,我马上就好……”是程天。这个家伙每次上厕所洗澡的都要对着镜子臭美,不等上半天是不会出来的。
他摇摇头,走到客厅,沙沙在打游戏,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神情专注,身子跟着游戏手把扭来扭去的,像小狗一样。
“夕澈哥,我走了阿,今天值大夜班不回来了。”在俊咬着早点,从他身边经过就出门,虽然还是实习医生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嗯”了一声,夕澈左右张望了下,却没看到明洌的影子,
“沙沙,明洌呢?”
沙沙置若罔闻,紧张投入地战斗着。
“沙沙,”夕澈推了推他,“明洌去哪儿了?”
沙沙头也不回地说,“唉呀,夕澈哥,明洌哥不是去美国了吗?”
“美国……”夕澈像在回忆什么,“他不是回来了吗?”
“不是啊,他说过他不会回来了阿!”
“什么?”
“是啊,”程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明洌哥他不会那么快回来的,要等到放假阿。”
“不是的,他回来了,他昨天还住在这里……”
夕澈站起来开始里里外外地找,可是没有一个地方有明洌的踪影。程天回房间换衣服了,沙沙继续打着游戏,像没有什么事发生。
怎么会这样?
夕澈记起来昨天他好像把明洌赶出去的,他拉开门要出门找,门前却站着西装革履的在俊,奇怪他刚才出门不是这样的打扮。
“在俊,看见明洌了没?”
在俊回过头看着他,脸上没有表情,“明洌在美国和在熙结婚了阿,你忘了吗?他不会回来了。”
“什么?不是的,他昨天明明还和我有说有笑的,他还在楼梯前等了我整整一天……”
“夕澈,明洌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
“胡说,胡说……”
……
“夕澈,夕澈——醒醒——”
夕澈大叫着挥舞着双手,一个翻身就掉到了地上。在俊连忙去扶他,把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把针头固定了一下。
“做噩梦了?”
夕澈睁着眼睛,原来刚刚还是梦吗?
“谁在胡说?”在俊撇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不就是你吗?夕澈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他怕这又是个连环梦而已。
他也没再问明洌,怕又有人一脸无所谓地对他说,明洌阿,明洌不会回来了啊。
在俊看他不说也不再问,转身出了去,过了会儿,另一个人推门进来。
“振叔。”夕澈礼节性地叫了一声,也没表示出看到他多大的惊讶。
振叔也只是笑了笑,就坐下了。
“明天你到乔氏来一趟。”
振叔的风格永远都没有多余的话,什么嘘寒问暖的都省了,直接丢了个主题给他这个病恹恹的人。
夕澈疑问地抬眼看他,振叔继续说到,
“你和明乔两家有些事情需要了结一下。”
这么说的像他是两家的罪人,不过实际上的确也差不多,夕澈现在似乎听到什么消息都不会再有多大震惊了,浅浅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有个人你一定想见一见。”言简意赅,永远用的都是肯定语气。振叔阿,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想见呢?夕澈想,现在其他人多半都是他不想见的。
振叔出去了,夕澈拿过了柜子上的手机看。那里有在俊的六七个电话,和好几条短信,夕澈刚想都删掉又看到一条陌生号码的,他打开一看,写着“夕澈哥,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不是在俊,也不是沙沙和程天的号码,还犹疑着是谁,就听到脚步声近了过来。夕澈丢下手机,闭上眼,想装着累得睡着了。感觉好一会儿,有人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叹了口气,又用手拂了拂自己的额头。
夕澈微微张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脸很熟很熟,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感觉有那个人的那段岁月已经是他的另一世,被好好存起来,不会在今世再看见。
“小夕啊——”这个声音也很熟悉,和熟悉的温暖联系在了一起。
夕澈张开了嘴,几百个称呼都堵在那里,蹦不出一个合适,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相信在人世的有认识他的人中,只有一个会叫他小夕。夕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喊出了一声,
“小瓜叔叔……”
他和妈妈最艰难时候的依靠,曾经以为的父亲,却和母亲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妈妈……妈妈她……”这个唯一和母亲有联系的人的出现,让夕澈又燃起一簇微弱的希望之火。他支起身子,那男人已经倚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这些年苦了你了……孩子……”
他不知道。
夕澈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并不知道。也难怪,失踪那么多年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夕澈又一下子心灰了起来,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像一个父亲,却比一个父亲应有的年纪要年轻,还多出了一些不属于父亲应有的东西,比如说忠诚。
以前,虽然母亲不那么承认过,但小瓜叔叔不经意地一声声“小姐”,还是让他隐约了解他们从前的关系。可惜的是小瓜叔叔比母亲更早离他而去,就像现在他这样凭空冒出来一样毫无理由。
“小夕啊,怎么瘦成这样,这几年过得不好吗?”
小瓜叔叔还是那样总是喜欢叫他“小夕”,这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男人,另外一个捧着他的脸,脆弱地失声恸哭的男人也喜欢叫他“小夕”,只不过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小瓜叔叔,我从前是不是长得象妈妈?”
小瓜叔愣了愣,随即一笑,“是啊,清清秀秀的,像个小女生一样。”
“是吗……”夕澈的脑子不知怎么的一热,突然无波无澜的,轻轻问了一句,
“小瓜叔叔,你也爱着妈妈吗?”
面前的男人这次怔愣地更厉害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爱着的吧,虽然妈妈从来不知道。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也只是从“小夕”这个称呼大致地推断,他,他们执著地这么叫他的目的,只是想寻找他身上一丝另一个女子的影子。
“小夕啊,你还不懂,”男人叹了口气,他并不是很老的样子,那一声却像经历过了千山万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并不能如此鲜明地界定,爱情,友情,亲情……也许都不是,也许无关这所有的一切,要得只是,守护在她身边,只是,想在一直一起的心情而已……”
想在一起的心情。夕澈闭上眼睛。
是啊,曾几何时,他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
无论怎样的亲密,无论怎样的牵绊,又无论怎样的暧昧不明,他永远都不会开口问明洌,明洌也永远都不会回答。他也一度认为这样就好,这样也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从小到大他都不会去争什么,他求的真的不多,可以无关爱情,甚至无关友情,只是想守护他,把最好的都给他,然后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面前男人无意中的一番话,却说中了这么多年他的命运。可是,他们都一样,没有做好他们这个守护的身份。
“小夕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们,可是都毫无头绪,这些年到底都是怎么过来的?”
“也就这么过来的。就是妈妈在很小的时候,失散了……” 夕澈笑笑,说的有点云淡风轻,他想要一五一十的说,怕是要把面前的男人吓出心脏病来。
“这个我知道了……呵呵,小夕,放心……一定能找到……”
夕澈“嗯”了一声,歪了歪头,感觉头开始有点胀得难受,筋突突地跳着,
“小夕啊,最近身体好吗?”
夕澈“咦”了一声,他现在这副模样还用问吗?
“小夕啊,跟我去加拿大吧,把身体养养好再回来……”
夕澈不知道他突然会这么说,吓了一跳,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小瓜叔叔,其实我也没那么严重,就是些头疼脑热的…… ”
“你没有什么头疼乏力,突然会晕倒之类的情况吗?”
面前的男人问得急促,聪明如夕澈倒开始冷静了起来,
“小瓜叔叔,你想说什么?”
“没……没事,”躲避着夕澈的眼神,“你先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去加拿大的事你再考虑看看。”
说完,急匆匆转身走出了房门,在门口好像还很什么人低语了几句。夕澈没听清,也没力气去听了。一头睡了下去,却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从他醒来,不,从梦里开始,他就没有再见到明洌。
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自己昏倒了,他知道的,为什么没有来,就算只是作为朋友,也可以来看他一下吧。
他卑微地想着,又把头埋进了枕头里,闷闷的声音从棉絮中挤了出来,
“傻瓜。”
也许是头疼得实在厉害,过了一会儿,夕澈终于还是昏睡了过去。
他睡地不沉,隐约听到有人叫他,就醒了。睁开眼一看,竟然是在以前和明洌他们玩躲猫猫的地方,伸了个懒腰出来,就看到明洌在不远处一边叫他,一边东张西望地找。
天色都暗了,其实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他不确定地轻轻叫了一声,那人就猛一回头。
果然是他。夕澈想,
明洌匆匆跑了过来,神色瞧不清楚,但能看出来满头是汗的,
“你到哪里去了?”声音一出来竟然是哑的,想来一定是叫了他很久。
“我没到哪里去,我一直在这里啊。只不过,不小心睡着了……”
夕澈有些无辜地指指躲藏的地方,明洌的脸有些抽筋。
“傻瓜,找不到我你不会回去吗?我这么大了,还会丢不成。”帮他擦了擦汗,夕澈看着他觉得有点好笑。
明洌却扁着个嘴不开心了,是找他找累了吧。
夕澈心情大好地拖着他的手臂,“好好,晚饭还没吃吧?哥请你去搓一顿。”
明洌脸色缓了缓,嘴里却嘟囔了几声,“前几天脚伤了,我还以为你掉到了什么臭水沟喂虾呢……”夕澈耳朵有多尖,一字不差都听到了。
“臭小子,滚你的,你这样我不请了!”
“不行不行,我要去吃小龙虾。”
“吃了那么多次还吃,你吃不腻吗?”
“你不也喜欢地要死吗?”
“……”
“好了拉,走了走了,去吃小龙虾咯——”
……
夕澈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天花板,半晌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终于看到明洌,那么清晰的喜怒,那么真实的性格。其实梦里面的情境都是多年前的真实了,只是,那么多年了,明洌的一举一动都还记在脑子里,过得越久,反而只是刻得越深越清晰。
一点一点地找回以前的记忆真的很辛苦。
这样想的话,其实他也是可以躲开的,躲开回忆,躲开明洌,躲开所有人,像两年之前。
当初被在俊找到的时候,他就可以回绝他,让他不要再找他,或者再找个更偏僻的地方。
孤儿院的工作也并不好做,乔伯母的差事虽然能贴补一些自己和孤儿院的开销,可是他做起来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开始不能靠只坐在电脑前才能搞定,他实在是不适合做这些需要人前人后的活。
在看到明洌了以后,他可以第二天就走,身边的行李也不多,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有做过。
可是,都没有。这些他都没有做
他满心希望是什么呢?忽略那一切的阻碍又奔回来,他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呢?
梦里的明洌像傻瓜一样到处翻找,清醒之后,他发现自己才像个傻瓜。
夕澈慢慢支起身子,头痛好了一点,四周却静静的没有声音。夕澈想打断这种迫人的安静,轻轻地动了动嘴,
“我一直就在这里啊。”
我一直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的……
声音不大,回音却在心里缭绕不去。
门外从头至尾默默安静站着的人,听到这么一句,人微微一抖,沿着墙壁慢慢滑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