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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梦 万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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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幽惑深沉的地方,是所有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是所有光明中唯一的黑暗。头上有祥云笼罩,有人盘腿坐着,紧闭着双眼,心神一阵清明。
坐着的人无思无觉,岿然如山,眼耳鼻尽皆低垂,敛着五官,安详无争仿佛就算天地如此深远,岁月这么流逝他也将永远保持这样的姿态,亘古不变。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恒久静默的人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存在。那个存在有绝对光明的煊彩笼罩在身上,因而脸孔看得倒模糊了,只觉得他的笑容像晚风轻柔,像旭日灿烂,也像黑夜的深沉。第二个人对第一个人说:“你看这世界肮脏,哪里还有你需要为它默修,一生寂寞的价值呢?”
第二个人在仍旧不言语的第一个人身边坐下,他腿随便坐着,神态慵懒不在乎。将一只手攀附在第一个人的肩膀上,头颅也倚靠在第一个人的肩上:“你为什么不放弃那个破烂的世界,我们可以最逍遥最自在。我加上你,还有谁可以难住我们?”
第一人依旧没有抬起头来,他仿佛已经石化。第二个人依然持续不停地说着,仿佛也不在乎第一个人的无动于衷。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流逝了,就像千千万万年也在一个人的言语和另一个人的静默中悄然消失了。
“英明迦利,”原本以为时间就会这么一直持续,后来才又了另一个声音,声音慈悲而宏伟,“你自愿要降落凡尘拯救世人,已得到‘他’的同意。假若你现在仍旧未改变主意,便可以下到人间去,宣扬天道,普济世人。”
第一个人终于动弹了一下,他张开一直紧闭的眼睛,先是朝倚靠在自己身上的第二个人望了一眼,漆黑瞳孔里有所有的慈悲,还有,难以寻觅的那一点点的温柔。第二个人却睁大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的样子,因为这样大的惊诧,环绕着他的绚丽光芒才稍稍暗淡了些,露出光芒掩映下绝色的容颜。“你说什么,迦利要去那个肮脏透了的地方,你们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存在。”他抓着第一个人的手臂,“我们也将失去恒久的生命,那个人间的所有污秽都将侵蚀你的灵魂,你会带着一个永不死亡的记忆一世世轮回,每一世的痛楚都会烙印在你的灵魂最深处,永不能救赎,再不能超脱了。”
“是的,”英明迦利有最淳厚的嗓音,“是的,我都知道,比你知道得还要清楚。”
“我们跟那些愚钝的人是不同的,就算他们的世界彻底破碎,也跟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然而,你却要为那样不相干的人而舍弃自己不灭的生命,去承担那种被永远囚禁的苦痛?!”第二个人抬高了声调。
一片沉默中,第二个人左手挥动,有紫色光芒乍现,他就消失了。绚丽光芒又将他整个人掩盖了过去,看不出什么表情。
英明迦利却仿佛习惯了让人依凭的状态,眼睛看着方才还有人倚靠着的肩膀,那时有个人靠着它低低絮语,身子轻盈得像鸿羽。寂寞这种感觉,英明迦利都是在认识了那个人之后才感觉到的。从前他都不寂寞,因为他的世界简单干净得什么都不多余。
呆了一会儿,英明迦利才又重新闭眼,眼耳鼻尽皆低垂,敛着五官,岿然如山。
却不再无思无觉,莫名其妙的一阵阵心痛的感觉涌上来。
“你,我要代替英明迦利,让我到那地方,让英明迦利继续留在这里。”第二个人身子站得笔挺,仰首望着高远处那个漩涡状的光璇,那光璇有天下最灿烂的色泽,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你,可知道投身凡间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光璇中有声音传出来“你从来不笨。”
第二个人冷笑,他道:“也从来不好控制对么?“
他接着说道:“如果我消失了,对于你们任何人来讲都比较称心对么?那么,让老好人留下,把我这个祸害流放。”“这也是你所乐见的,不是么?”他傲然地直立着,头颅高高仰起,有不可征服的棱角和可以征服所有人的轮廓。
声音感叹:“你为什么总是要那样想,你是我们中的一个,最美丽最灿烂的一个。”
“璀璨,不可方物——”“够了,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如果不是有英明迦利的存在,这个地方跟其他的地方又有什么区别——如果让他那样干净的灵魂在那么污浊的地方受污,那还不如由我这个异类,不应该在天堂上的丑恶东西去拯救那个同样丑恶的人间好了。”
他冷冷笑了,高声道:“你叫那个善良到过分的天使怎么去拯救人间,不用一个轮回,他就会被现实击溃,不灭的魂灵也将被自己崩摧到破裂粉碎。”
“如果我们必定要分离,我宁愿是我堕落,这个‘天堂’更适合英明迦利。而你们脚底下的地狱还是由我去吧。”“比起无暇的天使,我更适合也更喜欢做个‘人’呢。”
又是沉默,良久,光璇里的声音才又想起,他问道:“你可知道所有的规定?”
“其实你并不能成为一个‘人’。”
“连人都不可以。”
第二个人冷笑,他孤艳的脸孔桀骜不能被驯服:“这种事情,除了那个英明迦利,谁又不会知道呢?除了那个英明迦利谁又会放弃掉自己神圣的地位,去那种地方瞎掺和?”
“永世轮回中都将失去自己,记忆被囚禁在幽暗深渊里。享受万人膜拜,但已然不是一个神也绝然不是个人了,只是尴尬地存在。在神人交界,以神明的智慧和凡人的躯体。”宛如诅咒一样的嗓音,第二个人坦然笑了,“那又怎样。”
光璇里的声音重复:“那又怎样?”仿佛如他那样伟大的存在也无解。
第二个人笑了,他自己回答:“我会逃离,不论几世过去我都会像办法逃离的。我并不温驯,不会屈从于约束。”
“如果天是罗网,我会打碎它。如果地是陷阱,我也绝对不客气,就算引来幽冥的冰火烈水也要将它毁灭殆尽。”他眼睛里有比任何人都澄澈的清明,不可动摇地信仰,信仰着他自己。“如果要阻止我的是你,我的至高无上,只要我可以,我也会没有罪恶感地把你也碾碎。”
“如果是英明迦利呢?”那万年里也不会被感动一次的声音在又一阵静默后,问道。
第二个人笑着,随意却坚定:“如果英明迦利来阻止我,那他也不是我所珍惜的那个英明迦利了,我又何必对他顾惜呢?”
可怕的自我信仰,整个空间突然因为第二个人而瑟缩不定。那声音终于又开口,“好,我答应你,以杀!”
以杀,那西因为这个名字而浑身发抖,他满身是汗。骤然坐起,胸腔里的肺叶抽动得厉害,如同战栗一样不规则地呼吸,心脏搏击的声音也清晰可闻。以杀。
“呜……”有犬类的呼吸和低声吼叫,那西扭头一看,是小神,这只狗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他的床上,就是它,把那西从那个诡秘的梦境中唤醒。
小神用它蒙着白翳的褐色瞳孔瞧着人的时候,总会让那西觉得,像是烧制出色的烟色琉璃镶了淡水晶的眼珠中,要么是什么都不存在的缺少焦距,要么索性要把灵魂都看穿的犀利。“没事,一个梦,一个梦而已。”抹干了脸上的汗,那西跳起来拿冷水洗脸,他的脑子里还是那个有绝色容颜的存在,那个第二人,那个以杀。
这个梦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