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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回 俏珍珠义劝愚燕 痴白鹭情困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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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珍珠颇有些痴处,德芳也没有允她些什么,她自谓此生已与了德芳的,故心眼里只有一个德芳,被遣到香燕房里做大丫头后,处处调停,时时盯着那些小丫头做事,提防着媳妇、婆子们偷懒赌钱,惹的怨声四起,德芳见她这样忠心,十分放心,就是香燕见她这样卖力,也十分喜欢她,待她如亲生姐妹一般。这日德芳散了朝下来,珍珠服侍完他更衣后,捧着衣物来到里间,走至香燕房前,却听得有人在窃窃私谈,听声音,应是钟夫人无疑,珍珠见这母女俩在说体己话,本不愿打扰,但钟夫人一句:“事已至此,便是青天菩萨也救不了你了,现在只是收了一个民女珍珠,将来还不定有什么香珠、玉珠的呢!”珍珠一时好奇,便躲在窗沿下听了一耳朵。只听得里厢香燕答道:“妈妈这是什么话!我得了这个病,不能为德芳延续血脉,已是有亏妇德,德芳收几个丫头也未尝不可,一则可代我时刻照顾着他,二则生下个一男半女来,也可过继来认我作母,总比那姨娘生的要强多了。”钟夫人戳着女儿的脑门斥道:“你就知道她没有攀高枝儿的心?哪个有生养的丫头不想作姨娘的?白白的把自己的儿女送了人家做儿,自己却还当个粗使丫头,这样的傻事,有谁会干?要我说,你快趁这丫头还在眼跟前,快寻个错儿把她赶出去罢!”香燕有些生气了,道:“我已讨人嫌的了,现在又是争宠、又是赶人的,不就越发的讨人厌了吗?甭说是一个珍珠了,若是德芳喜欢,讨一百个姨娘我也不能多说些什么!”钟夫人只怨女儿没有心计,叹道:“你若是个常人,我也省了这份心了!你有这样的菩萨心肠,那些个作姨娘的就和你一样的善心?你不能走动也不能生养,在那些作小的看来,这正夫人的位置不就跟空了一样的吗?!”香燕听了这话,冷冷笑道:“妈妈,你真是个水性儿的!有哪个贵族公子放着好好的美人不娶,专爱讨一个瘫子的?他分明就是借我赚一个好名声,做给别人看的!只要我好好儿的不惹事,这正夫人的位置自然稳稳当当的。”钟夫人先前从没想到这一层上,颇有些心惊,道:“纵是如此,只要他对你好好的,也就罢了,你若是在一日,你娘自然风光一日;但哪时你一闭眼去了,我可怎么办?”说着说着,滚下泪来。香燕叹道:“我自己这样,是顾不着您老人家了,您还是趁现在快攒些银子,以做未来养老之费,别把钱都拿来替我治病,此举无疑于白扔了钱。”钟夫人忙道:“快别这样说!你是我女儿,慢说你现在有了人家,就是你一辈子都待在娘家,只要我还有口气在,有了一个铜子就要拿来给你治病。”又问:“昨日替你求来的丹药,吃了没有?”香燕答道:“那丹药都吃了好几服了,可病非但不见起色,反而还重了些,照我说,还是别吃了罢。”钟夫人忙道:“切不可这样说,那丹药可是娘千辛万苦从了义真人那里求来的,听他们说,这个了义真人的丹药可灵着呢,不仅能治一切灾病,还能起死回生,你没有照方子上写的吃足四十九丸,自然好不了的。”珍珠听到此处,方明白香燕一直背着德芳在服丹药,心下十分诧异,恰里厢传出了衣裙沙沙之声,想是钟夫人起身离了厢房,珍珠正愁无处可躲时,钟夫人已走了出来,跟后跟着两个粗使丫头。珍珠忙向钟夫人请安问礼,钟夫人把她拉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怪道德芳一刻也离不了你呢,今儿一瞧,确是个好姑娘。”又问:“德芳在何处?怎么不来看一下他媳妇呢?”珍珠忙道:“回老太太的话,八殿下刚散了朝下来,有些累了,正在书房里睡着呢。”钟夫人笑道:“如此我这老太婆便不去打扰他了,我那背时的女儿平时全赖你照顾着,才没有让她被下人欺着,等得了空,我可要同德芳说一说,赶紧的把你收了,也好圆了你的一个心愿。”珍珠巧言讥诮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我不过一个丫头,有什么心不心愿的。我不过是依着殿下的旨意行罢了,若是哪天殿下真说了什么收不收的话,我做下人的,也没的选,您说是不是?”钟夫人强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怪道素日里那些婆子、媳妇们见了你都退避三舍呢!”一边说,一边踱了出去。
珍珠捧着衣服进了厢房,先在外间房里把衣服放下,见两个小丫头正睡着,香燕在里厢躺着,似乎有些不自在,忙赶上来将她扶起,问道:“王妃娘娘身上痒吗?我来替你挠挠。”香燕笑道:“也不是发痒,就是躺的久了,老大不自在。”珍珠忙道:“那替您翻个身好吗?”香燕点了点头。珍珠小心翼翼帮香燕翻了身,问道:“八殿下遣我过来问一声:娘娘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气色有没有好一些呢?”香燕笑道:“劳他操心了,回头你告诉他一声:就说我一向都好,千万别惦记着。”珍珠想了一会子,坐在床沿上,道:“不瞒娘娘说,刚刚我捧衣入内,听得钟夫人在这厢说什么丸药不丸药的,娘娘可是听信了什么炼丹术士的鬼话?”香燕强笑道:“哪有的事!定是你听差了。”珍珠道:“娘娘,我掏心窝子的跟您说句话:那什么真人的话最好还是别信,凡事以御医说的话为准的好。想我小时,有一位舅舅,家里有几亩薄田,日子过得还不错,有一年不知从哪来了一个邋遢的游方道士,一通妖言硬把我舅赚去了,没多时就死在炼丹炉边上,结果神仙也没做成,倒做了一个屈死鬼。那些和尚道士,往往都把自己的方子丹药吹的神乎其神,可医百病,实则非但不能医病,反能治人于死地。您想想,若那些丹药有用,那道士为什么不自己吃了做神仙去,反而要卖与他人?珍珠知道您心里有些顾忌我,但珍珠是有自知之明的,此世若能常伴殿下左右,我便是死也无憾了,其他的什么夫人、姨娘的,我都不会去争,我也不屑去争。”香燕听了她这一通掏心窝子的话,方知钟夫人小看了她,心里感慨道:“可叹这竟是一个有节气的姑娘,生在那民间真是可惜了她。”一时脑热,便说道:“妹妹所说有理,可我反正是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珍珠忙道:“娘娘切不可这样说!那丹药害人不浅,我舅舅身强体壮,也是吃丹吃死的,何况娘娘一介弱质女流?娘娘还是趁早戒了这丹吧!”香燕见她这样为自己着想,心里颇有些感动,滚下两滴泪来,道:“好妹妹,也只有你会想到这一层来。德芳真是没看差了你,你果然是个好姑娘,今晚上我就叫他收了你,从今后我们以姐妹相称,如何?”珍珠羞红了脸,转过身子道:“娘娘休要笑话我了!”忽又正色道:“今日所言,乃是珍珠真心为娘娘着想,更别无他意。”香燕笑道:“傻丫头,我的命不长了,德芳身边也该有个人帮衬着,有你跟着,我也好放心一些,若是我一直死守着他,岂不是绝了他的血脉?于他于我,都不好。我早知会有今日,只是一直没找着可心的,所以没说罢了!”又打量了一番,越发觉着她袅娜风流,安分守己,笑道:“如此上便定下了罢,从此你可不要再叫我‘娘娘’了,改称‘姐姐’罢。”珍珠只觉得那一片羞红,爬上了耳根,忙道:“这会子殿下也该醒了,他身旁那几个丫头是些懒蹄子,我还是去照应些罢。”言毕就从香燕房中抽了身,独个踱到后花园里来。
珍珠踱了许久,坐在一片牡丹花荫下,一手托着下巴,兀自出神,恰好白鹭从后方走过,见她倚坐大石上,双颊带俏,眼含情意,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蹑手蹑脚的走来,折一枝大红色的牡丹花,扑在珍珠面上,笑骂道:“小丫头!书房那边正乱着,你却在这儿躲懒!”珍珠猛回头见是白鹭,忙起身处,却复坐下,笑道:“南清宫又不是没丫头了,何故总要我出面呢!”白鹭心下觉着奇怪,道:“王爷的贴身物件,都是你收的,不问你,问谁去?这也怪你,平日里总爱出头,越发纵的小丫头们惫懒,连东西收在哪儿也不知道了!”珍珠慌了,忙问道:“王爷又有什么东西找不着了?”白鹭道:“我也是经过偶然听得的,像是在找一条香囊,缀着五色宝玉,似乎是很贵重的东西。”珍珠听罢恼了,凭空啐道:“那些懒蹄子!一天到晚的不知在干些什么,王爷的小香囊明明收在案几上,她们也找不见!上次,娘娘房里少了一瓶玫瑰花露,还是宫里赏的希罕东西呢!我素日里尝跟王爷说的,此事不能再姑息下去,必得一查到底,揪出几个猴崽子来才好,可王爷宅心仁厚,只推说算了,宫里还有的,就把这事揭过去了。”白鹭冷笑道:“你知他没有追查下去就是宅心仁厚?只不过他是主子,见惯了好东西的罢了!”珍珠忙道:“白鹭大哥,你素日为王爷奔走,我也很敬重你,可你这样背地里说王爷的闲话,可就是你的不是了。王爷就是见惯了好东西,才凡事息事宁人,乐的做老好人的,他是不经事的,我们这历见世事的再不帮衬着他,迟早这南清宫都被那一干不怕躁的都拿空了!”白鹭掩嘴笑道:“王爷家的家事,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只怕是钟夫人都没有你这样上心哩!莫非……”珍珠不及他话完,忙来锤打他,只道:“你这大老爷们的嘴里没一句好话,从今后我再不跟你谈天了!”白鹭本是一句笑谈,见的珍珠如此,心里凉了大半,忽而拉下脸来,道:“珍珠姑娘,你实话与我说,是不是王爷要娶你做二房了?”珍珠霎时羞红了脸,但因白鹭曾搭救于她,又长她几岁,她心里素把白鹭当大哥哥来敬爱的,两人常无话不谈,故尔笑道:“白鹭哥哥,这话你可别到处跟人说,今日娘娘说了,她常想找个可心的随侍王爷,可一直找不着适合的人,今儿算找着了,打算劝王爷收了我。这话没一个准头,你可别到处乱说。”白鹭叹道:“珍珠妹子,不是我泼你的冷水,王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他不可能给你个名份,你还是趁早回了这事罢。”珍珠亦道:“我亦不奢望能做王爷的正夫人,我自知命贱,只要能常随侍左右,心愿足矣!”白鹭越发不明白了,拔尖了嗓子道:“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儿,成天想着给人做妾去,这是何等的不堪!要我说,王爷那儿你还是别妄想了,今后有好的任你挑哩!”珍珠以为白鹭讥笑她攀高枝儿,冷笑道:“白鹭哥哥还是趁早住了口罢!不是我驳你,别说今日王爷是皇上面前大红人了,就是他日沦为平民、乞丐……我珍珠也是跟定了的!此世不能做明媒正娶的夫妻,但愿来世再续前缘。我珍珠绝不悔。”因言辞激烈了些,又红了脸。白鹭见她痴情如此,知是无法劝她回头了,心里但觉得有万剑穿心,苦不堪言,险些儿滚下泪珠来,仍挣着向珍珠作了一个辑,强笑道:“那哥哥我这厢就权当祝你了!”言毕施展护体轻功,须臾间不见了人影。
白鹭回的自己房内,但觉万物可憎,心意疏懒,提剑在壁上刻下“我去矣”三个大字,收拾了包袱细软,远离了这伤心之地,从此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