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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一个人的地狱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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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得及考虑尊的事情,我就被专科医生培塔约去见面。
我因为忙,没有注意到身上长了个瘤, 直到两年前的回家时才被老妈发现。按照米国的医疗制度,我先去看家庭医生艾发,再由艾发签批条让我去看专科医生培塔。
接下来是去培塔的办公室定期的看病复查,取样和化验。这一次,培塔医生说化验已不能确定瘤的性质,最好把它摘除。
我接受她的建议,拿着她的批条跟外科医生加麻订了手术时间,心里只想尽快回实验室干活。
手术后,我去加麻医生那里复诊。他和蔼地说:“瘤组织的病理化验的结果是,良性的 carcinoma (注:恶性上皮肿瘤,可能转移到其他器官,导致药物失效和病人不治)。”语气平淡得象在讲天气。
我的头嗡嗡响:“您到底在说什么?“
“你身上切除出来的瘤是良性的。“
“您刚才说carcinoma了,那是恶性的癌。我的病到底有多严重?”我研究的就是癌症细胞周期调控,当然知道carcinoma 的意义,以及患上它的病人的死亡率。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个良性的瘤,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我竟然质问他的权威,加麻开始不耐烦。
“但 carcinoma 怎么可能是良性?它还恶性转移的可能性。它已经开始在我的身体里转移了吗?“
加麻提高声音:“我不想再重复自己了。你去找你的专科医生培塔谈吧。”他站起身逐客。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宿舍,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艾琳娜。
她给我一个灿烂的微笑:“冬冬! How is it going?“
我说:“我得了癌症。“
“什么?“
“我得了癌症。“
“那,我心情不好时,散步最管用了。要不要一起去逛超市?“
我握紧拳头,以免自己会伸手把她掐死。
“我TMD有cancer, okay? C-A-N-C-E-R. 要不要我再拼一次?”
我用力地把门关上时,还隐约听到艾琳娜说:“那,等你感觉好一点再去吧?你。。。”
我轻飘飘地去找专科医生培塔的电话,翻弄了半天才把电话打通:“我需要尽快,不,马上见马医生。“
那边的接待生礼貌地说:“培塔医生最早在明年二月底有个空挡。您要预约那个时间吗?”
现在才十一月,我说:“我刚刚被确诊患有癌症,我真的需要马上见她。”
“我明白,所以我已经在二月为你找到个时间。”
“明年二月? 我可能已经死了!”我忍不住大叫。
“不如你先考虑一下,再给我们回电话?祝你一天愉快!”电话挂断了。
我找我的家庭医生艾发,得到了一个十二月的预约。
我呆坐着,思绪象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乱成一团。
我失控地尖叫。
老游来敲门:“冬冬,你没事吧?我们在外面听见你了。”
我的胸口堵得发闷,直直地望着她。
老游再问,我才有反应,声音小得自己也听不清:“我得了癌症.”
老游呆住了。
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习惯性地去查email。来邮多是老游的,都是和癌症有关的文章和网站。
一股血向上涌,我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尽管我嘴里不断地重复“癌症”这两个字,我的脑子仍是一片混钝。
这时我才有点明白,我,不是旁人,患了癌症。
老游又来一封:“冬冬,你和医生联系了吗?他们怎么说?“
他们一个下个月见我,一个明年见我。
我得的癌能治好吗?如果是如加麻医生所说的良性,那我还有得救。
可是,为什么诊断书上和他一开始说的是 “carcinoma”?那绝对是恶性的,一但转移就没什么挽救的余地的癌。
如果我的情况不妙,为什么医院里的人都无动于衷?是他们真的冷血还是我其实没事 ?但是接待处的人的脸色真能代表什么吗?
我心乱如麻,回到宿舍关上门大哭。
老游来敲过门,我没有理她。艾琳娜没心没肺的,不会在意我发脾气,但我不想对老游吼。
第二天老游买了我喜欢吃的寿司,挂在门把上。
我只要一想起体内残留的癌细胞,好好的身体就会疼,恨不得用自己的眼泪把它们冲走。
老游继续给我发email。
我明白没有一种癌的能百分百治愈。
每种癌的治疗和生存率的判断都可以在网上查到。看着老游给的文章里把生存率的推算得更精确,我只觉得慌,仿佛全世界都比我清楚我的生死簿。
没有一件事情是我可以掌握的了,除了理与不理老游。 我决定不理她。
我行尸走肉地过活,唯一清醒的时刻就是打电话给老妈报平安。
“瘤切出来就没事了,医生肯定了。我圣诞节照样能回来,好好,拜拜。” 我的口气轻松平静,象在讨论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事情。
老游的email 停了,我松口气,象被放了一马。
倒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我电话上留言。
她自我介绍说是在学校的学生会工作。因为她刚刚完成癌症的疗程,老游请她和我交流一下。
我觉得呼吸困难,需要大口地喘气。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这是我的隐私,连我妈我都没有告诉,她凭什么就自做主张地告诉一个陌生人?
天,不要让我见到她,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