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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无言的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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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期间,林立翔在华尔街的一家金融机构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自此一周工作近一百个小时,日以继夜。
他依旧写邮件给我,只是变成了一周一封,并且言简意赅。但就是这只言片语,也是他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来写的,我收到邮件的时间通常是傍晚五六点,即纽约时间的凌晨三四点。
自从他升入大四,学校的课业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学生会的职务也不再担任。不比其他同学忙于四处寻找实习和工作机会,他的目标在大洋彼岸,所以在学校里,他反而空出了很多时间。
我们常常一起在图书馆自习,有时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后背温热,他把外套盖在我的身上,属于他的气息紧紧地将我包围。
我们在一起一周年的日子,他请我在打工的餐厅吃饭,上等的鹅肝和龙虾,那样好的滋味,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尝到。
他来接我下课总喜欢在教室门口等,我觉得让同学看到怪不好意思的所以不让,他好不霸道地说我们是光明正大的怕什么,变本加厉。他的名气之大出乎我的意料,不但同学们都认识他,连任课老师都会跟他寒暄,而且大都对他赞赏有加,也难怪,他人前总是彬彬有礼又落落大方,讨人喜欢。与我相熟一些的同学和老师还经常拿我们开玩笑,我虽羞赧,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虚荣感。
倘若当初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忘却另一段隐秘的爱恋,那么这一年多来,他的陪伴和体贴早已让我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这段感情。
关古威是一段翩然而至又悄然远去的梦境,而林立翔,他真真实实地与我一同走过每一个琐碎而又平凡的日子,他的存在,已然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的习惯和本能。
直到寒假开始,他动身回美国,我终于不得不面对他即将毕业的现实。
有关他毕业以后的事,从前我们提起过几次,他的目标一直很明确,所以谈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口气。但从他进入大四以后,我们谁也没有再触及过这个话题,也许是没有必要,但更可能是刻意。
因为他的离开势在必行,那也意味着,我们的分离几成定局。
最后半个学期,毕业生在学校基本只剩下毕业论文这一件事,而林立翔的论文已经在上半学期写完,所以他直到三月末才从美国回来。
冬天已经过去,到处都是春暖花开的景象,寂静了几个月的校园仿佛也从冬眠中苏醒,生意盎然。只有我的心里,好像还在绵绵不绝地下着那一场漫长的冬雨。
然而,林立翔仍旧没有提及任何与毕业动向有关的内容,甚至连他在华尔街的实习都很少谈起。
我也什么都没有说,还是像从前一样,安静地和他在一起,一起开玩笑一起话家常。
不枉我们相爱一场,连面对结局的到来都是那么心照不宣的默契姿态。我们都明白,有些东西一旦放到台面上,就不会再有任何余地,不如珍惜最后的好时光。
哪怕每一天都是倒计时。
四月的音乐节,D-MAX举行了告别演出。我决定去看,但是拒绝了林立翔给我的第一排的票。
近两年的时间,这竟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学校里看D-MAX的演出。我坐在人群之中,激昂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将我淹没。
林立翔穿着一件黑色的朋克T恤和宽松的牛仔裤,抱着电吉他唱激烈的摇滚,激越的音乐震耳欲聋,整个会场都被他点燃,跟着他的歌声声嘶力竭,那气势犹如山呼海啸,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大概一生都不会再有。
林立翔在舞台上张扬不羁,和平时举止得体的样子很不同,却比平时更加骄傲,这样舍我其谁的霸气,多么吸引人。
灯光缓缓聚拢,只剩舞台中央的一束,关古威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中间,清秀的面容,澄净的眼眸,悠扬的歌声,仿若梦中的翩翩少年。
惊涛骇浪之后,关古威的歌声如宁静的潮汐,温柔地安抚人心。
最后,他唱了一支告别的歌,唱到自己近乎哽咽。
“没有谁能忘记,这真挚情谊,你会祝福我,我也会祝福你,且把泪水轻轻拭去,期待再相遇。就算相见无期,在某个夜里,你会想起我,我也会想起你,默契永存你我心底,情缘系千里,且行且珍惜。”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而台下的很多人早已泣不成声。
我的心中溢满了感动,那些伤害和痛苦,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
我终于明白了林立翔所说的那句话的意义。
是的,我多么幸运,遇到关古威,遇到林立翔,拥有一个完整的学生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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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两个月,林立翔忙着卖车卖楼,把留在这里的一切能处理的全部处理掉,然后搬进了学校对面的酒店。
六月初的一天晚上,他在我的小屋子里忙活了好一会儿,做了一桌子美味佳肴。虽然他为我下厨是稀松平常的事,但那天,不知为什么,我有了一种预感——这会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我们像往常一样,挤在厨房门口的过廊上吃掉了这顿丰盛的晚餐,然后我照例一个人洗碗。
他安静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一声不吭。
我特意洗得很慢,每一个碟子都前前后后刷上好几遍,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也走得慢一点。
“若绮。”他终于开口,却只是喊了我的名字。
“嗯。”我没有转头,还是一遍又一遍清洗手里的碟子。
“你想过毕业以后要做什么吗?”
“没有什么太具体的想法,应该会找家电视台做个新闻记者吧。”
“有想过去国外发展吗?”
终于。
我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但这一次,我没有让手里的碟子滑进水槽。“从来没有,我在这座城市出生成长,我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去别的地方生活。”从一开始,我的选择就跟他一样坚定。
“嗯,说的也是。”他没有费任何口舌来劝说我,因为他和我一样清楚彼此的选择。结果早就在我们心里,而这个问题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加确信。“若绮,我买了二十六号的机票。”
“这么早?!”我惊讶地回过头,他深邃的眼睛里满是感伤,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林立翔,那些努力压抑的情绪突然就开了闸,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就动身回去了,”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好像踏在我的心口,碾碎我所有的坚强,“可是,若绮,我舍不得你。”
我突然很无措。想哭,却没有眼泪;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直到他来到我的面前,把我揽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像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
“若绮,我多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就这样和你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变老,一起面对每一天不同的生活,但是我必须要回去,对不起,若绮,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那么无能为力……”
“立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吓人,但我已经尽了全力,“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我们紧紧地抱着对方,再也没有说话,时间好像随着我们的爱情一起画上了休止符。只有水龙头里的水还在哗哗地流,彷如一年半以前的那个傍晚。
也许曾经我们都以为,水声喧嚣,便能漫过结局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