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往事一痕泪》水弘雨非

3、星期一

　　星期一早上赶到公司，我已经一脸菜色。我的肠胃很差，烟酒这样的东西，少少接触尚可，多了，便会让我的胃抽痛。
　　偏偏前一天我在K歌前抽了将近半包烟，又陪着程淼喝了半天酒，早上起床时，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星期一不会太好过。可每年十天的假期已经被我用完，要请假还得去看病，非常麻烦。年底事情又多，一天不去很可能导致接下来的一周都要加班。我思来想去，还是乖乖去了公司。
　　才坐下，对面的Lily就递了镜子过来：“你的脸色真吓人。”
　　瞅了一眼，我同意她的说法：“真的，像鬼。幸好今天不用见客户。”
　　“但是有会要开。你要不要上个妆掩饰一下？”说着，一盒粉饼已经递了过来，“我记得你不挑牌子的。”
　　点头，我迅速刷墙。盖住黄得可怕的脸色：“怎么要开会？Alex不是去香港了么？”
　　Alex是我们这个部门的头，香港人。常年往返与S市和香港间，在S市的时间很少。每次回来必开会。他不在，我们各人做自己的事，不会有会议。
　　“谁知道？本来说要情人节之后才来的。上星期五晚上突然打Ken电话说今天回来。”Lily整理着自己的文件，提醒我，“你手上没压着什么吧？快过年了，被他训一顿可不是好玩的。”
　　“放心放心，我做得差不多了。等下对一对数额就可以了。”我讨厌加班，所以不会压什么工作在手上。早做完早下班，从不会为了那点加班费拖自己的工作时间。
　　Lily点头，去茶水间冲她每天必须的提神圣品：咖啡。
　　按着时间表先排了下做好的文件，我准备再确定一遍数目没错就让自己休息个十分钟，吃点饼干什么的垫一下胃，免得等下开会时熬不住——早上的隐痛似乎在我的不闻不问下，有加重的趋势。
　　正忙着，桌上的电话毫无预警地响了。我们每人桌子上有两门电话，一门是内线，铃声不响，是公司里的同事用来联络的。直线电话的铃声很吵，不过没什么人会打，多半是打出去时用的，免得和同事抢本来就不多的外线。
　　而这次，是我的直线在响。看看表，才九点半，如果是朋友找我，不太会这么早……
　　我清清嗓子，拎起话筒：“哪位？”
　　“是我。”是程淼。比昨天更沙哑的声音，“昨天谢谢你。”
　　和她喝酒时，我已经多少有些了解：这个女孩不会喝酒。喝得很急，又不管种类地混着喝，很容易醉。最后连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只有神智还算清醒。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让她报了地址，叫了车送她回的家。
　　“没关系。”虽然她昨晚说了颇多自己的事，但对我而言，她依然是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所以不会像对朋友那样说出“不会喝酒就不要硬撑”这样的话。
　　她安静了会（后来我才知道，她其实很讨厌电话，所以打电话时多半在安静状态），问：“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感谢饭？我笑：“不必了。我中午都在公司吃的。”
　　抽出一张面纸，我吸去鼻尖上冒出的汗水。胃开始抗议我的不人道待遇，第一反应就是让我痛出冷汗来。
　　抓过用来靠背的抱枕，我用拳头隔着它抵住自己的胃。整个人虾一样弯着，只有下巴还搁在桌上，保持平和的呼吸继续听她说话：“那么晚上呢？我请你吃晚饭好了。”
　　“真的不必了。”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吃点早饭，然后整理好文件准备开会。
　　Lily回来，发现我缩作一团，一脸了解：“胃痛？”
　　“嗯。”电话那头又安静了，我捂住话筒对她点头：“大概是没吃早饭的关系……”
　　“昨天喝酒了？”要骗过朝夕相处的同事——还是坐自己对面的——难度系数高了些，“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我苦笑，点头。早上没想到会严重起来，本来在公司里也备着药，就没有再往包里放。等真痛得受不了，才想到去年有同事胃痛，早把那几包冲剂全贡献出去了。
　　“药呢？”Lily一直很好人，“我帮你去冲吧。”
　　又吸掉一些冒出鼻尖的汗，我乖乖交待：“没了。早上没想到会痛得这么严重，没带。”
　　“你生病了？”电话那头突然冒出一句。
　　为了吸汗，我征用了原来捂住话筒的那只手，这句交待就顺便也交待到了电话那头。
　　“嗯？不是。只是胃痛。老毛病了。”
　　“生病要去看医生。”程淼还是那种命令式的口吻。
　　下意识地皱眉。除了老板和妈妈之外，我不愿意从任何其他人处接收“命令”：“你还有其他事吗？我要忙了。”
　　又是几秒安静，电话断了。
　　“莫名奇妙……”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挂电话前都不说一声？我眉头拧得更紧了。大清早胃痛已经够我受的了，她以为自己是谁？
　　极不爽地把电话扔回去，我将自己彻底抱成一个球，用力压住痛得越来越厉害的胃。
　　Lily拍拍我的肩膀：“还好吧？要不要请病假算了？也就几十块钱的事。”
　　“不要。Alex才回来，弄不好还以为我故意跷班。”我不指望全勤奖金，不过年终奖也因此变薄就不值得了。
　　Lily点点头：“那你吃几块饼干好了。我帮你冲杯咖啡过来。”

　　热烫的咖啡配牛奶饼干，我真觉得好了些。再补了补脸上的粉，十点整的会议我也像模像样地出席了。
　　可我忘了咖啡本身是刺激的饮料，半小时都不到，胃又开始抽痛，本来就不算太健康的心脏也跟着凑热闹，一下快过一下地跳个不停。
　　轮到我汇报时，我必须以一手支着桌面才能站直，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幸好没有在Alex面前出糗，堪堪撑到会议结束他出去，我才发现自己背上都出了汗。软在会议室的椅子里，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坐在右侧的Ken边眨眼睛边取笑：“周末干什么去了？虚弱成这样？Frank不在这里，没人会心疼你的哦！”
　　Frank就是创意部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男生。部门里的同事要取笑我时，常把他牵出来当话题。我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解释的必要。白了Ken一眼，我收拾自己的文件：“只是胃痛。就你想得多。”
　　“又胃痛？”Ken一脸不相信，“你那个胃好切掉了，三天两头痛。留着干嘛？切掉切掉！”
　　被他这么一闹，还在会议室的几个同事都笑了。今天Alex心情不错，没人挨批，于是大家都有了说笑的心情。Jane回他：“Ken你不要命啦？不怕Frank来找你算帐哦？”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到后来居然有人提议打电话去创意部把他叫来慰问病情。我实在很佩服他们的八点档情结。
　　“午休时间差不多到了。我要去买药。你们慢慢讨论。”除了胃在抽痛之外，喉咙口还些泛苦，没有药压一下，只怕吃完午饭我就得直冲厕所吐个干净了。
　　说笑归说笑，大家还是很有分寸的。听我这么说，都快手快脚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座位去了。只剩下Lily不放心地等我一起。
　　“Lily啊，有没有人是胃痛痛死的？”我靠她的扶助才从位子里站起来，搭在她腕上的手冰得什么似的。
　　她笑：“你还真是什么都会想到死哦？哪有那么容易死？”
　　我还没来得及像往常一样说些人命多脆弱之类的废话，Ken又回来了：“Fanny，你朋友找你。”
　　朋友？我的朋友哪有星期一不上班的？
　　被Ken推开的门外，站着那个昨天我才见过的女孩——程淼。
　　Lily用手肘顶了我一下：“你朋友啊？”
　　当然不是。我很想这样回答，可人家就站在面前，这样说未免有些伤人。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程淼很自觉地绕过Ken走了进来，一个马甲袋递到我眼前不过三公分的地方。我反射性地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椅子的扶手。
　　“胃药。”她一开口，烟味又呛了过来，“我不知道你要的是哪种。”
　　我这才注意到那马甲袋里全是胃药。冲剂药片一应俱全。
　　“哦。”我还有些反应不及，下意识地先接了过来，“谢谢。”
　　还没有来得及说其他的，她已经返身离开了。
　　好一会，Ken就那样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半张着嘴看着她走出我们部门，我则呆呆地捧着那袋药。
　　最后还是Lily先出声：“我想……你不必再去买了……”

　　事实证明，我们的公司真的很小。小得超出我的想像。下午两点，午休结束才一个小时，我已经接到了Frank的电话：“你生病了？要紧吗？”
　　四下看了看努力工作的同事们，我无法确定这次是谁充当了广播电台，只好乖乖回答：“已经没事了，只是胃痛。吃过药好多了。”
　　“我晚上陪你回去吧？”Frank一直很好，除了他没有自觉的黏人之外——不过同事们都说这是体贴。
　　爬梳了下头发，我无声地叹气：“不用了。真的。我已经好了。你管你忙吧！你们部门这阵子不是很忙吗？”
　　“是啊！不过你比较重要。”他理所当然。
　　“真的不要了。年底了，不要让你们头抓到什么把柄。”而且重点是：我对他没有意思，偶尔一起还可以说是同事情谊，再近就麻烦了。同事们嘲嘲是没什么关系，若他为了我去向他们经理请假要求不加班，我要怎么说得清？我可不想把自己的生活过成八点档。
　　“而且我晚上还约了朋友吃晚饭的。”为了防止他再说出夸张的话，我随手抓了个理由，速战速决：“你忙吧，我还有些数据要核对。”
　　他哦了一声，加了句：“那你保重。”结束了这个没有意义的电话。
　　Lily摇着头看我如获大赦的样子，很同情地：“你不喜欢他就明说嘛。”
　　“我也想……唉，说来容易啊！”偏偏Frank一直没有表白过，我要拒绝也无从说起。
　　最初只是部门间的集体活动，然后渐渐的变成这样诡异的关系，我知道自己处理方式有问题，但事到如今，要我突然板下脸来说“你不许再找我”也实在怪了些。
　　先拖着吧。拖一天是一天。
　　这一直是我处理感情的方法。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方法不适用于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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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不知不觉写长了…………
写文我很能控制字数的……但写自己的事则不然……
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