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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十章 天意高难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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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宁殿外,一名少女自雕龙廊柱后探出半边脸蛋儿不停张望,见到李传福伴着杨沾衣出来,立即丢下身后的一群宫女,一蹦一跳地向杨沾衣奔去。
“沾衣哥哥!您到了宫里,怎不来看我一看?人家都快闷死啦,父皇永远在忙,大哥、四哥更加连影子都找不着,都没人陪我玩儿!”
“奴才向公主殿下请安。”李传福慌忙向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曜帝幼女、五公主杨琇请安。
“免啦免啦,哪来这么多规矩!”杨琇马马虎虎地对李传福摆摆手,硬把杨沾衣拉往假山一旁,边走边不忘向身后的一群宫娥内侍吩咐:“你们不要过来,我与沾衣哥哥有话要说,你们可不许偷听!”
“小琇,你又顽皮了,我进宫来是有正事要办的。”杨沾衣显然对这个娇憨的堂妹很是疼爱。
“好了,反正你们人人办的都是正事,就我一人无聊得要命。”杨琇不满地嘟起嘴,不一会儿又吞吞吐吐地说,“沾衣哥哥,父皇跟您说什么来着?有没有……嗯,那个……提起我?”
“你是不是又闯了祸,被皇上责罚来着?”杨沾衣待要打趣她几句,突地想起曜帝曾说要把柳无若招为驸马的话,心内微微一沉,“小琇,你是不是在皇上面前提过安国侯?”
“咦,您怎么知道的?是父皇跟您说的吗?他还说了些什么?”杨琇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兴奋得涨红。
“唉,你这个小丫头,果然是你惹的事。你先告诉我你是怎样跟皇上说的。”
杨琇见杨沾衣神色不善,不敢再闹,乖乖答道:“那天我到御书房给父皇请安,见父皇拿着龙案上的一本折子笑眯眯的,便凑过去问:‘这本折子写了些什么,父皇看得这样开心?’”
“父皇道:‘这是东海郡王的奏折,他请求朕把你许配给他儿子。’”
“我一听就急了,也顾不得害羞,吵着说:‘这本折子不能算数,谁不知东海郡王的儿子是出了名的二世祖,只知吃酒斗鸡、拈花惹草,要嫁这样的人,孩儿还不如出家当姑子去!’”
“父皇也不生气,放下折子道:‘朕的小琇终于长大了,知道要挑个有出息的男人做驸马啦。那滇南郡王的儿子如何?那孩子可是敦厚老实得紧。’”
“我说:‘就是太老实了,木讷得像根木头似的,我可不要!’”
“父皇道:‘那刘国公的儿子总行了吧,他是今科状元,为人风雅……’”
“我一个劲地摇头:‘那个自命风流的娘娘腔,不要不要!’”
“父皇拿我没法,只得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的人才能合你意啊?’”
“我知父皇最疼我了,当下便把自己的心意向他直说:‘我喜欢的人啊,要聪明机智、年少有为、爽朗不羁,太木讷或太浮滑的孩儿统统不要,最好还要武功高强,能够一生一世保护孩儿。’”
“父皇这下可乐了,道:‘原来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说安国侯。小琇的心思朕总算明白啦。’”
“我不再说话,只是依在父皇膝下冲着他笑,父皇抚着我的头发,也笑了。” 说到这里,杨琇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充满了憧憬,“沾衣哥哥,父皇说安国侯是您的好朋友,我的心事也不瞒您,您说这事能不能成?”
杨沾衣神色凝重起来:“小琇,沾衣哥哥的话你听不听?”
“从小到大您说的话我有哪回不听了?连对父皇也不曾这么千依百顺过。”杨琇没啥仪态地呱呱大叫,见李传福与一众宫娥都向她望来,连忙掩住嘴巴闷声说,“您要说什么尽管说好啦,反正我都听您的。”嘻嘻,沾衣哥哥是她最崇拜的人,听他的准没错!
“从今天起你要把安国侯彻底忘掉,以后不要再在皇上面前提起他!”杨沾衣低下头,一字一字地说。
“为什么?”杨琇愣愣地看着他,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
杨沾衣怆然一笑:“永远也不要去爱一个不属于你的人,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看着他的笑容,杨琇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酸楚起来,她可怜巴巴地说:“您怎么知道安国侯不会属于我?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爱他,他自然也会爱我的。”
“……”对着这个情窦初开的堂妹,杨沾衣不知如何向一个半大孩子去解释感情这么复杂的事。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道出实情:“安国侯已经有了意中人,他与那女子两情相悦,绝不会因你而移情别恋。即使你贵为公主,也不例外。”
“那是个怎么样的女子?我……我真的比不上她吗?” 杨琇的眼泪开始稀里哗拉往下掉。
“她是个很温柔、很善良、很纯真的女孩子,绝对值得让人珍惜一生一世。如果你见到她,也会喜欢上她的。”杨沾衣静静站着,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有种浓得化不开的缱绻。
“我从未听您这么赞赏过人,那位姐姐能得您如此青睐,她一定是位难得的好姑娘,我不要和她争啦。”杨琇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沾衣哥哥,我决定听您的!”
杨沾衣宽颜一笑:“小琇真是个乖孩子,你还年轻,将来你一定会找到真心待你好的人。相信我,只有懂得放手才能重新拥有!”
册立皇后的仪式与册立太子的仪式同时举行,悬空已久的储君之位终于确定下来,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刚自册立大典返回的林宛容狠狠扯下身上的皇后绶带,环顾一下身处的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没错,她已被册封为懿德皇后,也自以前的懿秀宫迁至这座皇后专属的凤鸾宫。能够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但她的欢欣并没能维持多久,颁立太子的诏令一下,她的梦想与希望便被彻底粉碎。现在,这座华丽的宫殿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母妃,不,现在应改称母后了。恭喜母后成为六宫之首。”跟随而至的杨琛向她行了一礼,年轻腼腆的面上盛满快乐的笑容。但这笑容却深深刺痛了她,她的语气不由得尖刻起来: “恭喜什么!太子之位旁落你竟然能笑得这般开心!别人用吃剩的残羹冷炙打发我们,我们还要感激涕零不成?你看吧,过往那些对咱们巴结奉承的人,如今全都向你大哥誓死效忠去了——睿亲王那老家伙尤其可恶,以前巴着你把你捧上了天,现在要见他一面可比登天还难!我倒要放眼看他们这帮小人能在新主子身上讨得了什么好!”她越说越气,想到半生心血都付诸东流,抽手便把壁架上的玉器古玩尽数拂落地面。
随侍的宫娥大惊,纷纷上前捡拾,林宛容嫌恶地喝道:“滚,你们这些惺惺作态的狗奴才,全都给我滚出去!”众人见她动怒哪敢勾留,齐都躬身急步退出宫门,唯恐走得迟了,新皇后的怒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杨琛见母亲大失常态,心内忧惧交集,“母后稍安毋躁,事已至此母后生气也没有用。其实大哥沉稳睿智,比我更适合任东宫之位。大局既定,母后可以过些安乐日子,不需再为孩儿费神,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长进的东西!”林宛容一把将儿子挥开,“你以为我们不跟杨彧争,便能过上太平日子吗?哼,这些年我早把他看得通透,他这人是标准的笑里藏刀、蜜口腹剑,我们母子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不把我们除去,他就算坐上皇位也不会舒心的。你父皇在时还好,万一晏驾,第一个倒霉的便是我们。”
“大哥平素虽和我不大投契,但对我还算是客客气气的,不至于会下辣手吧?”
“你等着瞧好了,我们不妨擦亮眼睛,看他日后耍什么鬼魅伎俩。”林宛容冷冷一笑,“你那皇帝老子好狠的心,生怕我们在帝京会碍着了他,要携我往行宫小住,又把你遣往洛城,从此咱娘儿俩便天各一方,要到春秋二祭才可见上一面。细想下来,生在帝皇之家还不如寻常百姓,至少可以骨肉团聚……”说到伤心处,她以袖掩面,哀哀痛哭起来。
杨琛听母亲这么一说,也落下泪来。哭了一阵,林宛容把头一抬,擦干泪水,取过铜镜略略整理好妆容,神色又回复如常:“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杨彧即使坐上龙位也得尊我一声皇太后,他要耍手段可没那么容易。你还是尽快收拾行装前往封地吧,那里虽然远离帝京,但胜在物阜民丰,地势又极险峻,若有变故也足以自保。你父皇虽然狠心,却并不糊涂,他把那里作为你的封地,说不准是另有深意。”
“母后珍重,儿臣这便启程。”杨琛匍匐在地行过大礼,决然转身走出宫外,走向自己茫不可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