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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五章 君子意如何(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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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穿过朱阁绮户,照映在杨沾衣窗前。
杨沾衣看不到如银的月色,他静静倚着窗台,轻柔地抚摸手中早已变得枯萎干蔫的花冠。这个花冠,是暮惜色在“花神祭”那天冒冒失失送给他的,只是她再也没有想到,它会被他一直保留并珍藏至今。
一盏琉璃灯在他身后静静燃着,间或爆起一朵灯花,这无声的光影影绰绰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勾人想起许多或咸或淡的心事。
“谁?”杨沾衣蓦地一声低喝划破了寂静至荒凉的夜,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他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被人打扰。
“是我。”身后传来一把浑厚的嗓音,某人挥开杵在门边的玄风和玄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父王?”杨沾衣容色冷冷的,并不回身,慢慢地把蔫成铁锈色的花冠放进一只锦盒。看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放进去的是一件无价之宝。
宁亲王杨怀玙双眉打结,对自己所受的冷遇非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一挥衣袖,径自走到一角坐下。
“父王一向事忙,怎么今天竟纡尊降贵,到孩儿这里来了?”杨沾衣漠然说道,慢吞吞转身坐在另一角。
杨怀玙见儿子仍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又是沮丧又是难受又是失望,沉默片刻方道:“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捅起马蜂窝来了,为了暮侍郎的千金不惜与懿妃翻脸——她这人向来争强好胜,只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他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谁都听得出他话中的关怀之意。
杨沾衣万料不到父亲来这里是要跟自己说这么一番话,体会到他的苦心,再想起暮惜色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见儿子一直垂首低眉没半点反应,也不晓得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杨怀玙顿时湧起一股无力的挫败感。他清楚知道亡妻的死是自己与儿子间挥之不去的阴影,想起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那个深深爱着自己而又被自己深深伤害了的女人,他的心猛地绞作一团——这是儿子心底不易愈合的一道伤痕,于他,又何尝不是?
重重太息一声,他黯然对杨沾衣说:“不知不觉,你娘已经故世十四年了……不,应该是十四年零三个月才对,你还要继续对我不理不睬么?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娘的缘固心中恨我,这些年来我又何曾好受过!唉,我已经老了,膝下子嗣单薄,唯一的儿子又当我是仇人一般,想来这是上天对我辜负你娘的惩罚……罢了罢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有些事毕竟是强求不来……”他越说越觉意冷心灰,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杨沾衣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原来这么多年父亲的日子并不见得比他好过,明明是骨肉相连的两个人,却一直都在彼此伤害对方。或许,该是时候让这一切结束了。他吸了口气,慢慢地倒了杯茶,慢慢地递到杨怀玙面前,慢慢地说:“茶还是热的,您喝吧。”
自己不是在做梦吧?向来没什么好脸色的儿子居然破天茺对自己温言软语起来,还亲手替自己倒茶——唔,虽然动作表情略嫌生硬,但到底是十四年来儿子的第一次示好。“这茶……这茶可真香”,他笨手笨脚地接过杯子,胡乱啜了口茶,只觉一股暖意带着茶香直透心田,水气直冒到眼眶里去。“该死。”他低低诅咒一声,自己什么场面没见过,怎的竟会在亲生儿子面前如此失态!可想是这么想,手中拿着的杯子还是不争气地一个劲“哐啷”作响。
杨沾衣扯了扯嘴角,虽然笑得很淡很淡,但毕竟还是笑了。“您喜欢的话,以后可以随时来喝一杯。”他不假思索地说,说完之后只觉得无比轻松,多年来一直撂在心头的重压瞬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意思是……终于愿意忘记过去的一切了?”杨怀玙犹有些不敢置信,突如其来的狂喜让他变得失措。
“昨日种种,我们都不要提了。我有位朋友曾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相信娘亲在天之灵看到今天的情景,也会感到欣慰。”
杨怀玙听得不住点头,忍了忍,终于还是出言试探儿子的口风:“你这位朋友该不会是暮家的小姑娘吧?”
杨沾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搭腔。杨怀玙碰了个软钉子,大感没趣,讪讪地站起来道:“我要回府了,你好生歇着。”抬脚便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犹豫一下,回转身说:“大后天就是我的生辰,我准备今年热热闹闹地摆场寿筵,你记得来赴宴才好。——对了,暮侍郎一家也在被邀之列。”
“父王为了这场宴席还真是煞费心思啊。”杨沾衣似笑非笑地说,缓缓走到杨怀玙身旁,“孩儿送父王一程。”
“你就巴不得老爹快走。”杨怀玙幽怨地瞪了儿子一眼,大力一拍他肩膀说道,“随我来的侍卫都在前院等候,让玄风玄云送我就可以了。”说着把儿子按回椅上,自己举步走了出去。
满天星光柔柔撒下。
玄风、玄云手提八角灯,一前一后地恭送杨怀玙。杨怀玙优哉游哉地踱步前行,不时抬首欣赏天上闪烁繁星,看来心情大好。
“你们有没有留意到沾衣的脾性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了?”杨怀玙状似不经意地对玄风和玄云说。
“属下也觉得少主比以往开朗了些,笑容也较以前多了些。”走在前面的玄风恭谨地答。
“想必是暮姑娘的功劳吧?”杨怀玙又说。
玄风与玄云对望一眼,均不敢接话,过了好一阵子,性子较直的玄风还是忍不住说:“暮姑娘……她是个好姑娘。”
杨怀玙哈哈大笑:“这个当然,沾衣喜欢的人还会差么?!”接着笑容一敛,“只不知暮姑娘待沾衣如何?”
一直留神聆听的玄云隐约猜到杨怀玙的用意,抢着接过话茬:“小的也犯糊涂了,有时看暮姑娘与少主倒像是挺好,有时却又客客气气的,似乎不涉男女之私。小的是个粗人,在旁边只有干着急的份儿,这些花花草草的事始终弄不明白。”
“连你们也不清楚暮姑娘的心意?我还以为他们已过了明路呢。”杨怀玙有些意外,随即诡秘一笑,“看来该轮到我这个当爹的出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