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色》夕照影

18、第四章 一骑征尘绝(4)

　　暮色四合，暴雪将降未降，暗灰色的云层越积越厚，直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柳无若在一处高地上全神贯注地察看幽城的动静，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自杨彧与柳宁渊离去后，这一个半月来，他率领大军重新夺回代城，与留守易城的汉军遥相呼应，在幽城外面筑起长围，四面合攻，毁去城堞无数。接下来，他将会收紧手中绳索，把困在网中的猎物尽数歼灭。
　　这时在城北上空忽然“嘭”地燃起多响烟炮，璀璨的光芒在灰黑色的苍穹中显得格外耀目。
　　柳无若朗声笑道：“城北的伏兵已成功截取了胡军的辎重粮饷，一切事情都按计划顺利进行。据我观察，胡军的士气现在已经萎靡不振，不出三日，拓跋峰必然会率领这支疲弱之师拼死突围，我们要做好准备，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待全歼敌军后，我必与诸君畅饮！”众将士见他谈笑自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齐都精神大振。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便与胡军厮杀一场。
　　拓跋峰在营帐内却如一只笼中困兽，不时指天咒骂：“狗日的，看来又要下雪了。这些天汉军都在城外围而不攻，到底又要耍什么花样？”站在他身后的一众亲兵见他脾气越来越暴躁，都战战兢兢地巴不得能够避而远之，谁也不敢搭腔。
　　李瀚回叹息道：“军中粮饷不继，士兵们每天都只能靠稀饭充饥。在这座孤城中进既不能，退又不得，这样下去不用等汉军来攻，我们便要先行饿死。现在唯一的希望是等待后援接应队伍到来，我们便可来应外合，一举反攻。”
　　拓跋峰一拍长案，怒道：“元翼这家伙出城去探听敌情，怎么还不见回转？”话音刚落，便见到元翼跌跌撞撞地冲入帐中。李瀚回心中一寒，连忙上前将他扶住，问道：“元副将因何弄得如斯狼狈？”
　　元翼喘了几口粗气，方颤声回答：“俺率领二千精兵从北门偷偷出城，一路上都没人拦阻，正自暗喜得计，谁知汉军狡猾非常，在离城北三百里处挖下深壕，壕内倒插尖刀，上面用一层薄土和积雪覆盖住，我们猝不及防，纷纷跌落陷阱之中，当场死伤大半；侥幸没掉下去的，都被埋伏在两旁的汉军以箭射杀，二千精锐只逃回一十六人。末将不力，请首领治罪。”说罢伏在地上不住叩首。
　　李瀚回色变道：“怪不得汉军近来只围不攻，原来他们早有预谋，在城北通往高梁河的要道埋下伏兵。高梁河是我军粮饷运输必经之地，只怕我军的辎重补给现下已尽落汉军手中！”
　　拓跋峰脸如死灰，呆望着仍在叩首不已的元翼，木然说道：“你出去吧，现在大势已去，我就算将你千刀万剐也无济于事。——李先生，难道我胡族十万雄师便要败亡于此？”
　　李瀚回看着元翼踉跄而退的背影，这个胡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身上已全无昔日捭阖纵横的豪气。他颓然摇首说：“将欲取之，必姑予之。柳无若啊柳无若，我们都太小觑你了！现在我们已被逼得无路可退，只能孤注一掷，率军全力突围。只是这一个多月来，汉军不断进行掩袭，我军早已兵疲将乏，最终有多少人能够逃得出去，就要看老天爷的旨意了。唉，首领当初如肯听我一言，今日又何至于会沦落到这般境况？！”
　　拓跋峰哑口无言，心中暗悔当初不该贪功冒进，自怨自艾一轮后方传令下去，把军中存粮取出，让所有将士都饱餐一顿，只待明日天一亮便倾巢突围而出。

　　“咚、咚、咚！”战鼓急响，震耳欲聋。幽城城门大开，胡军在拓跋峰的指挥下潮水般汹涌而出。
　　柳无若早有所备，高踞战车之上，指挥若定。身后的旗手擎起帅旗，胡军往哪里突围帅旗便挥向哪里，汉军结成方阵依帅旗的指示重重围追堵截。
　　胡军众将早已是惊弓之鸟，压根就无心恋战，给汉军稍一冲击，登时溃不成军，人人都争着夺路而逃。拓跋峰见势不妙，拔出大刀连砍了四名逃跑的士兵，余者逃势不但不止，反而跑得更快。胡军与汉军甫一交战便兵败如山倒，溃势再也阻止不住。
　　战争已呈一面倒的趋势，汉军士气如虹，越战越勇，与胡军的交战已由厮杀逐渐变为屠杀。
　　柳无若嘴噙冷笑，道声“来而不往非礼也”，取过强驽引弓疾射，飞箭直插拓跋峰后背。拓跋峰痛呼一声，竟不及拔出箭矢，双手紧提马缰，没命地往前急奔。
　　是役汉军大获全胜。十万胡军，只逃出拓跋峰及其二万余残兵，包括元翼、李翰回在内的三万余人尽数被歼，余者均成战俘；汉军只伤六千余人，亡二千余人。这一仗，柳无若可算是赢得干净利落。
　　残阳如血，战马嘶鸣，哀鸿遍野。
　　一将功成万骨枯。
　　柳无若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胡军尸首默然无语。刀剑无情，这些人固然是罪有应得，但在他们塞外的家园，无数苦盼丈夫归来的妇人与嗷嗷待哺的稚子却又何其无辜。
　　在这一刻，他忽然对战争有种无法言喻的厌倦。

　　云破月来，清辉斜照着帐幕上的积雪，月光与雪光交相辉映。
　　汉军营房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人人围在篝火旁举杯畅饮，处处欢声共笑语齐飞，所有将士都在尽情享受他们用汗水与鲜血换取而来的胜果。
　　柳无若好不容易才摆脱掉轮番敬酒的下属，一个人独自伫立营外，悠然望向广袤无垠的夜空。
　　时此地，霜重露寒。
　　那在白天不敢忆记，但夜里却梦了千回的倩影，又悄悄袭上心头。不知道万里之外的帝京，是否也有人在看着同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