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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雾山老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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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意识恢复时,怡然感到身上湿冷湿冷的,还有两个人的说话声。
“真是倒霉,让咱们来埋这个疯婆子。”
“行了,行了,这黑灯瞎火的,赶快埋完了走人,怎么选这么个地儿。”
“真是,这阴风一吹……赶快,赶快。”
睁开眼,夜半阴冷的风中轻晃着一盏灯笼,微弱的烛火在无尽的黑暗里显得越发单薄无力。两个男人在灯下一边抱怨一边挖着坑,看来这就是埋葬杨李氏尸身的地方了,那杨郎当真绝情到底,连副棺木也不给,怡然翘起嘴角,不屑地轻笑出声。
瞬间,正在奋力制造坟墓的两人僵了身子,慢慢地转头,却见那具尸体站了起来,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地披着遮住了面庞,半湿的衣服在风中舞动,加上忽明忽暗的烛光的映照,只让人觉得无比诡异。
风又大了些,终于,烛火暴亮了一下,灭了。而在那暴亮的刹那,风吹开了尸体覆盖在脸上的长发,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两个男子同时惊叫一声,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怡然的目光中。
怡然带点狡黠地笑了,明天杨府中必会传遍杨李氏诈尸的新闻,算是帮杨李氏小小报复一下她的杨郎,虽然杨李氏强迫自己代替了她的身子,但毕竟算是给了她这个游魂一个生命,一个有着前世记忆的生命,这样,自己就不会忘记不会错过皓了。
小小的恶作剧带来的窃喜没有维持多久,怡然立刻感到了寒冷,冰凉刺骨,这才想起杨李氏的“尸体”是从水牢中取出的,湿透的衣服被风一吹……
然而冷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黑暗,需要独自面对的黑暗,近在咫尺的灯笼,却没有工具将它点亮。
怡然的意识似乎又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夜,昏黑的小屋,无助的挣扎,绝望的喊叫,撕裂般的疼痛……
不可抑制的颤抖,怡然抱住双肩,幻想自己藏在皓温暖的怀抱中,可寒冷与恐惧还是一点一点地渗入,直至深入骨髓。
这时才知道,那一夜,并不是真的忘记,只是习惯了依靠,习惯了那平和的气息,下意识地接近,让自己同样平和,然而,内心的深处,依旧波涛汹涌。
只想奔跑,冲破黑暗的牢笼。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向了哪里。
虚浮的双腿,眩晕的感觉,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努力逃离黑暗的脚步。
怡然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感到的是解脱。
怡然是被一阵很难听的声音吵醒的。
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好似随时会断气来却偏偏总有一根细线连着;不成调子的琴音,时而尖锐,时而嘈杂,时而像指甲轻刮铁皮,时而又歇斯底里;还有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歌词,听得怡然心浮气躁,不自已地坐了起来。
“醒了?气色不错嘛!”
许多年后,怡然想到那个人见自己醒来的第一句问话,仍然郁闷地想吐血,不论他不辞劳苦背了她几里地来到这个破茅草屋附带着一路上磕磕绊绊把她摔得浑身酸痛,也不说他衣不解带照顾了她三天三夜前提是无数次不小心把药汁泼在她身上弄得她全身湿透,亦不谈他耗费真气注入琴音将她唤醒却选最难听的曲子直吓得方圆十里飞禽鸟兽绝迹,单只这句“气色不错”。
刚刚被他打翻的药汁正顺着怡然的头发、脸颊一点点滴落,沿途留下一条条诡异的褐色;苍白的脸色,略显青紫的嘴唇,微微颤抖的身子……任何一点,随便都可以看出她现在有多么的虚弱!
而他居然说“气色不错”!
怡然勉强笑了一下,想说些多谢救命之恩之类的话,但一张嘴,就发现喉咙已经嘶哑地发不出声音,那人似乎也发现了这点,顺手递了碗水过来,笑呵呵地说:“你醒了就好,喝了水便休息吧,我晚上再来。”说完便转身走了。
怡然双手哆哆嗦嗦地地端着水,根本就没有力气将碗送到嘴边,心里是又气又恨,怎么也不相信是这个人把自己救活的,居然这么没有看护意识!罢,罢,罢,好歹是人家把救的自己,否则估计又要去阴间走一回了,怡然欲哭无泪地俯下头喝水,可手早就支持不住碗的重量,一歪,水已洒满了被褥。
接下来是色香味都极其挑战怡然神经极限的晚饭,然后是这里再没有多一套被褥的不幸消息,怡然郁闷地在湿湿的被褥中度过了一夜,基本没有睡着,心里不知把那男人骂了几百遍。直到清晨,才累极了撑不住想小睡片刻,谁知没一会儿那男人又把她推醒,递上一碗黑糊糊的散发着不知什么味道的据说是粥的东西,然后看着带着厚厚黑眼圈的怡然,又是一句“气色不错啊”。
怡然自动将这句话屏蔽掉,艰难地一口口咽下粥,心中呐喊着,快点好起来吧,快点好起来吧,自力更生,方能丰衣足食啊!
不知是那男人的药好,还是这个身体的体制还不错,不到十天,怡然居然健康得像没事人一样了。期间,通过与男子的聊天,知道了他叫陆又逸,话不多,脑子有点短路的样子(否则怎么整天说她气色不错),似乎除了能把自己整理的比较干净外,其他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干。于是,为了不再荼毒自己的舌头和胃,怡然能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掌管起厨房的大小事物,当年出国留学时,自己在家里还是经常开小灶的,不说精品,但最起码对得起味觉。陆又逸品尝了她做的第一顿饭后,果然没有再踏进厨房,只不过临近开饭时间,他总在厨房附近转悠,两眼迸射出绿莹莹的光芒……
大概住了近半个月以后,怡然一日穷极无聊,信步而行,竟发现一条小径,鹅卵石铺路,曲曲折折,顺着走下去,赫然一大片竹林,中间环绕着七八间小屋,木石所制,雅致中透着气魄。轻唤数声无人应答,遂拾阶而上,推开虚掩的门,入眼居然是满屋的书,行行书架,至少摆了数千本,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旁边一张书桌,笔墨纸砚齐备于上,焚着的香炉散出阵阵清香,令人心神一定。
怡然不禁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品读起来,这一看便入了迷,直到两眼酸痛才意识到自己已在这房内呆了三四个小时。赶忙将书放好,退出房来,毕竟刚才的行为十分不礼貌,未经主人允许擅自进入还逗留了近四个小时,让人发现还肯定被误认为小偷。想到此,怡然打算再去其他屋子探探,见到主人也好道声歉。
这一转更加惊讶,几个屋子皆是同样的格局,七间屋子的图书可达数万本,作为个人藏书的数量,即使在现代也叹为观止,还有那书架、书桌、笔墨纸砚、香炉,虽样式普通,但绝对是用上好材料制成。怡然前世一直在上流社会生活,尽管并不十分的挑剔,但极尽奢华的东西看得多了,眼力自然也尖得厉害,倘若能被怡然真心诚意地说一句“不错”,那便已是上品了。
然而,此时,对着如此简单的陈设,怡然只想赞叹,如此名贵的质料却用如此不张扬的方式表现出来,却又处处显着雍容大度,不谈这些东西的挑费,但只这份计量,这份气势,绝不是一般的人家可以摆出来的。
这房子的主人,不可小视。
走进最后一间房,才见到一个人。那个人,一袭白衣,出尘脱俗;那个人,眉目清朗,神定气闲;那个人,手持书卷,悠然诵读;那个人,那个人,竟然是……是陆又逸!
陆又逸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惊讶的女孩,嘴角隐隐透出笑意。
“做我的徒弟吧。”他说,语气平静,似乎只是说了一句诸如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话。
“哦?”怡然当他在开玩笑,亦语气平静地跟谈生意似的问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陆又逸看着眼前这个再次恢复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状态的怡然,险些崩溃,多少人,多少人啊,听到老朽这句问话,立刻感激涕零地磕头敬茶,生怕自己改变了主意。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和颜悦色道:“很多好处。”
“哦,愿闻其详。”
“琴棋书画、医学、武学、杂学,还有兵法及王者之道。”
“那阁下为何愿收小女子为徒?”
“随性而已。”陆又逸淡然答道,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可就没这么平静了,要不是和那个老小子打赌,自己怎么也不会收这么个朽木为徒,一点武功根基都没有,整日都没个真心的笑,才多大的年纪,好像经历了人间沧桑似的,看着就不爽,除了做饭有那么点味道,还有脾气还算不错,举手投足也有点风度,嗯~怎么开始夸她了。
“琴棋书画在下还算有些功底,杂学也略通些,至于武学、兵法及王者之道小女子自忖还不大用的到,医学嘛,病了找郎中就好。”说到底,怡然推脱许久,还是因为她极其自傲的性格,在现代,她是绝对的天之骄子,平日里听到的均是羡慕的夸赞,嘴上谦虚,心里边却是高傲的紧,刚才陆又逸居然说如许多方面都可为人师,所谓术业有专攻,一门两门还好,这么多门嘛……尤其之前听到过陆又逸那刺耳的琴声,更认为他实在托大。
“呵,如此不如切磋一下。”
“如果在下输了,敢请为师;倘若赢了……”
“等你赢了再谈吧。”
“那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怡然拱手为礼,嘴角却透出不屑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