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迷花传》我不是你的天使

3、立妃

　　次日清晨，乾清宫。
　　皇帝在宁宁的伏侍下起床穿衣，两人脉脉相视，情思涌动。屋内看不到一个宫人，两人如同寻常人家夫妻一般，你帮我、我帮你，更衣梳头，这般幸福而温馨不一会却被一阵轻敲门声打断。
　　郑九猫腰挪了过来，表情奇异：“陛下，昨晚京城西有十七户妇人生养幼婴，唯有忠勇侯张遂远夫人唐氏诞下女婴。而且有夜归的路人纷纷举证，说昨晚看到凤凰临空俯降忠勇侯府。”侍奉君王年久，知道这个消息已然能够让皇帝陛下头痛了？
　　皇帝果然开始头痛。
　　皇帝和张遂远从小一块儿长大，皇帝最是了解他。别人家生女儿，皇帝抬举她入宫，自然是天大的恩典。可是……张遂远那人，怕是给皇帝给他当，都得看他的心情。如果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当太子妃，他怕是一点也不介意上报自家儿刚出生的闺女“暴毙”。
　　他左思右想，这小凤凰临世，虽然已是深夜，京城看到的人肯定还是不少，这会子说不定就已全城皆知。如果先不去理会，听之任之，这把大火被有心人利用就不好了；如果此刻定下娃娃亲，硬将他家闺女许给太子，张遂远那人又重亲情感情，不管是不是他娘子的意思，肯定会护犊。
　　别人见到圣旨，面子、里子都不敢有异议，可张遂远见了，说不得就会把圣旨丢一边一家人江湖上玩失踪去。妈的，什么世道，我这当皇帝的想给儿子找个大老婆，还得揣测他岳丈的心思？真他妈窝囊！
　　一双温柔的素手轻抚上皇帝陛下紧皱的眉头，让他从苦恼中回神，瞧着眼前一脸担忧的心仪女子，昨晚的恩爱种种全都浮上心头，他回她宽慰一笑。罢了罢了，张遂远那头，朕会想到法子的，眼前最要紧的是如何保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略一思索，无法隐瞒，干脆将事情捅大。下定决心后，他牵着宁宁的手，笑道：“走，你伺候朕上早朝去。”宁宁点头。以前也有过宁宁举宫扇站在龙椅后头的经历，她跟在皇帝陛下身侧，后头小太监扛着宫扇跟着。
　　……
　　这个早朝很轰动，隆庆陛下很满意……也很得意。
　　刚与众臣工议过国事，他立刻阻止钦天监预奏关于昨夜星相与忠勇侯诞凤胎的折子。不咸不淡的说：“早有爱卿奏请朕广纳后妃，朕一直以国事繁忧为由而力拒。如今得众卿之力，国泰民安，百姓安乐，朕觉得时候到了，后宫的确不充裕。范宁宁在御书房当差数年，行止有度，安和娴雅，封为范贵妃，位列诸妃之首。”
　　这下百官们都炸开了窝，也难怪他们。大汉朝成立至今212年，除了先祖嘉靖皇帝的嘉敬皇后是从王妃直接封为皇后外，从未有过秩七品宫女直接晋妃的先例。
　　嘉敬皇后自不必说，她属于本朝的历史传奇人物，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可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范宁宁直接跃过美人、才人、贵人、婕妤、嫔妃等宫制品级，直接晋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真是前所未闻。
　　而且这封妃一事，不应由皇帝在朝会中提出，这是后宫之事，上有太后，左有皇后，这么做大大不合朝例。
　　然……隆庆帝一反往日温和，态度强硬，只是立个无家势的女子为后妃，众臣也不好多言。
　　可是隆庆皇帝稍后又接着让礼部隆重操办册封典仪。
　　这下可真让朝堂炸开了锅。
　　按老祖宗遗下来的惯例，只有在未立后的情况下，才能将册妃大典重办，而且，必须是从士族中选入。如今皇后并无过错，又育有嫡皇长子，这事儿一展开，不等于直接掌皇后脸么？
　　皇后代表的是整个赵氏一族，给皇后没脸等于给兵部尚书一族没脸，隆庆皇帝这一剂药下得够猛够辣。
　　以赵尚书为首的皇后派与以老国舅吏部宋尚书为首的太后派一直明争暗斗不止。均为外戚两派与清流三分朝政，如今皇帝不给赵尚书脸面儿，他乐得看热闹。皇帝这招出其不意，噎得赵尚书一族不知如何接招。
　　唯有清流派又欣慰又着急。欣慰的是隆庆陛下一改往日怯懦作风，一招便使皇后党乱了阵脚；急是的这一网撒得太开，就是不知道陛下到时能不能顺利收网？
　　底下正式乱开了锅，唯有一人只字不语，那就是因病休朝了两个月的吕太傅。如果不是天有异像，吕太傅是不会消假上朝的了，自从他引赵尚书千金入主中宫，结果导致外戚重重，左右朝局，他努力了几年也未能使皇帝摆脱受挟制，干脆避开。
　　龙椅上正襟危坐的皇帝陛下暗笑：最知朕心的还是太傅一人。
　　也好，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皇帝满意的朝后方宁宁的位置瞧去，宁宁见他瞧了过来，居然不似先前那般羞怯，反而勇敢的朝龙椅挪了过来。隆庆皇帝笑：宁宁长大了，可惜，这场合不适合她有动作。他以眼神制住她，宁宁愣住，而后回以弱弱一笑，低头瞧着裙幅。
　　皇帝不由得微微一笑。
　　半晌后，众臣见到皇帝面色欢愉，都止住喧哗，今儿陛下状态不大对，病猫和老虎——谁分得清楚？还是小心为上。
　　遂众臣均一心等陛下开圣口。
　　隆庆皇帝却不予理会众臣，大声相询：“忠勇侯张爱卿可在？”天降异像，又是针对忠勇侯府去的，坊间百姓都知道了，众位大臣怎会不知？然而忠勇侯此人，性格乖张，素日里极少与百官走动，昨晚小凤凰临世，偏偏降到他府上，别人倒也罢了，张府列代之前，曾经出过一位凤凰——嘉敬皇后，这会怕不是偶然罢？
　　许久无人应对。
　　静默片刻后，吕太傅出列：“启禀万岁，忠勇侯夫人即将临盆，侯爷昨日已请示休假。”顿了顿，见百官众臣皆屏息等他下文，不急不缓的补充：“今日上朝前，老臣得知侯爷喜获千金……”
　　皇帝笑：“这可是喜事啊！”
　　众臣连连附和。
　　皇帝扬眉，回头对一旁候着的郑九道：“忠勇侯素日忠勇有加，此次又喜得千金，朕琢磨着得好生看赏，太后经常赏玩的那把如意朕看着挺不错的，就赏他家闺女了，另金如意四柄，其它玩意儿均按郡主诞仪看赏，也交由礼部负责。”
　　玉如意！
　　大臣们相互交耳，皇家从无赏玉如意给新生女婴的规矩。
　　再说太后赏玩的玉如意……那还是太后当日入主中宫时，太太上皇所赐。隆庆皇帝纳当今皇后，太后曾赐给她一阵子，后以玉器宜养身为由，又从皇后那里给‘借’了过来，说白了，那玉如意就是女性权力的最高符号。今天皇帝的状态怕是已近巅峰了，先是不给皇后脸面晋首席宫女为妃，再从太后手上夺玉如意转做人情。怕不是一个早晨便将外戚得罪尽了。
　　这回连吕太傅也开始流汗，万岁多年无所作为，国事家事上都习惯唯唯诺诺，他看在眼里只恨不成材。如今万岁这般大手笔，以后就更不能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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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朝，郑九手捧着圣旨，赶往忠勇侯府，车驾后还跟着一辆装有皇帝赏赐物品的马车。临近府前，早有小太监先前一步通知，故侯府正门大开，两旁站满了侯府众人，独独不见小侯爷及夫人。
　　郑九苦笑，连吕太傅接旨，都是身着朝服在大门内跪迎，天底下也只有侯府，一道赏赐的圣旨还爱理不理的。
　　马车滴滴答答的一直驶进正堂前才止住，郑总管腾出一只手抹了抹汗，妈的，居然人影子都没有。
　　也难怪没有，该来的人都到大门口去了，马车总比腿走得快，男仆们自然赶不上。后院女眷又不能随便到前院来，侯爷俩口子又是那般性子，没人影儿是正常的。
　　赶车的小太监赶忙上前扶郑九下马车，郑九立在马车前顿了顿，回身对车上恭身作了个揖：“主子要不要下来？”车里哧的笑了一声：“罢了，咱们就去参观参观忠勇侯府后院！”说罢自己掀了帘子走了出来，竟然是隆庆皇帝。
　　君臣二人在一片寂静声中漫步踱向后院。
　　侯府真大，从未觉得皇宫宽大的郑总管如是感叹。
　　没多久，早有脚程快的漂亮小童小跑着赶上皇帝二人。见到传说中的皇帝陛下，倒也没失侯府的脸面，恭谨客气又不失礼数的请安，宛若皇帝常来一般。
　　然而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越是靠近后院，小童神色越见慌张，眼见就能瞧见后院正门了，更是急得直挠耳，之前的冷静大方荡然无存。隆庆帝笑：“你小子刚刚还人模人样的，怎么一下就显原形了？”童子苦着脸：“陛下，夫人不准奴才进后院，只能送陛下到院门处了。”皇帝笑：“你这半大小子，怎么就不能进后院了？不老实可是？”
　　童子更委屈：“夫人说奴才生得亦男亦女，她说怕看多了小主子也长得像奴才这般。还说……说她生的孩子，长得一定要男是男，女是女。小主子没出生前奴才总在她眼前晃，她要让奴才好看……”话语未落，已现哭音。
　　一边的皇帝与郑九大笑，侯府里的人或物，总是这般让人开眼。
　　不知不觉已到后院大门外，那童子宁可冒逆君之险也死活不肯跨门一步，君臣二人对视一笑，这位夫人真有趣，平日里进宫请安，规规矩矩的。在家里一句‘好看’就让人抖死了？
　　没了小童子的引路，皇帝倒也不急，只是朝后院正厅走。抬眼间便瞧见花团锦簇、叮当囊佩脆响着一群美人拥着一位老太太绕过回廊走向花厅。他定睛一瞧：原来是孔嬷嬷。
　　这孔嬷嬷皇帝倒是认得，她原是忠勇侯张遂远的乳母，上任忠勇侯爷早逝，夫人身弱，三年后也不支而逝，是她撑着整个侯府，带大遂远姐弟。待后来张遂远袭侯爵，第一件事是奏请封乳母，先皇感其忠义，特御封的三品夫人。她也经常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的。
　　皇帝见孔嬷嬷转眼便要进门，正待相唤，身旁郑九已然尖声高唱：圣旨到！
　　皇帝怪笑，这个乖精。
　　那厢孔嬷嬷等已然受惊：传旨传到后院来了？
　　回头便瞧见御前红人御书房郑总管正高捧圣旨，站在一神采飞扬的便装男人身后。男人……？背后……？孔嬷嬷到底是常在宫廷行走的老人，连忙就地跪倒：“孔氏恭迎圣驾。”身后的一群莺莺燕燕见到陌生男人正准备回避，此刻见嬷嬷跪倒，唬得也是跪了一地。
　　皇帝笑着上前亲自虚扶孔嬷嬷。张遂远那厮，累他乳母久跪，他还不得穷折腾？皇帝一脸亲切：“好久没见老太太，精神还好？”
　　孔嬷嬷略避了避，在侍女帮助下站了起来笑着回话：“劳陛下惦记，奴婢很好。陛下还请里头稍坐，奴婢这就去唤侯爷来。”话音未落，已然闻风的忠勇侯刚到了圣驾前站定，顿了顿动作缓慢的欲跪请安。
　　隆庆圣暗笑，你丫的不想跪还装模做样，罢了，看在儿女亲家的份上，回头和你算帐。
　　亲自扶起小侯爷，隆庆帝笑问：“听说你新得了闺女，别藏着掖着，让我也瞧瞧。”一旁手捧圣旨的郑九满脸尴尬的插话：“侯爷，要不您先接旨？”
　　隆庆帝哧的一笑，夺过圣旨一把扔进忠勇侯爷怀里：“爱看便看罢。”小侯爷和皇帝从小玩起，也不拘束，只是嘻嘻哈哈的拉开圣旨，惊奇的问：“陛下这礼送得可够重的，小心折了我家闺女的福哇！”隆庆帝啐道：“你这混蛋，没事干嘛咒自家的孩子？你家闺女，福气可大着呢。”
　　小侯爷脸上的嘻笑开始挂不住：“陛下，别是看上我家刚出生的闺女吧？”你一个皇帝无事同我这般亲热客气，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隆庆帝好脾气的笑，郑九瞅了圣上的脸色，笑道：“回侯爷的话，陛下是看中了令千金，这不太子殿下还没定亲嘛！”
　　小侯爷眼珠子一转：“陛下看我家哪个闺女合适？”
　　隆庆帝一头雾水，回身瞧了郑九一眼：“当然是昨晚刚生的小凤凰呀。”小侯爷得意的摇头晃脑：“那咱瞧瞧小凤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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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着眼前长相、性别甚至包裹都一模一样的两个幼婴，隆庆圣已经超过一盏茶功夫无法出声。郑九抹汗，小侯爷在一旁得意的哼着小曲。
　　又过了许久，隆庆帝笑了：“其实这没什么，应该是第一个孩子赶着星星出生吧，就让令长女做皇儿的嫡妃好了。”小侯爷跳起惊叫：“不行，我不答应。”隆庆帝板着脸：“你敢抗旨？”小侯爷沉默，不过那脸上分别写着：老子怕个P？
　　郑九脸上的汗更多了，正要出声，隆庆帝挥手阻止他，冲着小侯爷笑得也很得意：“遂远，瞧瞧你这记性，当年你还欠朕一个人情来着。”说罢从袖口拿出一块玉佩开心的摇晃。
　　小侯爷怒：“陛下，臣欠你一个人情，也不用拿孩子来还呀！”
　　隆庆帝也火了，你居然不听好话？“什么拿孩子来还？让你闺女当太子妃还委屈了她不成？再说了，当初你说还你玉佩就当还了这人情……”
　　小侯爷数度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我进去和娘子商量商量。”隆庆帝心情大好，点了点头，把玉佩丢给他，在他正要跨出门时，状似无意的：“原来接旨还要和夫人商量，忠勇侯夫人真是贤德有加呀！”
　　小侯爷脚下一顿，仍是头也不回的进了卧房。
　　也不知他是如何同夫人商量的，没哭没闹的侯夫人就答应了，皇帝和郑九二人兴高采烈的回了宫。
　　当晚，皇帝莫名其妙的发热起疹，太医院彻查无因，一夜未曾消停，次日只得带病早朝。
　　下了朝却见忠勇侯巴巴的跑上前，送上雨前龙井……二钱，隆庆帝十分不解，忠勇侯挠挠头，一脸尴尬的解释：“臣妻顽劣，请陛下见谅。”泡茶喝了过后泄了一回，病状莫名痊愈，隆庆帝回想后顿悟，悔不择言。在侯府分明滴水未进、滴食未沾，她又卧于床榻，怎么下的手？然……不管如何，后十数年终不再小看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