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清魂》栗弱水

12、第十二章

　　推门进了屋，就看见一桌人已经吃开了，我不满地撇撇嘴：
　　“这好歹也是我研究出来的吃的，你们就不能等我一下？”
　　“枫儿？你不是说不来的吗？”二哥看着我有些差异。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确实是我说要回去请安的，最后没办法，跑到宁先生旁边岔开话题：
　　“先生，看看！有人崇拜您呢？”我说着，一指十三，“还是因为我这个弟子给您争光，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他就觉得像弟子我这么嗯，嗯的人”，我一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称赞自己的话，就随便带过，“所以我的先生那必定是个才学极好，人品风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下省略五百字）的先生了，所以他就央着学生我带他来见您，这次恰好被他逮到，就带了他过来，您别见怪啊！还不过来见过先生！”我冲着十三使眼色。
　　我知道宁先生的规矩，不喜跟这些皇亲国戚们交往，就连与张廷玉交往也是因为赞赏张廷玉的才学和为人，康熙微服与宁先生来往至今，宁先生都佯装不知康熙的身份，任凭康熙怎么明示暗示，就是不愿入朝为官。所以我这次带了十三和十四过来，算是犯了宁先生的大忌。虽然我没有介绍十三的真实身份，但是以宁先生的眼力必定是能看出来的，因而我先拍马屁，在撒娇，希望宁先生不要怪罪我怪罪的太多。
　　“学生尹祥，见过先生！”十三很恭敬地一揖到地。
　　“学生尹祯，见过先生！”十四看了十三一眼，也深深一揖。
　　“嗯，”宁先生沉吟了一下，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看看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只有两个讯息，不是：你疯了？就是：你死定了！
　　“我的学堂已经满了，不能再收学生了，真是抱歉啊！”
　　“啊？”我看到满桌的人都吃惊地看着宁先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却放下心来，宁先生这是准备不揭破他们的身份，算是暂时放我一马了。
　　我赶快上前：“谢谢先生！学生下次决不会了。”
　　“要还有下次！哼！”宁先生鼻子哼了一声，我吓得一抬头，却看见他满脸的笑意。

　　从那天以后，我又多了一个亦敌亦友的来往对象——十四。那天宁先生的风采彻底折服了十三、十四两人，到最后也算是宾主尽欢。十三倒还好些，十四仗着从小受尽宠爱，想尽方法想和宁先生再见面，只是没有人敢帮忙安排。原因很简单，弄不好的话会被逐出学堂。而我本以为宁先生既然在当时没有责罚我，就不会再罚我了，结果宁先生居然罚我作文，而且是一字为题。以“禅”字为题却不可单论禅，我从来对佛教就没有兴趣，现在要我论禅，真是难煞我了。最后，我按照议论文的标准格式，讲道理，举例子，写了一篇议论文交给宁先生算是交了差。十四无论怎样威逼利诱我都咬紧牙关就说三个字“我不管”，幸而他不能常常出宫，我却行踪不定，倒也没有碰到他几次。

　　终于，在我入府四年之后，我蒙德妃召见了。
　　跟着四福晋走在紫禁城里，我完全没有拘禁的感觉。前面四福晋和李氏一边走一边聊天，耿氏落后她们一步，在后面陪着小心，我专门落在最后东张西望，想起当初我初中毕业时，跟着爸爸进故宫参观时的情形。那时的我不是抱怨故宫没有完全开放，很多地方都不能进，就是抱怨明明都买过票了，进有的地方还要重新买票。现在却是，我要跟在别人后面，绝对不能乱走了。
　　很快进了长春宫，我还是落在最后，请安之后坐在角落，听德妃开始训话。宫中的生活真是无聊，我听着她们先是互相询问身体状况，然后就是说一些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话，我强忍下一个哈欠，在心里默默评价她们的对话：没有营养！
　　就在我觉得陪她们谈话是一种非人的折磨的时候，德妃冲我和耿氏发话了：
　　“你们是府里的格格，平日里照顾着四阿哥。他子息单薄，你们也要努力啊！”
　　我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然后低眉顺眼地回道：“奴婢谨遵教诲！”
　　耿氏应道：“主子说得极是，照顾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德妃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转向四福晋，又开始新一轮的无聊对话。我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她们废话，免得被突然点名会不知所措，一边打量着德妃宫里的摆设和垂首站立的宫女。德妃也算是不小的年纪了，保养得还不错，就是因为营养过剩，显得有些，呃，富态。我有些纳闷地看看她身边的宫女，长相那叫一个十分的一般呢，还不及刚刚进门时看到在院子里扫地的那位一半漂亮。看看德妃眼角的鱼尾纹，我恍然大悟：放个漂亮的在身边，不是强烈地对比出她已经老了吗？被康熙看见了，她说不定会平白多出一个竞争对手。
　　我正胡思乱想，门口一阵脚步，康熙走了进来。看着德妃一脸的惊喜，想来她也不知道康熙会突然过来。行礼之后，重新落座。我偷偷分析康熙此次过来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丹枫丫头，怎么认不出朕了？”我被点名了。我抬头看着在场所有人震惊的表情，突然意识到：我也应该假装震惊，毕竟我之前不应该知道康熙的真实身份。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动，起身，抱拳躬身，重新行了一个礼：
　　“学生见过龙先生，龙先生一向安好？”
　　“放肆！怎么能这么称呼皇上？”德妃抢话了，“我原就说，女人家应该呆在府里本本分分。偏你喜欢到处招摇。妇道人家进什么学堂。”
　　我心里暗笑：德妃入宫这么久，居然也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怎么可以抢康熙的话啊？看来她今天专门交了我进宫，怕就是为了这事，可是是谁给我下的蛆呢？
　　“奴婢谨遵娘娘教诲。”我将奴婢两个字咬得清清楚楚。
　　“好了，没什么。听她叫先生听惯了。罢了，以后别在朕面前，奴婢奴婢的了，就自称学生吧。”康熙看了德妃一眼，笑着对我说，“那声奴婢叫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朕听着也别扭。”
　　“是。”我再行一礼，起身看见李德全向我拼命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赶快跪下，“谢皇上恩典。”
　　“好了，起来吧。”康熙对我这样慢半拍的反应没有在意。然后开始领导人式的关心问话，基本上把这屋子里所有人都关心到了。末了，说了一句：
　　“丹枫丫头，朕还有话问你，你去乾清宫候着。”这句话说完，本来就已经暗潮汹涌的气氛，更加诡异了，尤其是李氏那幅惊疑交加的精彩表情，更令我想笑。
　　“是。”我行礼，告退正准备走，突然想到一个关键性问题，又转身回来说了一句十分破坏气氛的话，“皇上，那个，学生不认得去乾清宫的路。”
　　这句话说出口，德妃口里的茶险些喷出来，康熙更是笑出声了，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四福晋都是莞尔。
　　最后，我十分丢脸又十分荣幸地被李德全亲自带到了乾清宫。

　　到了乾清宫才发现，原来等在这里的不止我一个，传说中的数字军团基本上都到起了。八九十三个人，也就是当年进府时见过我一面，如今过了这么久，我也长大了，他们只是差异的看着我，并没有认出我。四爷看见我，眉头微微皱了皱，十三、十四见了我，干脆直接走过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十四更是奇怪：“你不是应该在额娘那里吗？我跟额娘说了好些你的事，额娘说想见见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德妃突然想起来要见我就是拜他所赐啊！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皇上就奴婢过来候着，至于什么事，您可以去问皇上。”
　　说完这句话，我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八阿哥，再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四爷，决定闷声发大财。数字军团们对于我出现在这里钟表好像走得很慢，就在我以为自己要站不住的时候,康熙他老人家终于走了进来。
　　大家行过礼后，开始进行正式讨论。可能是因为我这个女眷的缘故，所以并没有讨论政事，而是说起了前一阵宁先生要我写的那篇论禅的文章：
　　“丫头啊，听说你胆子不小呢。敢写文章私评阿哥了啊？”
　　“学生冤枉！”我仗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看着那些阿哥们听到我自称“学生”后，眼睛里丰富的神采，我为自己喝彩：我在皇上面前都自称“学生”，以后你们哪一个敢让我自称奴婢？
　　“这告你的人可说的清清楚楚，说你写文章，明着借谈禅之名，实际上私评阿哥。可有这回事啊？”康熙笑得风轻云淡，好像在跟我谈论天为什么这么蓝似的。
　　“学生冤枉！学生以前确实写过一篇论禅的文章这不假，”我想起了那篇让我头疼很久的作业，“可是实在和私评阿哥扯不上关系啊！学生不才，自个儿写的东西，还是能记下来的，学生可当着您和诸位阿哥的面儿复述大意，看看学生是否私评了阿哥！”
　　“行啊！告状的人倒是没有把你写的那篇妙文呈给朕，你说说看！”康熙笑着将眼光扫过数字军团，在九阿哥和十阿哥身上稍稍停留了几秒。
　　“是！”我挺直了身子，仰起头开始回忆，“容学生先念南朝梁武帝萧衍的一首《灵空诗》：‘物情异所异，世心同所同，状如薪遇火，亦似草行风，迷惑三界里，颠倒六趣中。五爱性洞远，十相法灵冲，皆从妄所妄，无非空对空。’学生年纪尚小，悟性不高，故而只选了金刚禅和拈花禅做对比。依学生愚见，金刚禅虽是以杀制杀落了佛法的下乘，但却是对付这大千世界的最好方法。修金刚禅，要人硬心硬，当杀变杀，决不手软，在一些人眼里，小恶不比大恶，小恶只要没造成严重后果就该算了，不该追究。但学生以为除恶即是扬善，今日小恶不罚，来日大恶必酿恶果！而修拈花禅者，秉的是佛祖拈花而笑的含义，讲的是一个‘恕’字。但学生并不以为适用于现今。与恶不除，一心点化，说的难听了赌的全是运气，而这场赌的赌注却是他人的幸福甚至性命。若是他真的弃恶向善真的很好，若是他只是敷衍，那么在他逃脱制裁之后还会毒害无辜的人们，那可真真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
　　“狡辩！你这分明是影射八哥！”我一转头，看见十阿哥胀红着脸指着我低吼。他旁边的九阿哥不阴不阳地浅笑。
　　我冲着十阿哥鞠了一躬：“可否请十阿哥耐心听学生将大意说完，然后十阿哥将学生狡辩之处一次全部指出？”
　　果然，十阿哥看看康熙，脸色变了一变，想来他在说话之前并没有考虑在康熙面前打断我的结果。
　　“拈花禅虽可说是独善其身的一种修行，属于上乘佛法。但他对于其他人过于慈悲，起不到警醒的作用。相较而言，学生还是欣赏金刚禅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若说学生这篇文章搅乱人们对于佛法的认识，学生甘领此罪，可是学生不明白，这和阿哥们有什么关系？尤其是，听十阿哥刚才的语气，怎么还能和八阿哥有关系？皇上明察！”
　　说完，我深施一礼后，站在一旁等候康熙发落。没想到，康熙只是沉思了一下，然后点点四爷：
　　“老四，你常年钻研佛法，丫头又是你府里的人，你说说她这篇妙文怎么样？”
　　“依儿子看法，”四爷这几个字说得很慢，显然在思考应该怎样表态，“这应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佛法的领悟，每个人的感受皆不一样。儿子以为，佛祖渡人，而像儿子这样的凡夫俗子，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能渡自己就已经是公德一件了。”
　　我又是感激又是佩服，佩服的是就这么几句话，只限于佛法的理解，算是帮我脱私评阿哥之罪，感激的是，这么几年我跟他基本上都不说话他还帮我脱罪。
　　“你的想法倒是很新颖啊。老八，你说呢？”康熙又点了八阿哥的名。
　　“儿子以为，丹枫的文章算是能自圆其说了。但是皇阿玛以‘仁孝’治天下，怎能说没有警醒作用？儿子觉得，她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考虑欠妥。”
　　我看着八阿哥几句话，就把我从私评阿哥这个泥潭踢到了攻击的康熙的深渊，恨得咬牙切齿。
　　“噢，这还和朕有关了呢。丫头，你这篇文章还真不可小觑啊。”康熙语调一成不变，开完我的玩笑，转头看向太子，“你是太子，你怎么说？”
　　我松了一口气，太子一向和八阿哥不对盘，而此时四爷还算是太子党的人物，太子就算不想帮我，也不会害我。
　　“儿子怎么看觉得都是普普通通一篇文章，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写着文章的是个女子而已，哪里谈得上私评阿哥啊？至于皇阿玛以‘仁孝’治天下，但是当初鳌拜专权，吴三桂造反，亲征准葛尔，难道就要说皇阿玛不仁了吗？以儿子看，皇阿玛除鳌拜，撤三藩，亲征准格尔，正可用丹枫刚才的一句话来形容‘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我听了这话，暗挑大指：果然是康熙亲自调教出来的，说话滴水不漏，拍马屁都拍得让人不觉得恶心。果然就看到康熙满意地看看太子，然后又笑着对我说：
　　“丫头文章写的不错，什么时候找来给朕瞧瞧！对了，文章写的好要有赏，丫头想要什么？”
　　“嗯，”我沉吟了一下，不能要太过分的，不想要太俗的金银珠宝，要什么呢？对了！
　　“回皇上，学生可否请皇上御笔题写一幅对联，对联学生已经拟好了，只想请皇上御笔写一下，等将来学生有了自己的书房就可以挂于书房中了。”
　　“要朕的字？好！怎么上了这么久的学堂还没有个自己的书房？”康熙乐了，唤来李德全铺纸磨墨，准备好后对我说，“丫头，说吧！”
　　“本来有的，后来入府之后，按规矩就只有卧房，没有书房了。”我赶紧解释，希望能给自己争取个书房“上联是：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有点意思！”康熙一边写，一边品位，“下联呢？”
　　“下联是：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果然是好联！丫头文采不错啊！”康熙写完就想放笔。
　　我连忙阻拦：“皇上，还有横批呢。”
　　“哦，对了，还有横批呢。”康熙重新端起笔，“横批是什么？”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弱弱地小声说道。尽管如此，我细小的声音还是在安静的房中清晰地响起，然后就看见十三好笑又无奈冲我摇头，十四憋了半天终于破功，“噗嗤”笑了出来。连康熙听了，都是笔下一顿，然后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写完后还用笔点着我：“丫头啊，本来还想说你胸中有丘壑，就这个横批。你自己说！哎！”
　　“本来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嘛！”我小声地解释，越说越理直气壮，“这世上大多数都是宽于待己，严于律人。给别人制定行为规则很容易，但是要自己做到就不可能了。学生虽说不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也绝对于己于人都是一个标准啊！”
　　“罢了，罢了。能说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朕就不罚你了。去吧！”说完，康熙示意李德全把写好的对联递给我。
　　我捧着康熙的御笔，跪安，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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