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99、第三十一章 梨花（三）

　　时光在这样看似简单的往复中不知不觉地流走，没有人提起离开，似乎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家。清涟的小猫越长越大，已经不满足于扑鸡抓鸭，有一天竟然和出来散步的朝离扭打在一起。
　　清涟从屋里跑出来，将就要发威烧死小猫的朝离抓进怀里，打了它看起来毛茸茸的脑袋一下，娇声骂它：“让你出来找阿承，谁让你和毛团打架了！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九州那个地洞里去！”朝离也不知听懂没有，丝毫没有反应，软软扒在她胸前，耷拉着脑袋。清涟哼了一声，随手把它塞进怀里，到轩辕承住的那间小木楼里转了一圈，出门向着后面的梨花林走去。今天她忽然想吃鸡蛋饼，可她养的鸡还都不会下蛋，只得来找轩辕承和她一起到村子里买几个鸡蛋回来。
　　梨花林中很静，好像每一片花瓣落下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清涟在林子里东走西走，好半天也没有看见轩辕承的身影，耐心用尽，刚想破坏周围静谧的气氛大声叫喊，却忽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叹了口气，虽然只是轻轻一叹，清涟还是立时听出这是轩辕承的声音，双眸一弯，向着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蹑足而去，阿承藏在这林子里做什么呢，自己这次非要吓他一跳。
　　梨花林深处，有一块青色光滑的石头，石头旁边最大最粗的一棵梨花树下，扎着一架藤条绑成的秋千。一个淡蓝衣裙的女子，静静的坐在秋千上，一双纤细的玉手虚虚握着秋千两边的细藤，漠然看着前方，一动不动。在她身后，一个一身蓝衣的挺拔少年正自低头看她，一双手掌轻轻推在她肩上，将她轻轻荡起。
　　“师姐，我们已经在这住了很久，你喜不喜欢这里。”
　　秋千上的少女好像没听见一般，一言不发，温软的风拂起她柔软青丝，蓝色裙摆随着秋千摇曳飘舞，好像仙子般美丽。
　　蓝衣少年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伸出手掌，接住她纤细柔软的几缕发丝，默默凝视了很久，忽然低声道：“碧尘，你……是不是恨我。”
　　没有人回答，蓝衣女子的双眸，空茫无波。
　　蓝衣少年缓缓从她身后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美丽如同冰冷玉像的脸。
　　“都是因为我的无用，你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师尊告诉我，你的魂魄虽然受了重创，却并没有散，你不开口说话，只是因为你不想。可是你这样做，那些事，就可以改变么？”
　　蓝衣女子眸中的光芒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却因为太快，如同只是幻觉。
　　轩辕承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紧握成拳，却又在下一刻猛然松开，挺拔的身躯缓缓半跪在碧尘面前，抬起眼睛看着她美丽虚无的双眼，轻轻将她虚握在秋千上的一只玉手拉下，小心的包裹在自己掌中。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变回从前的碧尘，就算要我的性命，我也毫不犹豫。”
　　碧尘神色无悲无喜，任他握住自己的一只手，仿佛真的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
　　轩辕承凝视她许久，终于缓缓合上双眸，慢慢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她苍白如玉的手背之上，低低开口：“你放心……等这件事了结，我会去雷云海。”
　　一阵微风吹过，梨花落雪，沾满他黑发蓝衫。
　　片片花瓣之后，一双明亮漆黑如曜石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这一幕，远远的，她听不见轩辕承在说什么，却能看见他所有无声的动作，还有他半跪在碧尘面前，很久很久，绷紧的双肩和脊背，不着痕迹的抽动了一下。
　　“清涟妹妹，你来找轩辕啊？”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清涟猝不及防，吓得一哆嗦，猛的回头，便看见秋水正从身后的梨花树下穿行过来，见她回头，笑眯眯的向她招手。
　　清涟顾不得理他，慌忙转头去看，果然见到轩辕承已经从地上站起，扭头向她这边看来。不知为何，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很怕被他看到，所幸身旁就是一棵借以掩身的粗大梨树，赶忙背身躲在梨树之后，略微定了定神，又借着梨花树的遮挡，向着已经走过来的秋水跑了几步，跑到他跟前的时候忽然向着他低声道：“别说你看见我。”说完擦过他身边，飞也似的向梨花林外跑去。
　　秋水眉头皱起，转头看着她已经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干什么，你和轩辕玩捉迷藏么？”刚刚转回头，便见到轩辕承已走到面前，剑眉微皱，四下看了一眼，问道：“秋水师兄，清涟呢？”
　　秋水“啊”了一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也随着他左顾右盼了一圈，故作惊讶道：“清涟妹妹？在哪？你看见她了？”
　　轩辕承抿唇不语，只是看着他脸，秋水给他看的十分不自在，嘿嘿笑道：“我想找她喂猫，刚刚还以为她在这里，结果是我看错了。”向着轩辕承身后看了一眼，摇头叹道：“碧尘师姐还是没有一点起色么，这可如何是好。”见轩辕承眸光黯淡下来，忙拍拍他肩头，微笑安慰：“轩辕师弟，你也不必太过难受，我出来时听我师父说，聿陵真人已经前往西昆仑山寻找仙草来医治碧尘师姐，依我所见，碧尘师姐只是受到了惊吓，才致失了心神，等到灵剑长老带了仙草回来给她服下，必定就能好了！”轩辕承听他说的恳切，唇角微微勾出一丝笑容，看着他点头道：“但愿如此。”
　　清涟逃也似的一口气跑出了梨花林，奔回自己住的小木屋，冲进屋中，反手关上屋门，又像是害怕什么可怕的东西追上来一样将门插插上，这才稍稍安静，退后几步，脚下被身后的木凳绊了一下，就势坐在木凳之上，深深喘息。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落荒而逃，像是一个被当场抓住的贼，她在害怕什么，又在逃避什么？她说不出，什么都说不出！她只知道，她心口上仿佛压了一块又大又沉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胸膛里那颗小小的心，一下下仿佛要跳出胸口，却并不是那种她所熟悉的颤抖甜蜜，而是带着一点点刺痛，让她孤独无助，深深痛苦。
　　“为什么……我不要……”
　　她为什么要难受，从她和他初遇的那一刻，便知道他心心念念要找的都是他的师姐，东海之滨，雷云之海，他坚决如铁的眼神，红珠在她耳边喊出的话语……
　　是，她早就知道，从她在诛仙台遇到阿宛的那一次，她就已经都明白了。她走过千山万水，在九州守候三年，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既然是这样，那她又有什么好难过？
　　忽然想起多年之前在罗浮山的黄龙洞，自己曾经傻傻的问过他：“若是有一天我也突然不见了，你会这样找我么？”唇边露出一丝傻傻笑容，略带凄然，她的确是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但踏遍千山寻找的，却是她自己。
　　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清涟一呆，随即从凳子上站起，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将门打开，目光落在门外站的人脸上，似是黯淡一瞬，随即重新明亮，向着那个人灿然一笑。
　　门外的人是秋水，看见清涟突然对他笑，也竟然愣住了，呆愣之间，脸上竟然也红了一片，结结巴巴的道：“清、清涟妹妹，我……我来看看你……，我、我刚才说我没看见你。”
　　清涟仰脸看着他，微笑道：“谢谢秋水师兄。”
　　秋水仔细看看她脸，见她眼睛并没有什么哭过的痕迹，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和平时一般无二，也便放下心来，有些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松弛，向着她咧嘴笑道：“自从碧尘师姐受重伤以后，轩辕师弟就再也没笑过，可是这次见了你，我竟然看见他笑了好几次，说明你在他心里真的很不一样！”
　　清涟眨眨眼睛，双手抱胸，撅嘴道：“那当然，我是阿承最好最好的朋友，怎是你们能比的！”
　　秋水也眨眨眼睛，略带诧异的看着她，“最好的朋友？只是这样？”
　　清涟挑眉，“不然还是怎样，嗯？”
　　秋水“哦”了一声，“那你刚才干嘛要跑？”
　　清涟将一根白玉似的手指抵在自己唇上，大大的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凑近秋水低声道：“阿承有一个招式叫什么‘烈焰熔金’的，我觉得很厉害，可他就是不肯教我，没办法，我只好偷偷跟着他，看他什么时候正好修炼，我也好偷师。既然是偷师，又怎么能不跑？”
　　秋水半信半疑的看她一眼，“原来只是这样，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算了，你们太虚结境的术法也没什么厉害，以后我也不学了，秋水师兄，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你要答应我不说出去，不然就别想再跟朝离和毛团玩！”
　　秋水抬手挠挠自己鼻尖，脸上神色竟然也很是欢喜，点头道：“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他，你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说着急急忙忙回身向后走去，嘴角上还挂着一抹笑容。
　　清涟看着他背影，脸上一片明艳的笑意渐渐凝住，转身刚想进屋，猛然看见琅琊站在小木屋的一侧，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在静静看她，赶忙将刚刚落下的微笑再次露在脸上，却得不到琅琊的半点回应，尴尬的挂着有些僵硬的笑容，不知要如何是好，所幸琅琊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