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69、第二十二章 故地（二）

　　“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去长安。”
　　“长安……”
　　“然后去广州，还有安陵……”
　　“再然后呢？”
　　“……世界上有那么多地方，我可以慢慢的找。”
　　“如果你永远也找不到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一直一直找下去。”

　　长安街头的铁匠铺前呆呆凝立，广州城中，默然看着街上五色飘荡的各色小吃招牌，安陵的豆皮包子店，手里拿着琅琊给她买的一只豆皮包子，从热气腾腾到冰冰冷冷，却连一口都没有吃。
　　琅琊坐在她对面，默默的看着她低垂的眼睛，放在膝上的修长手指慢慢收紧。
　　“你是什么时候，会有这样一种感情的？”
　　“……”什么时候？她也不知道。
　　“……你有了一种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怎会……这样？”
　　清涟抬起眼睫，茫然看着他双眼，“你说什么？”
　　琅琊道：“你的感情，本应只有欢喜和愤怒，为什么会有痛苦？”
　　清涟一呆，没错，从前，她心中的确只有喜怒两种感情，她从不会伤心，更不会痛苦。耳边忽然响起了昔日在跃雪潭，她和轩辕承说过的那些话。
　　“……人悲伤的时候，就会流眼泪，……你不会连‘悲伤’也不知道吧？”
　　“什么是‘悲伤’？我……不知道这种感觉……”
　　悲伤，和痛苦？现在自己心中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我……痛苦？”
　　琅琊点头，“你现在的样子，就是痛苦。”
　　清涟怔怔呆住，原来这种感觉就是痛苦，好像细细的丝紧紧缠住胸膛里的那颗心，一点点深陷血肉，缓慢痛楚，越想挣脱，缠得越紧。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会有了这种感情！
　　头脑之中忽然闪过一道淡淡白光，白光之中，风声呼啸，一个美得不染凡尘的女子柔声问她：“清涟，要是你往后不能和阿承在一起，你会不会伤心？”
　　她咬破手指，将一滴鲜血点在了她眉间的胎记之上，她说：“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一件东西……”
　　是的，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再也不是只有喜怒。阿宛，原来她给她的那件东西，就是这一种缠绵痛楚，却永无断绝的……感情……
　　“走吧。”琅琊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已见到他起身的背影，愣了一下，握着手中的包子起身追了出去。
　　“琅琊！”
　　琅琊回头，目光掠过她脸，落在她手里的豆皮包子上。
　　“琅琊，谢谢你这么久一直陪着我，……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你……也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了。”
　　琅琊的神色在暮色下似乎丝毫没有变化，就连眸中的光芒也没有闪动一下，只是默默的看着她。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你已经在我身上浪费了很多时间，你是神仙，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很久很久，琅琊的表情终于动了一下，唇边浮起一个迷离在余晖中的微笑，“你是真的要我走？”
　　清涟愣住，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琅琊默默陪在她身边，要是他此刻真的转身走了，她又怎会无动于衷？
　　琅琊静静看着她，似是在等着她回答。
　　“不是，我不是！”清涟用力摇头，“我舍不得你走。”在她心里，琅琊已是她最信任的朋友，她舍不得他走！
　　琅琊露出一丝微笑，忽然上前一步，抬起一只手轻轻握住她肩头，“只要你不要我走，我就永远都不会走。”
　　清涟眉间舒展，脸上也露出一抹笑颜，伸手握住琅琊温暖的手，低声道：“我不会赶你走，永远不会。”
　　两人在落落余晖中相视微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巷里不知何时竟已一个人都看不见，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车声响，从小巷的那一边飞驰而来一辆华丽的马车，窗钩如意，檐挂玲珑，拉车的两匹骏马毛色如雪，一阵狂风般向着两人冲来。琅琊眉心一皱，伸手揽住清涟肩头向旁一带，马车车厢堪堪擦着两人衣角掠过，转眼消失在巷子另外的尽头。
　　清涟回眸瞪着马车消失的巷口，皱眉道：“赶车的睡着了么？哪有这样赶马车的！”
　　琅琊却不言语，眼睛盯着马车消失的地方，似在沉思什么。
　　清涟回头看着他道：“琅琊，你怎么了？”
　　“那辆马车有些不对劲。”琅琊抬起淡金眼眸，终于开口。
　　“哪里不对劲？”
　　“有阴气。”顿了顿道：“我们去看看。”
　　两人沿着小巷快步出去，小巷之外是一条宽阔的十字大街，还有来往归家的行人和收摊准备回家吃饭的小贩，倒也不算冷清，只是大街之上早已不见了那辆华丽马车的踪影。
　　琅琊站在街心，抬头向着四面天空看了一看，眼睛盯在西北方向沉吟不语，清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里只有一片红火烧云，暮色阑珊，不禁疑惑问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琅琊慢慢的道：“那里有很重的阴气。”
　　“阴气？”清涟瞪大眼睛拼命的看，却除了看到红云渐黑，夕阳渐落，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怎么看不见？”
　　琅琊却不理她，竟自走到一个正在低头整理货物的小贩跟前，温声问道：“请问，城中西北方向是什么地方？”
　　小贩抬头，看着他的淡金眼眸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公子你是外乡人吧？安陵城中的西北方，那是白云山庄啊！”
　　琅琊微一挑眉，“白云山庄？”
　　清涟也低声重复“白云山庄”这四个字，蓦然想起自己和阿承云熙他们第一次到安陵之时，就曾听见过这个名字，白云山庄，还有白云山庄的二小姐白锦绣。
　　小贩看着他二人嘿嘿一笑，道：“两位有所不知，这白云山庄可是我们安陵第一大行善积德的大宅院，白老庄主每年春秋两季，不管是否饥荒，都会在城中慈恩寺布施，赶到七月十五那天，还会做一场水陆道场的大法事超度各路亡魂，啧啧，我家祖祖辈辈都住在安陵，从没见过有哪一家大户能像白云山庄这么几十年如一日的行善积德啊！”
　　琅琊皱眉道：“竟是如此？”
　　小贩看着他，连连点头，接着道：“还有呢，白云山庄最出名的，除了白老庄主，还有白云山庄的二小姐！说起这位二小姐，可真是我们安陵的一位仙女儿，不但人长得美，心肠更跟菩萨似的，在自己的绣楼之后单独辟出了一个后院，专门收养安陵城里的丐儿，你看看，这几年下来，不但我们城里的小叫花子都没了踪影，就连那些听到风声，专门从别处赶到安陵讨饭的小乞丐，也都看不见了。”
　　琅琊点点头，向着那小贩道：“多谢相告。”回头看着清涟道：“我们走。”
　　两人走出好远，还听见小贩在后头道：“这位公子，白云山庄是个好地方，不过晚上一般不开庄门，你们要去瞧热闹，最好明天白天再去，要是运气好，还能一睹二小姐的芳容……”
　　清涟回头看了那小贩一眼，道：“这个白云山庄，我也听说过，那个白二小姐我见过，长得果真像是仙女。”
　　琅琊转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你总是在男人面前夸赞别人的美貌？”
　　清涟愣了愣道：“怎么了？”
　　琅琊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人夸过你？”
　　清涟笑笑，低下头去，“没有，我……我脸上有一块胎记……”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轩辕承的时候，他还嘲笑过她的容貌。
　　琅琊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温柔，“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清涟诧异抬眼，看见他的目光，脸上竟然爬上一抹红晕，唇角不自禁的扬起，明亮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绚烂的光彩，眨眨眼睛问道：“真的么？”
　　琅琊点头，“真的。”
　　清涟笑着笑着，灿烂耀目的容颜却忽然闪过一片黯淡，别过眼睛低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去白云山庄？”
　　琅琊道：“是。”
　　“今晚么？”
　　“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