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68、第二十二章 故地（一）

　　幽冥殿后的风景竟然和前面大不相同，殿前之外一片阴沉，仿佛一片永远等不来黎明的破晓，而殿后，却是一片明亮，虽然也看不见耀目的光芒，但到处都是洁白的雾气，飘飘渺渺，将通往前方的路隐没在一片迷离之中。
　　抬眼看那个鬼差的背影，见他生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巨大头颅，浑身的皮透出冰冷的青黑色，上面还长满了大大小小坑洼不平的黑色疙瘩，看起来真是又难看又恶心。这鬼差拽着锁住她双手的锁链，却似乎并未用力，只是轻轻拉着。清涟眼睛忽然一亮，低头看了看套在自己双手的锁链，这铁锁只是虚虚套住，并未锁死，眸光一闪，忽然将皓腕一翻一压，猛然向后一扯，前面的鬼差脚下一晃，立时站住身形，清涟不等他回过头来，手腕一抖，已将那条铁链向他当头绕去，哗啦一声，缠在那鬼差身上，扬手扔了锁链，从腰间拔出沧海，飞身上前，一剑砍在那鬼细细的脖子上。沧海何等锋利，也怪这鬼的脑袋太大，脖子太细，这一剑之下，竟将鬼脖子也砍断了，一股黑气冒出，簸萁般的大脑袋向旁一歪，挂在肩膀边上。
　　清涟眼睛扫过面前鬼差高大的无头身子，眸色一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风一样掠过那具无头尸身旁边，向前疾冲而去，才擦过那鬼差身旁，便听到身后有人淡淡叹息一声，声音竟然很是熟悉！收住脚步，霍然回头，却见那无头鬼差身旁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俊雅男子，眉影之下，一双如同琥珀的眼眸正温柔地看着她。
　　“琅琊！”清涟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身奔到琅琊身前，仰头看着他脸。
　　“你跑到哪里去了！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让我一个人……”清涟扁嘴，若不是他救过她命，她定要对他打上几下！
　　琅琊微微一笑，“我不是在这。”看了她一眼，又摇了摇头，“你太性急，现在就把这鬼差杀了，岂非打草惊蛇？我本是想借这鬼身带你一起去轮回井的。”
　　清涟拍手笑道：“原来那个鬼是你变的，真好玩，那个黑衣服的家伙还自称什么幽冥之主，还不是乖乖中计！”
　　琅琊摇头，神色一凝道：“那只是他一时疏忽而已，况且你现在将这鬼差杀了，他就算想不知道也没法了。”
　　清涟一怔道：“那怎么办，那个人是谁，好厉害，我根本打不过他。”
　　琅琊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臂，“还不快走，关于那个人，等以后再说。”影疾如风，转眼消失不见。
　　眼前白雾越来越浓，清涟也不辨东西南北，只是被琅琊拉着，好像腾云驾雾，身后不知何时好像响起了一阵钟鼓之声，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就在身边。
　　“已经追上来了。”琅琊低声说道。
　　“是那个人么？”若不是那个黑衣的男人，别的鬼怪也不足为惧。
　　琅琊似是苦笑一下，“你杀的那个鬼差不过只是幽冥界一个拘魂的鬼役，真正厉害的角色你还并未见过。”说话间手指忽然一紧，喜道：“还好前面就是轮回井，你跟紧我，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能犹豫！”
　　清涟点头，两人身形瞬间掠过几重斑驳暗影，眼前白雾骤然散尽，只见面前一片空旷，正中有一棵参天古木，树影之下，有一口生满青苔的古井。与方才眼前的明亮不同，四周一片昏暗，但那棵枝繁叶茂的虬根古木，周身却好像散发出一种虚无缥缈的光芒，树下的那口井，也隐匿在那片光芒之中飘忽不定。
　　不过，这个诡异的地方，并不只有他们两人，在那棵苍云老树的周围四角，分别立着四个身穿阴阳甲胄的高大鬼役，所谓阴阳甲胄，便是这些鬼差身上穿的盔甲一半是银色，另外一半却是黑色。不只是盔甲怪异，这些立于古木四角的鬼役长得也和其它的鬼不同，身材极为高大，直比琅琊都要高出半个身子，青面獠牙，脸生四目，容貌绝无半点人的模样。这四个高大的鬼役本都一动不动的站着，听见他们闯进此地的声音，一齐扭过头来，脸上四只铜铃般巨大的眼睛立时都盯在他两人身上。
　　琅琊衣袖一挥，一道仿佛夹带着风霜雪雨的巨大暗影，从他袖中咆哮而出，好像一条腾出水面的苍龙，一声清吟，向着两个已经冲来的鬼役狂啸而去，口中大声道：“我挡住他们，你跳进那口井里！”
　　清涟不敢犹豫，拔腿向着那棵巨树下的古井跑去，迎面一道猩红的光芒从眼前闪过，向后翻身一跃，避了开去，只听“多、多”两声响，两柄血红色的巨矛斜斜插在自己眼前。抬眼一看，那两个立在古树东、北角的鬼役，正气势汹汹的向她冲来。清涟握剑在手，飞身向着那两个鬼役冲去，跑在前头的一个鬼役张开一双长有鲜红利指的鬼爪，向着她当头抓下，清涟足尖一点，身子如同穿云飞燕，轻轻巧巧从他两爪缝隙之间穿过，凌空一折，在他巨大的脑袋上借力一点，已越过他高大的身子，迎面撞到紧跟在后的另一鬼役，清叱一声，横剑挥出，脚下却不停，从那鬼役头顶一掠而过，蹲身落地。身后一股墨绿色的浓汁喷出，一只嶙峋锋利的漆黑枯爪坠落在地。
　　脚下忽然剧烈一震，接着周围本就昏暗的天色骤然又暗了几分，那棵发出幽光的古树枝叶簌簌抖动，浑身的光芒也似颤动不已，忽明忽暗。
　　“清涟，快去！”身后传来琅琊的叫声，顿时如从梦境惊醒，耳边听到一阵极为诡异恐怖之声，像是万千鬼哭，咬一咬牙，从地上一跃而起，拼命跑到那口古井之前，刚要跳下，井水中却忽的出现一张惨白的脸，嘴里耷下一条鲜红的长舌，两只没有眼白的眼珠像是要从脸上滚下来一般。清涟“哎呦”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探头再看，井中那吊死的恶鬼已消失不见，却有无数个四肢如同枯骨，肚皮却胀大如鼓的饿鬼，在井中随波沉浮，挥舞干枯腐烂的枯手，整张脸上只能看见一张黑漆漆的大嘴。
　　“这……这里面怎么都是……”清涟实没想到，传说中的轮回井，怎么竟是如此恐怖。脸侧掠过一缕微风，琅琊玉色的身影已站在她身边，伸手握住她手臂，大声吼道：“再不快跳，就要变成这轮回井中的孤魂野鬼了！”说着忽然伸手抱住她身子，向着井里一扔而下，清涟惊叫一声，眼看着自己的脸就要对上井中那些恶鬼漆黑恶臭的大嘴，眼前却忽然一阵白亮，浑身上下也并未感觉到井水的冰冷，倒好像是化为了一片鹅毛，飘荡在云雾之中。
　　琅琊将清涟扔到井里，丝毫不敢耽搁，回手一挥，一记暗青色的光斩从他手中飞出，正斩在向前围扑而来的四个鬼役身上，只是这记光斩灵力似乎有些虚弱，青光暗淡，撞在几个鬼差身上之时，更是重重一晃，几乎熄灭。那几个鬼役身上挨了这一下，并未被击倒，只是脚下摇晃了几下，向后退了半步。就是这半步之遥，琅琊已投身跳下井中，他淡玉色的衣角刚刚消失在井口，井旁那棵古树的光芒猛然熄灭，四周那种万鬼齐哭的声音也在同一瞬间戛然而止，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两道幽红的光点在远处缓缓升起。

　　一片茫茫的白光里，身子好像已经丝毫感觉不到重量，似是有一丝的阳光照耀在身体上，竟然有些煦暖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暖洋洋的令她忍不住想要轻哼出声。
　　阳光不知被谁挡住，好大一片阴影，身上的煦暖急速流逝，不仅越来越冷，还越来越疼。心中的不满越来越重，虽然眼皮沉重，还是拼命挣扎着睁开，呲牙咧嘴的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走……开……”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她额头，一个男子温润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道：“不能再睡了，睁开眼睛。”
　　这个男人的声音一直在耳边重复，终于令她的神思有些清醒，闭上双眸，睫毛颤动，再睁开时，眸中的迷蒙之色已褪去大半。
　　“琅琊……”轻轻叫了一声面前人的名字，才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如同小猫般细弱，凝目看去，只能看见一片树影婆娑，枝桠之间，只有一片漆黑天幕，原来自己仍旧躺在地上，躺在酆都阴阳界的那棵巨大的槐树之下。
　　“琅琊，我们……回来了么？”
　　琅琊就坐在她身边，淡淡凝视她眼。
　　“你只是睡了很久，做了一场梦而已。”
　　“什么，梦……”方才的一切在她脑中无比真切，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梦境？
　　“不管你梦到了什么，都不要对任何人说。”
　　“琅琊……”
　　“你要记住，那一切，都只是梦。”琅琊伸手，将她轻轻扶起，“天快亮了，我们也该离开这了。”
　　清涟握住他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忽然已经分不清琅琊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是自己真的借离魂之术到幽冥鬼界走了一遭，还是只是自己南柯一梦，但不管怎样，方才的一切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穿黑衣容貌酷似幽灭的男人告诉她，轩辕承还活着……一颗心砰砰而跳，却忽然感觉琅琊的脚下微微一晃，猛然惊醒，一把扶住他手臂，大声道：“你怎么了！”琅琊并未看她，只是摇一摇头，“无妨，休息一下就好了。”清涟看着他俊美柔和的侧脸，不知怎么，心里竟也重重一颤，她记得，在鬼界的时候，他掉进了忘川……他们本来只是陌路，但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不但救了她，还这样义无反顾的帮她……
　　抿了下樱唇，不再说话，默默扶着他向前走去，琅琊先是微微一顿，停了片刻，终于没有说什么，两人的身影，在一片松涛夜色中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