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潮百里

2、这里是江湖

　　天色微凉，江南小城的古色长巷里透出一股深幽的清香，缃色古栈内传出壶觞交措的清脆声。客栈内歌女抚琴而吟，余音绕梁的琵琶声融进江南的气息里。木舟在碧绿的江水上缓缓前行，妃色的桃花落在缃色木舟上，落在青色江水中。

　　这就是多情的江南。

　　萧渝从石桥上下来，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一座戏亭。

　　江南戏亭伴水而建，亭内伶人浓墨重彩，红妆青丝，在亭台轩榭一方戏台上唱着无人会无人悟的红尘戏愁。萧渝从未与戏亭有何交集，他是江湖中人，对这般细腻的愁怨感知甚少。所以走到戏亭门口，他未作停留，匆匆几步便想离开。

　　但就在此时，戏亭内却传来不同于常的吵闹声，似乎还混杂着几声微弱的求助。他眉头一皱，往里看去，看得清被横栏遮挡的一小片天空，寻不得声音的来源，但江湖中人仗义本性使然，他步子一滞，几番踌躇后还是走进了戏亭，抱着剑倚靠在木门旁。

　　此时的戏亭已不是旧日江南的温柔乡，没有娓娓而来的戏曲。戏台被穿着官服的一帮人凶神恶煞地包围着，而蹲坐在戏台中心一身戏服的是一个哭泣着的女子。萧渝站在人群之外，望不清女子的面容。只听得周遭的衙役喊了起来。

　　其中一个人眼里满是戏谑地用点点下巴，饶有兴致地道：“羽商姑娘，大人能看上你是你的荣耀，与其当一个受人唾弃的戏子，为何不肯跟随大人？跟着大人，一生必然衣食无忧。”

　　另一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上前两步做出了虚伸手的动作：“羽商姑娘别再挣扎了，姑娘愿意也好，不愿也罢，大人已下了死命令，今日必将带走姑娘。姑娘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快走吧。”

　　身旁一群人道貌岸然的样子让萧渝十分反感。他冷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距他有些遥远的一位陌生女子却回身望了他一眼。

　　“不，我不走，我不当那个昏官的小妾，我宁可在戏亭终此一生。”女子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凄厉的哭声让萧渝心下一颤。

　　“少废话，”衙役丝毫不管女子的反抗，上去一把就将女子拉了起来，而后不由分说硬生生地将羽商往外拉，羽商挣扎不开，满眼清泪地向身旁的人求救。

　　可碍于官府的权威，戏亭的人也只是爱莫能助。眼睁睁地看着羽商就这么被带走。

　　走到萧渝身旁之时，羽商绝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浓艳的油彩粉黛施满了她的面容，两行清泪冲淡了油彩，被染成了殷红的血泪。一袭华妆彩衣，一身衣香鬓影如她，可从那么一双眼里，他仿若看见她孤冷的清魂，绝望而又求助地望着他。她将最后的期望寄托于他，没有退路，她近乎将她的生命孤注一掷。

　　那一眼，他知道，他要救了。

　　他直起身，大吼一声，“住手！”

　　话音一出，场面陡然一阵死寂。

　　所有人都朝他看来，没有人认得他。可越是这样就越加可怕，这样的无名小辈竟敢在飞扬跋扈的衙役面前公然叫嚣，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潼城的人都明白，得罪了衙门的人无疑是死路一条。可眼下，少年的举动无异于挑衅。

　　果不其然，衙役惊诧地停下了脚步。纷纷回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渝。

　　满脸泪痕的羽商跌坐在地，泪眼朦胧中有些担忧的神色。

　　“怎么？阁下有何指教？”衙役一看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可也许是跋扈了多年无人反抗，对于萧渝的不自量力倒是饶有兴致。

　　萧渝冷笑一声，也不想废话，干净利落地吐出一句话，“你们走，她留下。”

　　周遭的人一听，全都瞠目结舌。纷纷用手捂住了嘴，以防自己发出震惊的呼声。这么多年来，已经没有人敢这样对衙门的人说话了。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来历，敢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
　　不仅是身旁的人，衙役也已然被惹怒，一贯的权威受到挑衅，自然是怒火中烧，一帮人将萧渝团团围住。

　　“放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竟敢这般的不识抬举，若是得罪了县令大人，你立刻死无葬身之地。”说着就要拔出手中的刀。

　　戏亭的人大惊失色，混乱之时负责人一见事已闹大，说不定将要闹出人命。于是赶忙冲出去拦住了衙役，赔笑道：“公差大人大人大量，不必跟这位公子计较。想必这位公子初来乍到不懂城里的规矩，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着就朝萧渝使眼色，让萧渝服软认错。

　　可衙役毫不领情地甩开了她的手，“妄想，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若是今日我们不严惩岂不是丢了县令大人的颜面？”

　　萧渝倒是依旧不紧不慢，嘲讽地笑了笑，“不必。我倒是想看看，公差大人如何严惩？”
　　“你！”衙役气结，气血上涌，脸色涨得通红。拔出刀就指向萧渝，“臭小子如此不识相休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就要冲向萧渝。

　　亭内的伶人一看衙役拔出了刀，皆大惊失色，大声喊叫着不知所措，互相推搡着想要往后院逃。混乱中羽商挣扎着站起了身，冲到了萧渝眼前，伸开双手挡在了前面。

　　萧渝一惊。抬头一看，衙役的刀已近在咫尺，顷刻间就将逼近羽商的咽喉，电光火石间萧渝赶忙出手将羽商一把拉到身后，而后将剑一扔，在空中脱去剑鞘，以锐利的剑刃一剑挑落衙役的刀，两件兵器相碰，闪出了火花。

　　萧渝极大的内力让衙役吃痛，踉跄着往身后退了几步才惊觉手中的兵器已被挑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萧渝。萧渝执着剑不发一言，眉目清冽。

　　场面一愣，旁人都未曾反应过来。显然衙役未曾受过这般屈辱，怒不可遏地喊向身旁愣神的衙役们，“冲！”

　　接到命令的衙役们回过神来，大声嘶吼着，同仇敌忾地拿着刀向萧渝冲来。晃眼的刀光闪过视线，萧渝清楚，这帮人已经起了杀心，于是心里对潼城的治安也就知晓了大半。

　　这时，身后的羽商微微扯动萧渝的衣袖。萧渝一愣，往身后看去。

　　羽商站在萧渝的身后，脸颊依旧挂着泪痕，“公子……真的不必为了此事伤了你。此刻离开还为时不晚，这帮人作恶多端，不知欠下了多少人命债。快走吧，若是因为羽商伤到公子，那万万不可。”

　　萧渝弯起嘴角一笑，“姑娘放心，这帮人还伤不到我，姑娘快到一边去。”

　　说着衙役已冲到了眼前，萧渝冷笑一声，回身将身后的羽商推向戏亭的人群中。衙役将萧渝团团围住，随后一齐将手中的刀刺出，冲着萧渝腰际而来。萧渝沉着地等着刀光到达眼前才足尖一点，一个纵身舞剑，清风吹起素衣，衣袍席卷过所有的兵器，一阵刀剑相碰锐利的声音过后。萧渝跳出了人群。

　　身后的人应声倒下。
　　他没有下杀手，但这样的伤也足以修养几日了。

　　萧渝回过身，对着捂着胸口□□的衙役们道：“回去告诉县令大人，强抢民女这样的事有毁衙门名誉，县令大人若是不想身败名裂，最好就此收手。”

　　衙役痛苦地看向萧渝，“你到底是谁？！”

　　萧渝没有说话，冷冷笑了一声，用剑指地，“不想死就快滚。”

　　领头的衙役还是不死心，想必猖狂了多年早已不知天高地厚。挣扎着站起来后对着萧渝用颤抖的声音低吼：“有本事在这等着……初出茅庐的小子，少口出狂言了，堂堂县令大人还怕你不成？”说着就挥手叫来身边的小卒，明显想要到县衙去叫人增援。

　　小卒刚准备动身却被身旁的另一个人拦下，他上前两步，附在衙役的耳边低语两声。衙役的脸色登时一变，不可置信地往后望了一眼，“此话当真？”

　　萧渝有些茫然，但当他看清对方的视线紧锁他腰际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嘴角不由一弯。想必是方才动手的时候腰间的玉佩露了出来，虽说行走江湖这些行当只是累赘，但父亲的指令总不能不从吧。

　　衙役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萧渝玉佩上大大的“萧”字他看得分明，他知道，那是京城萧府的标记，凭他小小一个衙役，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得罪萧大人。

　　衙役彼此相视了几眼，知道来人非同一般，若是逞一时之强，大意丢了性命那就得不偿失了。想罢，抹掉嘴角的血，步履有些蹒跚地不发一言朝门外走去。

　　等到衙役们走远，萧渝才收起手中的剑。

　　往身后看去，众人皆大惊失色，但已经不见了羽商的踪影。

　　萧渝眉头一凝，这时一位素衣姑娘把呆滞的众人叫离厅院后朝着他走来，萧渝认出，这就是方才回身望过他的女子。

　　女子看着萧渝游离的眼神，像是猜中了他的担忧般地道，“公子不必担心，羽商姑娘被搀回后台换衣裳了，须臾后便会归来。”

　　萧渝微微颔首，看向她，“衙门的人时常来戏亭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