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蛇》悲**风

48、Chapter 46 同乡非同道

　　“我自是不想杀人灭口，毕竟这世上来自家乡的或许就只有你我二人了。但是我也不想平白留着威胁，若是日后养虎遗患，岂不追悔莫及？”凯旋轻轻摇头，然后微笑道，“不如，你带着你家那位，搬来我安德那慕，归顺在我麾下。我自会对你照拂一二，而你在我眼前，我也不会再存疑虑之心。”

　　方晓恩闻言，心中冷笑不止。且不说对方是否真的是同乡，极有可能他们只是来自社会发展阶段相似的不同世界，只不过到底异世孤独，两人都心存念想，默契地不想深究罢了。

　　就算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同乡，也不要想得太美呀。同为穿越者，若要低人一等，依附凯旋而活的话，方晓恩自问难以接受。况且，如今凯旋目的不明，很大可能对忒弥西蒙有所图谋，自己若屈从于他，反而站在阿蒙斯与咖猛部落的对立面，又何谈守护自己的家与家人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阿蒙斯可能为了自己抛弃原则和故土亲人，凯旋，这位野心勃勃的疑似同乡，又是否可信呢？

　　政客都是多疑的。凯旋或许不仅仅是政客，更是有志于整理山河、开疆拓土的一代帝王，那就更是一种敏感多疑的生物了。

　　只看地球史料上的记载，那些活在历朝皇帝眼皮子底下的王爷们，不得人身自由，没有丁点隐私，任人摆布生活，无法自主，活得战战兢兢，动辄得咎。最终不是爆发造反，就是抑郁而死。或者什么时候皇帝厌烦了他们的存在，寻个由头就能决定其死亡方式。这样的生活，但凡有点心气的，谁会想要呢？

　　只是，如果不能打消凯旋对自己的疑虑，又不肯随他走的话，他会不会选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在这里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呢？阿蒙斯还没有找来，周围除了凯旋和他的侍卫没有其他兽人，果然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绝佳场地与时机啊！

　　方晓恩有些后悔了。或许他不该离开阿蒙斯，莽撞行事。他下意识地想要抚摸自己的腹部，又连忙克制自己，尽量不动声色。如今他只能假装怯懦犹疑，以降下凯旋的防备，同时与之叙一叙“同乡”之谊，想办法拖延时间了。

　　“搬到安德那慕？”方晓恩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你知道的，如果你要侵略忒弥西蒙的话，我不可能与阿蒙斯为敌的。我宁愿死，也不愿失去他。我爱他。”

　　“没出息！”凯旋鄙夷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到这样一个可以让你大展拳脚、建立丰功伟业、实现宏图抱负、名传后世的所在，居然甘心被一个原始部落的雄性兽人迷得神魂颠倒，被情爱痴恋所困，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

　　方晓恩暗自腹诽，你不就担心我会想要“大展拳脚”，所以才对我百般提防的吗？如今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又是什么鬼？

　　他连忙摇头，拒绝道：“我和你不同。我在家乡的时候，虽然双亲俱在，衣食无忧，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我、关心我，活得孤苦伶仃，寂寞凄凉。而在这里，在这个科技落后的原始世界，我找到了自己的家，和我的家人。这里就是我的梦想，我已经实现它了，并不想大刀阔斧地做出什么剧烈改变。我担心到头来，反而会把这里变成另一个冷漠虚伪的‘现代社会’。所有我想做的，只是守护这里，守护我的梦想，守护我的家，你能理解吗？”

　　凯旋沉默了，许久才摇头笑道：“确实，每个人都是不同的。看来是我有点想当然了。”

　　“我不是……”糟糕，拒绝得太干脆，他不会已经起了杀心吧？方晓恩悄悄退后一步，忙又挪了回来。

　　所幸凯旋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小动作，也没有察觉方晓恩不小心表现出来的敌意与戒备。

　　我与他确实不同，凯旋心想。文凯旋出生的家庭其实很普通，勉强能供得起他上学的经济状况，每日辛勤劳作以致鬓发早早斑白的严父慈母，虽然共处一室经常吵架分开了却总是放心不下的同胞妹妹。他觉得自己很满足很幸福，并且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然而，在他终于结束学业，正摩拳擦掌打算尽展所长，利用自己的满腹学识、能力与才华建立一番功业的时候，他却带着记忆再次出生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

　　虽然凯旋也算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父亲和爹爹也对他很好，但对文凯旋而言，真正抚育他由幼稚走向成熟的亲人，他曾经拥有的真挚深沉而又浩瀚满溢的爱，永远也无法被替代，而他也不允许。

　　凯旋忘不了，他真正的亲人还在故乡对他满怀离别的思念与失去的痛苦。而他在这异世努力拼搏奋斗，实现胸中抱负，就好像他不曾流落异世，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好像他只是为了前程事业离乡在外打拼，只因路太远、人太忙而无法回家；就好像他仍在继续属于文凯旋的已经规划好的人生，他的生命轨迹从来没有被打乱；就好像他的家人还在等着他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对我而言，在这个世界建功立业，实现平生抱负，才是我真正应该做的，也是我所选择的道路。”从恍惚中回神，凯旋语气怅惘，悠悠叹道，“当然，你不会懂。你说得对，你和我虽然同乡，毕竟不同，你我并非同路人。”

　　方晓恩听着凯旋忽如其来的感慨，有点莫名其妙，又有点莫名紧张。接下来他不会是要说“既然并非同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杀了”吧？方晓恩不知何时早已汗湿了脊背，他僵硬地讪笑道：“既如此，我心在桃源，你志在云端，你我不相冲突，我也不会与你争锋，这不是很好吗？”

　　“你志不在此，作为我仅知的同乡，我们不会是敌人，确实幸甚。”凯旋微笑，颔首同意道，心下却有些迟疑。杀了眼前的男人吧，作为可能是与故乡唯一的联系，他有些下不了手。放了他吧，自己又确实无法放心。就算现在的方晓恩安于现状，一旦时局改变，在他觉得有需要或者有必要的时候，他能立刻就把来自现代社会的知识和经验转化为令这个世界迅速发展强大起来的动力，以及可以与自己相抗衡的实力。这是人之常情。凯旋自忖，如果自己身处方晓恩的位置，也会如此。

　　然而他此来，又确实意在忒弥西蒙。

　　当此时，远处几声鸟鸣响起，凯旋眉头轻蹙，随即又舒展开来。微妙的时机瞬息即逝，他摇摇头结束这次谈话：“距离会盟还有段时间，我们下次继续。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令我欣赏的答复。”

　　听着远处迅速接近的紧迫脚步声，凯旋忍不住语气微讽地调侃道：“看来你家那位确实很紧张你，不枉你身为一个男人，处处为他考虑，以他为先。”他瞧着偷偷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没有察觉的方晓恩，挑眉打量他微隆的腹部，意态从容，冷然提醒道，“别忘了我的提议，认真考虑一下吧，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该为你肚子里的宝宝打算。难道你想让他过一辈子的野蛮原始生活？别太自私了。”说着径直转身离去。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几名武装兽人，随侍其左右。

　　方晓恩心头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护住腹部。而与此同时，收到黧与法西斐尔传讯的阿蒙斯带着自己的雄性兽人伙伴匆匆赶来，出现在方晓恩的视野里。

　　藏在暗处旁听完全程的蛇妖与蛇族兽人转身离开。经由黧的翻译，法西斐尔也听明白了事情始末，然则细节处不免有些懵懂。

　　“看凯旋这位霸主的神色言行，安德那慕果然来意不善。”漫步密林，林风吹动衣袂，蛇妖夜色的发丝与蛇族兽人雪色的发丝飞扬在一起，宛若形影，若即若离。趁着自家伴侣还没察觉，黧仍然牢牢拉着法西斐尔的手，并不动声色地引导话题，试图拖延被法法发现的时间。

　　然而，法西斐尔只是沉默，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困扰。

　　“怎么了？”黧神情关切地问道。

　　法西斐尔瞥了似乎完全没有疑惑的蛇妖一眼，灰色的眸子纯粹而剔透，转而深深地望着这位来历神秘的强者：“听其话中之意，他们两个似乎来自同源。可方晓恩还说得过去，凯旋的身世不是很清楚吗？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仔细观察着蛇妖眉宇间的神色变化，蛇族兽人继续试探道，“而且，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难道他们所谓的家乡并不在这里？并且他们的家乡实力很强吗，所以凯旋只会忌惮来自同乡的方晓恩，反而确信自己可以将安德那慕和忒弥西蒙的兽人强者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你，对于这些似乎并不疑惑？”

　　黧了然地笑笑。他知道自己并未刻意隐瞒迹象，也没有在刚才翻译的时候有所回避，而是如实转述，聪慧且敏锐的法法必然会发现问题。只是没想到法法并没有将疑虑埋在心底，反而直接提了出来。黧忍不住心情飞扬，却也没有和盘托出，只是肯定了自家法法的猜测：“你想知道？一切正如你所推断。”

　　毕竟保持神秘感，才会令恋人有探究欲嘛。

　　想了想，黧厚着脸皮进一步邀请道：“如果你想知道详情的话，等我恢复了实力，我带你亲自去看，你就会彻底明白了，如何？”

　　法西斐尔望着蛇妖表现出的一派从容镇定模样，其实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不自觉隐含着期待与讨好，握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收紧，于是点点头应承道：“好。”毕竟事关忒弥西蒙，他不再沉默，明确答允了这个邀约。然后，坚定地从蛇妖的掌握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黧不自觉瞪大了如夜般深邃的眸子，控诉的眼神如是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法法！我还以为你没发现！

　　法西斐尔不禁勾唇浅笑，尽管倏忽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