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枫散段》淡若_晨风

2、归途

　　夕阳斜照，映着远处一个红色的身影。那身影窈窕艳丽，是个女子。
　　红衣女子踏着金黄的余晖，在荒凉的路上疾行。她背上负着一个不小的包袱，腰间别着双剑。一阵风袭来，吹得女子的衣袂翩飞，煞是好看。
　　女子喘了口气，拂去了脸上的汗渍，迎着风笑笑，脚下的步伐节奏又加快了不少。
　　“本来以为在路上耽搁了，得天黑才能回到庆枫，没想到这就快要到了。”红玉想着，心中越发高兴。她这次离家已差不多有半载。以前虽然也会出门远行，却从未离家这么久。如此一来，更是归心似箭。
　　“呵，这次出门带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回来呢！只是这次走了这么久，想来待会儿见到父亲母亲定然少不了被责怪，看来我得想法子先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才行...”红玉一路思索着，一边转进了一个山坳。
　　红玉虽为姑娘家，年纪又轻，却一直想去外面闯荡。加上她身上武艺并不输给男儿，性子倔强，父母留不住她，只好由她去了。于是红玉相隔数月便会出门一次，每次出门都会将一些奇特的东西带回庆枫，有时甚至会教部落居民做一些在外面看到的新奇而又有用的工具。因此，久而久之，红玉的远行也成了部落人们都认同的一件事。
　　红玉走在山谷里，笑着想着包里那些特别的小石头不知会惹得多少小孩子高兴呢。抬头，远远看着被夕阳照得如火的的天空，红玉的心突然一沉：夕阳西下之时，庆枫的家家户户正该准备晚饭，怎么一点炊烟都望不见？一下子心像被什么紧紧抓住了一般，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不祥，拔足向庆枫奔去。
　　红玉一路奔跑，不敢停下，可是……静！红玉突然觉得这山谷间静得可怕！昔日部落居民收工的呼喝声、专属于傍晚的喧闹声她都没有听见！她的手在抖，心也在抖：庆枫，庆枫一定出了事！
　　红玉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心越来越乱：不，不会出事的……大家伙儿肯定是遇见了什么麻烦，所以躲起来了……庆枫……庆枫与外界无争，不会招致什么大祸的！
　　可是她眼前的一切告诉她：庆枫，早就已经不在了。
　　远远就能看见昔日的村庄如今已成一片废墟，红玉想喊，嘴却一直在颤抖，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双腿，仍在机械地奔跑着，直到她看见前面的路上躺着一具白骨。
　　那具尸骨早已被野兽咬得残缺不全，面目更不可辨认，但红玉知道，这的的确确曾经是庆枫的族人，她身边的亲人。
　　红玉顿住了脚步，颤抖着绕过这具尸骸，一步步走向曾经的庆枫，如今的废墟。
　　几只乌鸦在天上盘旋着，似仍在寻找腐肉为食。黄土上血渍早已干透，只留下乌黑的印记。空气里夹杂着腐烂的味道——不浓，却也足够让人作呕。
　　一具，两具，三具…数不清的尸骸堆积在红玉面前的空地上。红玉望着一块头骨空洞的眼窝，默然半晌，突然跪在地上。包袱从她肩头滚落下来，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石子轱辘辘地滚出了好远。许久，红玉没有动，也没有眼泪。她觉得自己仿佛和这片土地已经一起死去了，连哭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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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过了多久，晨光微明，照上了红玉苍白的面庞。跪倒在地的红玉突然如鬼使神差一般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最近的一处房屋。
　　推开门，走进去，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抹鲜红的衣裙——一具尸体悬于房梁之上，脸部已被乌鸦啃得面目全非，只能从残留的衣着上看出是个女子。干瘪的尸身随风轻轻摇摆，像是在哭诉灭族之时的苦恨。不远的内室也躺着一具身着红衣的尸体，旁边掉落了一截被啄断的绳子。
　　红衣，红衣……相传身着红衣而死，死后会化作厉鬼。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让庆枫的女子即便死也不甘心让仇人逍遥？
　　红玉身子一晃，靠在墙上，过了许久才站起身，僵硬地走出房门，跨过一具尸骸，走向下一间屋子。
　　就这样，一间又一间。
　　红玉将庆枫部的每一家每一户的屋子都打开了门。等她最后从自己的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已再无力站起，跌坐在地上，靠着门边的墙，一动不动，木然地看着这一片废墟。家里，只有倒在厅堂内的母亲。父亲的尸身，只怕与村子空地上的其他人的尸骸早已混杂在了一起……
　　太阳西沉，东升。
　　河水奔流，潺潺。
　　苍鹰盘旋，长啸。
　　而这一切仿佛都与红玉不相干。
　　她只是坐在那里出神，好像忘了一切，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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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晚上过去了。
　　这三天，红玉仍希望能看见邻家的小妹妹会跑来问自己“姐姐，你怎么坐在这里呀”，仍希望听到父亲关爱多过责备的一句“笨丫头，毛手毛脚的”，仍希望母亲能把自己扶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可红玉现在明白了，庆枫的一切，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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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乌鸦大胆地就站在红玉的不远处。
　　这个人已经太久没动过了，乌鸦只等着她呼出最后一口气，等着她的身体冷掉，自己就能扑上去享用这份美味。
　　可突然，乌鸦被惊起，远远逃开，因为眼前这个将死之人居然又活了。
　　红玉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麻木的手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走到河边，用尚不灵活的手指笨拙地沾了点水，润在干涩的唇上。然后捧起了一抔，一点点喝了下去。接下来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又将双脚浸在清冷的河水中醒了醒神。
　　她从自己的包袱里找了些干粮，填饱了肚子。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她都在收拾庆枫族人的尸身。她不能让他们的尸身就这样曝于野外。于是第二天，在把留在村子里族人的尸身都集中到一起后，红玉转向村子附近寻找被野兽叼走的尸骨。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再也找不到属于人类的尸骨为止。
　　即便这样，她也找不全亲族的遗骨。因为有的尸身早已顺河漂走，有的则被野兽叼到了更远的地方，根本找不回来了。
　　她没办法给每一个人立一座坟，因为有太多人的尸骨都混杂在一起，早就分不清了。她能做的，只有用大火将族人一并埋葬，让剩下的人们不再分离。
　　翌日，红玉点起了大火，将族人的尸骨一同燃成灰烬。火光映衬下的眼睛里，终于流出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滴眼泪。可这眼泪很快又被她心中格外强烈的恨意燃烧殆尽，消失不见。
　　让一个倒下的人再站起来，要么用爱，要么用恨。红玉正是凭借着自己对庆枫的爱，还有对仇人的恨逼迫自己站了起来。而后者的力量甚至超越了前者。在她的心中，复仇已经超越了一切，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
　　大火熄灭后，红玉将族人的骨灰拣出，一并深埋在了庆枫曾经的土地里。自己收拾了行囊，不愿等到第二天，踏着夕阳便离开了庆枫。庆枫不在了，可红玉要把它永远留在自己心里。在心中的那片天地，永无纷争。而自己，一定要查明一切，手刃仇人。即便身死，也要化成厉鬼纠缠仇人世世代代，永不言悔。
　　荒路上，残阳如血，红玉的衣衫却比血更加鲜艳。她仿佛是残阳的一剪影子，看着远处已近墨色的天空，脚步是那么沉稳、坚定，再也没有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