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暖》左未

3、第 3 章

　　回到家的时候天依然黑了，向暖推开门的时候，入眼是一片狼藉，客厅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上，柜子上的东西也落在地上，笔记本，镜子，卫生纸，遥控器……零零散散地落满了一地，客厅里向温正蹲在地上将东西一件件地捡起来摆好。
　　“他回来了？”向暖半天缓缓问到。
　　“嗯。”向温低头应了一声，“又走了。”
　　没有看到母亲吴忆萍，向暖朝父母的那间卧室看了一眼，卧室的门紧闭，人应该是在里面。
　　向温突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问向暖：“你饿不饿？”
　　向暖摇了摇头，放了书包蹲下去帮向温一起捡地上的东西。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逃离。
　　晚上向暖抱了被子，敲开了向温的房间门，向温帮她把被子铺在床上，两个人缩在一起。
　　黑暗中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听到一声小声的啜泣，像是压制了好久，却不小心因为呼吸暴露了出来。
　　向温在被子下面握住了向暖的手。
　　向暖咬着另一只拳头，低低地哭出声来。
　　许久那啜泣声才慢慢地平复下去，耳边传来向温温和的声音：“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日子还那么长，生活坏到不能再坏的时候，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走到学校的时候还很早，天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学校外面街道上的路灯还亮着，飘着细小的雪花，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迷迷蒙蒙的一片。
　　校门外已经有四五个人等着了，他们将脸埋在拉得很高的衣领或围巾里面，呼吸出来的一团团白气在面前慢慢消散，地上有昏暗的影子。
　　“早啊。”许熙朝向暖打了招呼。
　　向暖露出笑容，回到：“早。”
　　灯光下，向暖的眼睛下有一团阴影，左边脸上有一条细长的红痕。
　　向暖垂了眼睛，灯光照的酸涩的眼睛很不舒服。
　　“你脸上怎么了？”许熙随意问到。
　　“被纸张划破的。”
　　“还疼吗？”
　　“不疼，很小的一个伤口。”
　　再细微的伤口，一旦刻进了皮肉，还是会留下痕迹，就像一张纸的厚度的伤口，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真正明显的伤痕。
　　校门打开了，等在外面的学生进了学校，朝各自教室所在的教学楼走去。
　　向暖和许熙向同一栋教学楼走去，在六楼楼梯的入口分别，朝两个相对的方向走去。

　　中午吃过午饭在教室里自习，听见教室外面许熙在叫她，向暖放下了笔走出了教室，许熙拿了几张医用创可贴交给向暖说：“脸上的伤不处理，会留疤的。”
　　向暖笑了笑接过，半开玩笑地说：“留了疤也没什么。”
　　许熙撕开一张，贴在向暖脸上。
　　那伤口本来并不深，划破的时候连痕迹都看不到，但是因为没有消毒，已经变得有些红肿。
　　向暖苦笑了一下，想到了早上推开卧室门，一眼就看到的母亲的脸，蓬乱的头发，眼角下的一大块淤青，以及手掌上缠着的纱布。
　　不是所有的伤，都有人来细心温柔的清理包扎。
　　许熙贴的很认真，向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脸上认真的表情让她一阵心慌。
　　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刻意来靠近，我会贪恋的。
　　姚敏敏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拿出粉底在脸上涂了一些，脸上原本浅淡的一点红肿终于看不见了。
　　将粉底收进书包里，洗干净了手，姚敏敏走出了洗手间。
　　教室门外，许熙正按着向暖的肩，小心翼翼地为她脸上的伤口上贴一张创可贴。
　　姚敏敏抓紧了书包的肩带。
　　今年冬天，似乎特别冷。

　　和薛洺去看电影，是一部青春题材的片子，薛洺不一会儿却在座位上呼呼大睡，向暖看得也失了兴致，电影里伸展着胳膊仰着头逆光奔跑在四月阳光底下的青春，与自己的相差太远。向暖记忆里的，青春留下的样子，只有那个冗杂的居民区里，一打开门就看见的长长的昏暗楼道，交叉累叠，一如整个长时间沉闷无尽的时光。
　　狭小的房间里永远照不到太阳，父母无休止的争吵，窗户下面永远飘零着叶子的梧桐树，日子永远如同黑夜里静静流淌的河流，夹带着长年累月累积的尘埃与泥沙，缓慢地朝着未知的前方涌动。
　　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薛洺突然转过来问：“听说你喜欢那个叫许熙的男生？”
　　向暖垂下头，没有说话。
　　薛洺却又笑了：“别紧张，我说着玩的。”
　　生物中，将一朵麦芽尖用黑色不透光的容器罩住，在容器一边开一个洞，置于光线良好的环境中，麦芽尖会向着有光的方向弯曲生长。
　　将麦芽尖摘去顶端，在一端放上含有生长素的溶脂块，麦芽尖会向着相反的方向弯曲生长。
　　这是生物课上常用的两个实验例子。
　　追逐阳光，追求光明，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当催促生长的因素过多，生长过快了也会适得其反。
　　前者是追求，后者是逃避。
　　植物如此，人也不例外。
　　许熙于向暖，是太阳，是唯一光明的人，许熙的身上有一种光芒，纯净而美好，那是在长时间在黑暗中的人所向往的东西。
　　向温于向暖，是温暖，是日渐寒冷阴暗的人生中唯一美好的，不似太阳那般炙热，却是人在寒冷的环境中可以贪恋的东西。
　　而薛洺，向暖没有想过，薛洺仿佛生来就适合她的世界，薛洺不像太阳，不温暖，薛洺和她一样，是适合阴暗角落里默默生长的蕨类。
　　薛洺于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沉没之际抓住的一根稻草，明知道不会得救，却因为贪恋生命的美好而舍不得放手。
　　这一点，向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只是向暖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不幸，所以一旦抓住了温暖的东西，便想要放纵自己一回，自私地想要多一点，对于她来说，每一份温暖都来之不易，哪怕对他们不公平，也想着，就一回就好。
　　许熙是向暖的一个执念。
　　向暖十二岁那会儿，刚小学毕业，父亲渐渐染上了赌，开始动用家里的积蓄，母亲为此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于是住在另一个城市的爷爷奶奶将向暖接了过去住了半年，向暖在那边念中学，邻居家同龄的孩子便是许熙，向暖在陌生的地方怯怯懦懦的，爷爷奶奶便嘱咐了许熙让他上学带着向暖，这样便和许熙熟络起来。许熙是个温暖的人，很会照顾人，在学校也很受欢迎，刚刚初一便有女生给他写信，向暖整日小影子一般地跟在他身后，第一次有了崇拜一个人的感觉。
　　后来向暖才慢慢明白，这种崇拜的感觉，叫做好感，也许一直这样下去，会顺利成章地发展成为喜欢。
　　也只是半年，初一上学期结束，爷爷病逝，处理完了爷爷的后事之后，向暖被接了回去，父亲的赌依然没有戒掉，反而变本加厉，家里的积蓄几乎全被输光，母亲闹着要和父亲离婚，可父亲一连好几日见不到人影，一回家也是拿钱，待母亲发一通火闹一番又不见人影，在日渐冰冷的日子里，记忆里许熙留下的样子，便是向暖心中唯一的太阳。
　　可是许熙并不知道。向暖于他，不过是十三年生命中出现过的无数人中的一个，那样孤独的孩子，让他忍不住想要把阳光带进她狭小的世界里。
　　也许，这只是一种对弱者的保护欲。
　　而这个弱者，不一定要是向暖，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再见便是两年半以后，因为同样考上了市重点高中，于是在同一所校园里重逢，向暖已是欣喜。
　　而当初拼了命地努力考上市重点高中，是不是，也是为了他呢？
　　许熙已然不记得她了，当记忆里那个瘦小胆怯的身影与面前清秀安静的十六岁少女重叠起来的时候，许熙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就是那个小女孩啊，我记得你。”
　　一如两年半前的小太阳。
　　他是一个小女孩两年半中九百多个日日夜夜在寒冷的生命里拼命追寻的太阳，而他浑然不知。
　　说不清这种感觉，才十二三岁，便已对一个人生出了执念。也许，只是留恋他的温暖，这种感觉，或许不能称之为喜欢。
　　因为还有个薛洺。
　　早恋。
　　向暖是在十五岁上初三的时候认识的薛洺，薛洺那时刚刚高中毕业，十八岁的叛逆少年，学习不上心，高考落榜，从此终止了学业，正式成为社会上的无业游民，帮他父亲照看家里开的那家小型的便利超市，时常和他那群同样是无业游民的败家子朋友出去鬼混。三天两头惹些事跟人打一架，那个时候的薛洺，完完全全是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不羁少年。
　　直到遇上了向暖。
　　薛洺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异，父亲独自经营一家小型便利超市，母亲独自靠摆小摊买早点为生，向暖家住的那个普通的居民区外面的集市，便是薛洺母亲工作的地方。
　　向暖每天早上会在薛洺母亲的小摊上买一个煎饼和一杯豆浆，薛洺有时候去找他母亲，便会遇上向暖。
　　那女生不太爱说话，也不大笑，每天准时出现在小摊前，静静地站着看着他母亲熟练地烙煎饼，打豆浆，然后在他母亲将装好煎饼和豆浆的袋子递给她的时候，递过去准备好的零钱，说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从她身上的校服，薛洺知道了她念的学校。
　　那女生长的很清秀，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和戒备。
　　开始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兴趣，想要接近她，了结她的世界。
　　于是开始了死皮赖脸的死缠烂打，薛洺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女生开始不理不睬，最后会和他说上几句话，到最后便开始依着他了。
　　最后是向暖中考的时候，刚刚考完最后一场试，天公作美突然下起了雨，薛洺乐颠颠地去送伞，撑着把伞在雨中站了一个小时，向暖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衣服全都被打湿了冻的牙齿打颤的薛洺，于是女生感动的一塌糊涂，大有非君不嫁的阵势，薛洺终于如愿以偿。
　　而其实这一切水到渠成，薛洺只用了不到三个礼拜。
　　薛洺知道，向暖这类人，只要谁对她好，她都不会拒绝。
　　而对于向暖，不管谁真正的对她好，对她来说都是老天格外的恩赐。
　　薛洺便是老天赐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