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与秋离》刘晓御

5、陌上谁家少年（5）

　　林蕊蕾掀起窗帘看窗外，北京的天空包裹在朦胧中，血色的太阳像是被撒上了一层沙子，她抿了一口咖啡，向落地窗下如蚂蚁般的建筑和人群瞥了一眼。
　　脸的轮廓在窗户上勾勒出一只标准的鸡蛋壳，她望着玻璃上自己美丽的影子发呆。
　　父亲敲了敲门，没等她允许就走进来，将一份文件重重地放在办公桌上，她皱眉头，但没说话。
　　“尚希佑回来了！”父亲走到她身边，双手放到西装口袋里，脸庞依然坚硬冷峻，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你就来公司实习吧！”他的语气很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过几个月，你和尚辉城的订婚仪式就要举行了！”
　　蕊蕾低下头，用力地抚弄掌心，直到手掌发白。蕊蕾这辈子没做过自己喜欢的事情，无论是以前的求学或者现在的就业，还有将来的婚姻，都被父亲安排好了。小时候她想画画，父亲给了她一把小提琴，上学后她想和小伙伴们留在国内，父亲把她送到国外，现在她爱的人是尚希佑，父亲却要让她嫁给尚希佑的哥哥。
　　“可是······”她小声说。
　　父亲严肃的脸转过头，拧起眉毛，脸上是不以为然的表情，她知道父亲最讨厌她反对他的样子，他对这个女儿的要求十分苛刻，而且完全掌握，就像自己的一件私人物品。
　　林蕊蕾觉得自己像一个木偶，而在黑暗中扯线的是父亲。她点点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尚家和林家都是DS财团中的核心组成部分，她嫁给尚辉城是门当户对了。她一点也不愿意嫁给尚辉城，就算他年轻英俊，是清华才子，她不爱他。但是她能说自己喜欢的是尚希佑吗？她有勇气说自己喜欢弟弟而不喜欢哥哥吗？
　　没有，无论是拿到小提琴的那一刻，还是坐上前往加州的航班那一刻，她都没有勇气说出一个“不”，在她心里，任何不符合时机的幻想都会砰然坠地，父亲的磁场太强大了，她的生命根本不可能脱离他。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用冷漠的心，对父亲的命令说“好”。
　　父亲掏出一张信用卡给她，说：“里面有些钱，在北京好好逛逛。”
　　她知道信用卡里的数额一定可以再够一个大学生上完四年大学，但她的房间里已经塞满了名牌包包和衣服了，她握着信用卡，就像握着十岁那年心爱的芭比娃娃，即使曾经再喜欢，也过了喜欢的年龄。
　　她走出写字楼，钻进车里。城市远方融金般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印在她脸上，她的心中是一片分辨不出的寂寥，就像校园里散场后的运动场，空荡荡的，没有依托。
　　一只可悲的华丽木偶，包裹在一堆奢侈浮华的城堡里，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滴眼每一个心跳都不属于她，她向猩红的太阳伸出手，想要看看是否有带血的丝线穿过自己的身体，没有，她只看到纤细红润的手掌。
　　然后她的手机响了，是尚希佑。
　　“喂？”
　　“蕊蕾姐，你跑得好快，我去你家时才知道你放假当天就飞去北京了，白跑了一趟呢~”一副受罪的语气。蕊蕾好笑，当年尚希佑一个人远渡重洋，在最好的学校里，每个人都是富家子弟，尚希佑很迅速和周围打成一片，但林蕊蕾一直只有他一个朋友。
　　尚希佑常常端着蜡烛和蛋糕到她家里拼餐，还有一个美国女孩和她的男朋友，四个人一起吃饭，两个人从小玩到大，所以吃饭时很有家庭的氛围。虽然蕊蕾只比他大不到两个月而已，他一直叫她“蕊蕾姐”。蕊蕾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她倒是觉得自己更应该是比他小的。很多时候，蕊蕾会站在尚希佑学校门前等他下课，她亭亭玉立地站在草坪上，经常有金发碧眼的漂亮男孩子向她吹口哨，但她总是置之不理，一群留学生圈子里就属蕊蕾最漂亮出众，追求者甚众，其中也不乏商政名流的公子们，但也被她一一拒绝，一次圣诞舞会时留学生四处找舞伴，蕊蕾本来不想参加，但尚希佑的美国舞伴生了病，尚希佑只好把她拖来凑数，她居然没反对。一时成为新闻。晚会上两个翩翩起舞的美少年成为了焦点中的焦点，她被他搂着接连跳了三支舞，最后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放开她的手，去牵其他女孩的手，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天晚上林蕊蕾理所当然成为了“prom queen”，那一年她十九岁，第一次在外面玩到十二点之后回家，回去的时拉着他到她家远在长途电话中的父亲解释，他去了，父亲意外地没有骂她。
　　那次以后，她依然在他下课的路上等他一起吃饭，只是这份等待中多了一份说不清的含义。
　　挂断电话后，司机看到大小姐的嘴角难得地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如果她的生命是按照父亲写好的剧本进行下去的话，那尚希佑就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意外，如同荒漠中盛放的花，让她觉得生命有了意义。

　　尚希佑的朋友的各种死法：他突然出现在下一个转角把朋友吓死、他的来电和短信把朋友温暖死、他各种莫名其妙的微笑把朋友疑惑死、他温柔帅气的眼神把朋友电死、他的黑暗料理把朋友毒死、和他整天呆在图书馆把朋友无聊死、他弹钢琴美好的侧脸把朋友迷死、他千奇百怪的中国成语把朋友累死······
　　尚希佑是个十分安静的男孩子，在图书馆的时候，这家伙把我晾在一边，盯着一本汉语词典三个小时一言不发，三个小时后一脸困惑的表情对我说：“怎么了？”好吧我承认他那副样子很可爱，但是同时很欠揍有没有？！我无论如何都觉得这种事情不会是正常人做出来的，一本字典有那么好看吗？居然看三个小时，时不时微笑。唉·脑子坏掉咧~而我起身想走时就被他的大手按住，这家伙马上皱起眉头，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不是我不想走，是被他挟持，情非得已，加上身不由己。
　　虽然他平时总是高大挺拔，英气逼人的样子，但从侧面看过去，纤长的睫毛和饱满的嘴唇却显得整个人很乖耶···，我趴在桌上，抬起眼睛看他。
　　他转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回头继续看手中的字典，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比字典大出了很多。
　　“喂~”我终究耐不住寂寞和他说话，他头也不回，说：“你这个姿势，好像一只犯错的狗···”
　　我满脸黑线地望着他，心里说，你才是狗，狗嘴里才吐不出象牙！
　　他微微一笑，帅气迷人的样子，空气中荡漾着微暖的光晕。
　　“我知道你在骂我。”他低着头说，透明的手指拂过书本。
　　“噢？”
　　“我不生气。”
　　“为什么？”我问。
　　他沉默着，只是嘴角带着微微向上的弧度。
　　我觉得眼睛瑟瑟的，趴在桌上慢慢睡着了，过了很久，他戳我的额头，我就醒来时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而我身上覆盖着他的外套。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低声说，他说：“我没看你，我看我的书！”
　　然后我发现他那本被我压着的书已经淌满了口水。他两只手指夹起被我口水沾湿封面的书，用餐巾纸认真地擦，一脸嫌弃又委屈的表情，望着我摇头。
　　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七个字。
　　“家门不幸······”尚希佑微叹。
　　家门不幸？我看着他好看的侧脸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然后我的脸迅速地红了

　　我觉得我一定是病了，因为每晚当我闭上眼睛第一张浮现在脑海中的脸居然是尚希佑那张嫌弃我口水的脸，紧接着是他微笑的脸，然后是他耍帅时安静美好的脸······一张一张画面像雪片般落下来，堆积成我在这个城市那些让我感到恐惧的东西，不，不要，我怎么能闭上眼睛就看到他，原来当我用各种理由欺骗自己在他身边时，已经走进了自己给自己设好的圈套。
　　有那么一次，梦中树的脸变成了希佑的脸，我从梦中惊醒，不远处蕊蕾的脸上敷着一张白色面膜，在落地台灯下安静地翻看一本财经杂志，她瞥了我一眼，然后向床的一边挪了挪，三秒钟后我躺在了她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靠着她年轻温暖的身体，感觉特别踏实。我记得小时候睡在妈妈身边时，她会拿着未完工的毛衣织到很晚，房间里总有一盏昏黄的灯瓦解黑暗，让灯光在小小的空间里流动、漫溢。所以每当我躺在一个信任的人身边时就会感觉特别安稳，总能迅速入睡，一觉到天明。
　　我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是一款我特别喜欢的香水，不浓烈，不张扬，不甜腻，介于天真和妩媚之间，于是我问，这个香水我记得很难得的，你在哪儿买的？
　　她说，在北京，前几天和尚希佑一起逛新光天地的时候买的。
　　我说，哦。再无法骗自己，有种很难过的感觉，我知道他们扫货的地方，一只近万元的笔，或者上百万的一副刺绣。然而最终难过的理由回到了“尚希佑”这三个字上。
　　第二天我张开眼睛决定了一件事情，从远处见到这个男孩，就一个字：“跑”！
　　我践行着跑过初一再跑过十五的格言，不用怀疑我就是停不下来！
　　然而我忘了还有一句话这么说：跑得了和尚跑不过庙。
　　周五回做一个小时的列车回苏州，弟弟兴高采烈地为我开门，蹦蹦跳跳地说，有一个“超级帅”的哥哥来家里做客。然后我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一家人围着尚希佑，连那条叫做“妮妮”的母狗都绕着他的大长腿温柔地蹭来蹭去。
　　我大声宣布：“我回来啦！”老爸看了我一眼，向卧室挥手，“回来啦，把东西放好！”然后一家人接着围着尚希佑，我就像个借道的陌生人被他们自动忽略了。
　　我两个月没回家，户口本上就被划掉了？
　　回卧室换好衣服，出来吃饭，老妈望着尚希佑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那热乎劲比亲儿子亲多了，好吧，他五岁到十岁是你带大的我知道，但是老爸，你也跟着热乎个什么劲啊？
　　“这衣服不便宜吧？”老妈穿着尚希佑带来的衣服，我冷笑一声：“当然不便宜，爱马仕，山羊绒，少说得一万吧！”
　　“你看你这孩子真是客气，以后可不准再这么乱花钱了~”老妈说着把外套脱下来，放到编织袋里。尚希佑微微一笑，说：“去北京没带什么礼物回来，我想着这件衣服瑶姨会喜欢的。”
　　北京？那一定是和蕊蕾在一起啰，我埋头摆弄碗里的青菜，有些沮丧。
　　原来是贿赂啊！真是商人的作风。再看看，老爸有一条皮带，弟弟有一套《十万个为什么》图书。
　　老妈皱着眉头看着他摇头，说：“希佑，你回来半年了都瘦了，回国吃不惯中餐吧，以后每周五都回来，瑶姨给你做法式大餐。”然后用筷子点点我，把我包含了进去，“秋离你也回来，你们两个都回来！”
　　对面的尚希佑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我看他，正好触到他的视线，我突然想起诗经里那个“狡童”，如果“狡童”从书里走出来，是不是眼前帅气又迷人的样子呢？
　　弟弟最喜欢的红烧鸡腿肉被她转移到尚希佑的碗里，瞬间感觉有些失宠，放下筷子瞪着大眼睛看着尚希佑。爸爸夹起超大块炖牛肉放在尚希佑碗里说：“尝尝叔叔最拿手的红闷牛肉煲！”看看我，说：“秋离从来不爱吃肉，家里除了我之外就没人吃····”语气中大有曲高和寡的意味，一个自命不凡的厨师找不到赏识自己的食客，也算是一种寂寞吧。
　　很快，尚希佑的碗里就变成了巨无霸冰淇淋般。
　　我心里有些平衡，看吧，现在知道我们家的人多热情了吧，吃不下了吧？
　　但出乎我意料，这个唯美少年化身为大胃王，我亲眼看到他把肥腻腻的两块肉放在嘴巴里，那可是富含超多脂肪的肥肉啊，而且他吃起来十分享受的表情，这种肥腻的肉对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毒药嘛。
　　我家老爸特别喜欢能吃的孩子，所以不断给他夹菜，尚希佑埋头安静地吃饭，时不时抬起头竖起大拇指对爸爸的手艺赞扬一番，引得爸爸开怀大笑，偏偏他那双英俊绝伦的外表显得十分认真，表情和言语配合得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