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云破处》叶晓寒

50、交易

　　海浪卷起，落下。
　　因为寂静，深夜时分发出的海浪声反而显得特别大，足以掩盖很多声音。
　　一艘小船无声息地行来，一个人从船上跳下。
　　他的表情小心却不紧张。
　　他以往穿的花衬衣已经变成黑色的运动衣，很好地隐在黑暗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此行一定是安全的，因为巩家培已经帮他安排好一切。
　　所以他坐的偷渡船很顺利就到了珠海。
　　莫一烈并没有告诉他买主是谁，只告诉了他接头地点。
　　来拿货的自然也不会是主脑，但通常也不会是无名小卒。
　　拿到货后当然要交给该交的人，这个人才是警方的真正目标。
　　警方自然会循着这条线下去，务必将这个贩毒团伙一举拿下。
　　这是内地和香港警方数次合作之一。
　　辣姜按照提示很快到了地点。
　　虽然也是海边，但这里地势险峻，野草丛生。如果碰到警察，是个躲避反击的好地方。
　　和莫一烈合作的人果然细心。
　　验货、收钱。一切都很顺利。
　　辣姜知道在不远处一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然后会继续盯着这些人。
　　他已经和那些人离得很远，也就是说和埋伏已久的警察离得很远。
　　确定无人后，他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
　　他把刚刚用一包毒品换来的一箱钱扔进了野草从中。
　　他的神情本该轻松，但此刻他的一双眼像是野兽般警觉，变得谨慎无比。
　　因为真正的交易即将开始。
　　大石后突然闪出几个人来。
　　为首的人看上去孔武有力，但他做起事来显然比外表细微。
　　他的目光扫视四周。
　　辣姜笑道：“放心，我很小心，确保没人跟来。你就是强哥吧？我是烈哥的人。”
　　强哥见四下并无动静，又听他言之有理，也放下心来。
　　“货呢？”
　　“有钱自然就有货，不过按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辣姜倒也痛快，一声“好”后，便从怀里掏出包得严实的包裹抛过去。只是随着包裹去的，还有他的身体。
　　将抛过去的包裹抢回和用枪抵住强哥，几乎发生在同一刻。其余人没想到辣姜身手这么好，但已经来不及。
　　辣姜又笑了。
　　“对不起了强哥，这是你们的地盘，我又是一个人，不得不小心点。你放心，我和烈哥都只是求财，如果这次我能顺利地把钱带回去，保证你们会有更多更好的货。”
　　强哥倒也是见过世面的，很沉得住气。
　　“大家都是求财，不过收不到货我们回去也没法交差。”
　　“强哥，我也是要回去交差的人。不如我们找个亮点的地方验货收钱。”
　　强哥颇为无奈：“好！”
　　辣姜笑道：“那就请你手下带路了。”
　　一行五人，三人走在前面，辣姜和强哥走在最后。
　　走了不远，就有一间小屋。
　　辣姜的手稳稳地握住枪。
　　当年在警校的时候，他也是射击的好手。
　　近几年他虽然有时会带枪，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射击过了。
　　他目前还是占了上风，他一定要保持下去。
　　否则他付出的代价就是他的命。
　　这些毒贩显然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把钱带回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和他们硬拼下去。
　　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这是一种很好的震慑作用，不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更不会让人看出他心里的不安。他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眼前，不敢有一丝疏忽。
　　他让那些人打开箱子，把里面的钞票作扇状，草草验过后装箱。
　　强哥虽然被枪抵住，却面不改色。
　　“怎样，钱已经验过了，是不是该把货给我们了？”
　　“这个自然，我们本来就无冤无仇，只是为了交易。得罪了，强哥！”
　　辣姜从怀里掏出货，往远处一扔，同时身体往外窜去。
　　岂止强哥早料到他这一招，也几乎是同时就掏出枪向他射去。
　　辣姜就地一滚，躲在桌后。
　　他心知不妙，脑中急速想着对策。
　　强哥狞笑道：“本来还想让你死得舒服些，你他妈的还自找不痛快。”
　　他持着枪，一步步逼近。
　　辣姜冒出冷汗。
　　他一咬牙，准备鱼死网破了。
　　门突然被撞开，一队人冲进来。
　　“警察，统统不许动！”
　　来人特警打扮，荷枪实弹全副武装。
　　“放下枪，把手放在头上！”
　　这样的装备太有震慑力，所有人乖乖照办。
　　在放下枪的瞬间，强哥突地跃起，他的枪抵住了他手下人的太阳穴。
　　“让我走，不然我打死他！”
　　这一招出乎所有人意料。
　　只有强哥心里清楚，他们这次交易的毒品量已经足够判死刑。就算没被判死刑，他在监狱中的日子也会非常不好过。
　　因为他的老大绝不会感念他的“功劳”，反而担心他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他不想在监狱中死得不明不白。
　　逃亡的路虽然艰难，但至少还能活着。
　　所以他只能挟持人质。
　　至少这些警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人。
　　他握紧枪，凶相毕露：“全部让开。”
　　为首的警察无奈，只能指挥着众人让出一条通道。
　　他一步步往后移动。
　　出了门外面夜黑风高，地形又极利躲避。况且来之前他已经在屋外准备了一艘快艇，以防不时之需。
　　他是从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人，所以他每一步都考虑得很仔细。
　　只要能劫持着人质到海边，就一定能逃出去。
　　这时他已经退出屋子。
　　他紧紧抿着的嘴也轻松了一点。
　　突地他身子往后一倒，握着枪的手松下来。
　　借着小屋的灯光，所有人能看到他的眉心中出现了个血洞，随着鲜血缓缓流下，他整个人倒下了。
　　一个人从屋外走进来，所有人对他肃然行礼。
　　如果强哥还能看到这一幕，估计会笑得喘不过气来。
　　因为让所有警察肃然起敬的这个人，正是这批毒品的真正买家。
　　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或者就算有这个机会，他说的话谁又会相信呢？
　　@@
　　巩家培把录影设备全关掉后，才在审讯室的三角形桌子前坐下。
　　“你没事吧？”
　　辣姜垂着头，半晌才闷声道：“托巩sir福，死不了！”
　　巩家培没有理会他的态度：“警方根据你留下的线索，抓获了和你交易的人，从他们身上只搜到一包面粉。但为什么你和其他毒贩会有第二次交易，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辣姜闷声不语。
　　“如果你不能回答我来替你说！你第一次交易只是个幌子，第二次才是真正的交易。因为你不仅要转移警方的视线，更要应付我。所以你索性将计就计，等警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第一次买家身上，你就和真正的买家进行毒品交易。就算警方把第一次买家抓获并搜出假毒品，你也可以说你对此毫不知情，是莫一烈试探你故意这么做，这样你就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有没有说错？”
　　辣姜抬起了头：“没错！”
　　“你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帮利用警方帮莫一烈完成毒品交易，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批毒品流到市场，会害死多少人？”
　　辣姜冷冷道：“我现在只想知道那些警察是怎么会跟到那间屋子的，还是说巩sir担心我的安全，特意让人跟着我？”
　　巩家培吁了口气：“是，是我让人跟着你的……”
　　辣姜猛地站起来：“巩sir，你不信任我！”
　　巩家培平静道：“你的确和买家进行毒品交易了。”
　　辣姜坐下，不吭声了。
　　“你找我实行这个计划前，就已经想好利用我来达成目的，借此在莫一烈面前上位。”
　　“巩sir，我要不利用这个机会，怎么能让莫一烈彻底信任我，怎么能探到他的毒仓？”
　　“抓莫一烈是否就能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巩家培注视着他：“阿斌，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时候，是否还记得你的身份，是否还记得你是个警察！”
　　辣姜突地激动起来：“我没忘！我一刻都不敢忘记我是个警察，更是一刻都不敢忘记我是个卧底！”说完后他深呼吸了几口，神色才平静下来：“巩sir，你也做过卧底，你应该知道卧底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我们明明该维护正义，偏偏要跟着古惑仔烧打抢杀；我们明明可以惩戒□□，偏偏要被他们打得全身是伤。我刚进义丰的时候，每天睡觉前我会告诉自己，你是警察邓国斌；第二天醒来我又告诉自己，你是古惑仔辣姜；反反复复。我已经分不清楚我究竟是邓国斌还是辣姜了！”他看起来极其疲惫：“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下了，巩sir你又来鼓励我，阿斌，你是最优秀的警员，你一定能把莫一烈缉拿归案！我也会自己说，再过一段时间一定行！但实际呢，一年又一年，转眼就七年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抓到莫一烈回归警队？！我是否这辈子就要当古惑仔了！”
　　巩家培没有说话，只安慰地拍拍他。
　　“巩sir，我这次的确利用你来帮莫一烈进行毒品交易，但我也是为了任务。”他面容诚挚：“如果你觉得我违反了警例要终止我的卧底行为，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完成卧底任务——我花了这么心血，实在不想半途而废。”
　　巩家培思索着，良久才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内地警察会遣送你回香港而没有其他处罚？”
　　“因为巩sir你已经和他们联系好了，他们知道我的卧底身份。”
　　“不，因为从小屋搜到的所谓毒品，实际也是一包面粉！”
　　辣姜吃惊了：“怎么可能！”
　　“这包毒品是不是莫一烈亲手交给你的？”
　　“是！”
　　“因为是莫一烈亲手交给你的货，你根本就不会去想到会是假的。这样体积的毒品价值不菲，莫一烈无法确保你是否能顺利到内地，也不敢确定你是否会携货潜逃。他不信任任何人，更不愿拿钱去冒险。他为了试探你，所以给了你假的毒品。阿斌，你要记住□□做事永远只有利益二字！”
　　辣姜握紧拳头：“莫一烈竟然这样对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这里会安排个理由，至少不要再莫一烈那里露出马脚。”
　　“巩sir你同意继续我的任务？多谢巩sir！”
　　辣姜心里舒了口气。
　　巩家培这一关，总算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