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云破处》叶晓寒

43、恨

　　这是一个绝对安静的世界。
　　来到这里的人，一边寄托哀思，一边感受着其间的冰冷。直到寒不胜寒，便会匆匆离去。
　　——这里是死者的家园。
　　——这里是墓园。
　　方俊龙把一束小黄花放在墓前，再凝视着墓碑上笑得很甜的女孩子的照片。
　　她生前本是个乖巧甜美的女孩。只可惜她的母亲与男人勾三搭四，她在激愤中自暴自弃。她结识了一些让她忘记忧愁的朋友，再从这些“朋友”手中接过称之为K仔的□□。
　　这些毒品给了她极大的快乐，她在虚幻中麻木，在麻木中走向死亡。
　　没人知道在飞向蓝天的那一刻，她心中有怎样的憧憬；而她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些置她于死地的这些毒品，是来自她真心以待的、并默默爱慕着她的少年；她更不会知道，她的生死使得这个少年的世界在朝夕之间天翻地覆。
　　她的死使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痛，他隐隐感到什么，但他不敢面对。
　　直到韦世乐一字字告诉他，是他的毒品害死了她！
　　瞬间他几近崩溃！
　　不是他！害死Aimee的人是苏星柏，是他说这些人的生意最好做，是他让他们去贩卖这些毒品的。
　　但如果没有他想尽法子替苏星柏散货，她怎会拿到这些毒品？
　　害死她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
　　——是他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的女孩！
　　他痛苦地闭上眼。
　　韦世乐和高希璇对望一眼。
　　高希璇的声音很柔和：“火龙，Aimee的事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再责怪自己。”
　　韦世乐接着道：“你不仅及时醒悟，还转作污点证人，配合警方设局抓苏星柏。只是我们没有把他人赃并获，加上他的律师想出这么个点子，才让他侥幸逃脱。”提到姚可可，韦世乐心中有种无法发泄的苦闷，但他不能把这种情绪带给火龙。所以他只停了瞬间便道：“他不会每次都这么走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警方总有一天会抓住他！”
　　火龙只恍若未闻。
　　韦世乐的手轻轻按在他肩上。
　　“我知道你还在责怪自己，但不要把所有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Aimee的死有太多凶手，苏星柏、她妈咪，甚至她自己！火龙，就算你不愿承认，我还是要说一句——Aimee是成年人，她应该有自己的认知和判断力，她同样需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上责任！”
　　方俊龙直直地看着他。
　　韦世乐的语气舒缓下来：“Aimee已经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了，你还有！你已经尽力去弥补过错了，Aimee绝不会责怪你。既然法官已经判你无罪，警方也会遵守承诺——我们已经准备好新的身份和护照，明天就送你去国外，开始你的新生活。火龙，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为了Aimee，也为了你自己，好好生活！”
　　他给火龙输送了一种力量，火龙不由点头。
　　“苏星柏的事交给警方处理。我答应你一定会亲手抓住苏星柏，一定会让Aimee安心。”韦世乐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又忍住了，他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先送你回安全屋，明天早上我们会送你上飞机。今天你好好休息。”
　　火龙沉默片刻，顺从道：“好！”
　　他再看了照片一眼，毅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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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把方俊龙送回安全屋后，找了家茶餐厅坐下。
　　服务员上前：“两位要点什么？”
　　“一杯冰柠檬茶，去冰少糖。一杯冰咖啡。谢谢！”
　　韦世乐点完后，见高希璇神色有异，他明白过来。
　　喜欢冰柠檬茶并去冰少糖的，不是高希璇，而是姚可可。
　　“麻烦把冰柠檬茶改成丝袜奶茶！”
　　“不用了，就要冰柠檬茶，谢谢！”高希璇说着对韦世乐笑道：“换个口味试试也不错。”
　　韦世乐不置可否。
　　“前两天我见到Paris在苏星柏车上，看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难怪Paris会帮苏星柏打官司。”高希璇停了半刻：“不过我真想不明白Paris为什么要和这种人在一起。”
　　韦世乐淡淡道：“可可对苏星柏的认知还停留在六年前。何况苏星柏做了什么一定不会告诉可可，我想她并不知道苏星柏做了这么多坏事。”
　　“但迷你仓□□这件事，苏星柏明明有很大嫌疑，偏偏被Paris收集到证据说是佘志明栽赃嫁祸。而佘志明突然潜逃，死无对证她才会打赢官司。”她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韦sir，我不信你会认为这件事和Paris没有关系。”
　　韦世乐没有回答，但他的脸色已经不平静了。
　　高希璇心软下来：“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毕竟我们警察办案靠的不是直觉而是证据。在抓到佘志明把事情搞得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也不能认定这件事是和Paris有关。”
　　韦世乐勉强一笑。
　　高希璇换了话题。
　　“不管怎样，这件事结束后火龙能够开始他的新生活，也算是有个好结果。”
　　说起火龙，韦世乐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他总觉得这件事没有完全结束。
　　火龙的沉默让他感到不安。
　　除了火龙，还有苏星柏。
　　法院外他们和苏星柏相遇，苏星柏笑容满面地告诉他们，做叛徒是有报应的。
　　他想到这个笑，总有些不寒而栗。
　　苏星柏这种人睚眦必报，他被火龙害得差点坐牢，怎会善罢甘休？
　　但他就算不会罢手，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报复呢？
　　火龙在离开香港前，一直住在警方提供的安全屋，苏星柏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找到。
　　而他们今天把火龙送回安全屋时，也能确保没有人跟踪。
　　明天再把他送走，到了国外，苏星柏再找他就是大海捞针了。
　　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
　　韦世乐这么告诉自己，心里总算轻松一些。
　　他的思绪被身边的一对情侣打断，女孩子在和男友赌气。
　　“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
　　韦世乐猛地站起来，高希璇惊诧道：“怎么了韦sir。”
　　“我们去看看火龙！”
　　他说着，已经扔下钱，快步向门口走去。
　　高希璇紧跟其后。
　　两人来到屋外，一切平静如常。
　　高希璇松了口气：“应该没事，我就说苏星柏不可能找到这里的。”
　　韦世乐没有答话，只迅速打开门，冲了进去。
　　“火龙！”
　　无人应答。
　　高希璇神色微变：“他不在！苏星柏竟然能找到这里！”
　　“不是苏星柏，是火龙自己走的。”
　　韦世乐懊恼不已。
　　他早该看出火龙的表情，是为了复仇而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
　　他早该想到对苏星柏的仇恨，会蒙蔽这个少年的双眼。
　　而他竟以为到了明天，一切会变好。
　　他何时变得这么理想主义，还是说，他根本就想火龙这件事尽快结束。只有火龙平安无事，他才能够完全心安。
　　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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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俊龙慢慢醒来。
　　他觉得全身都被碾压过般疼痛。
　　他费力地睁开眼。
　　他看到苏星柏。
　　他闭上眼，再睁开。
　　苏星柏真真实实地在他面前，带了一抹诡异的笑。
　　“你醒了？”
　　苏星柏的语气温柔，像是个体贴的纨绔子弟在关心他的情人。
　　他本能地退缩，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他记得自己是要找苏星柏报仇，他知道很危险，所以他隐匿了行踪。
　　他对苏星柏的行程还是相对熟悉的，他知道苏星柏的动向，而苏星柏不知道自己会伏击，所以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事实是，如果连他都能轻易得手，苏星柏还能活到现在？
　　他还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他后脑痛得厉害，他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这里应该是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
　　他面前的人，除了苏星柏，还有他的兄弟蜡青。
　　“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这么容易就发现你？你忘了虽然你知道我的行踪，蜡青也对你同样熟悉。”苏星柏用力拍他的脸：“你要多谢你的好兄弟，是他给了你赎罪的机会。”
　　蜡青的脸就像凝上一层淡青色的蜡，僵硬而凝固。
　　苏星柏敛了笑，冷冷道：“你看着他也没用——他可不会像你这么忘恩负义。”说着忽而一笑：“你不如好好想想，我会怎么对待叛徒！”
　　他虽在笑，但眼神比针尖还尖锐。
　　方俊龙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全身的冷汗把衣服腻在身上，加上地下室发出的潮湿阴晦的气息。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冷。
　　他记得明天的天气是晴，气温也很舒适。
　　他本应在温暖的阳光下，呼吸着带有淡淡花香的空气。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阳光。
　　他不由想到韦世乐的话——“为了Aimee，也为了你自己，好好生活！”
　　——他为什么不听韦世乐的劝告？
　　——他是否还有重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