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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人世初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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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颤颤地盯住严符若片刻。
想象中的画面意料之内地破灭,枕袖风霎时停下脚步,面色稍有些惶惶,但很快恢复镇定,平静地望向眼前已然陌生的人。
“马蹄踏水乱明霞,醉袖迎风受落花。”他得体地顿了顿,露出一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笑容,让人无力抵抗,“你猜,我是谁。”
声线如棉丝入骨,惊鸿一瞥就是万丈深渊。
严符若看到了他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半疑惑,半了然,妓院里除了出戏子也出痴儿怨女,自己本就不明所以,也不作多想。停了半晌,她故作轻松,半开着这个世界他人不解的玩笑:“你是受,所以,你叫落花?”
枕袖风的眼神黯淡得可怕。
“不,我是枕袖风。”
严符若表示理解并微微点了点头。
无话。
两人之间对话还未过一掌之数,场面气氛却不可抑制地冷了下来。一旁站着的劲装女子从旁递来了一个极为华美细刻的玉佩,似乎是名曰双衡比目玫瑰佩。用玫瑰色的玉片雕琢成的双鱼形的玉佩,小巧精致而不失大气雍容。
“这是你的名饰,不可丢失。”
“多谢。”严符若礼貌地道谢。
那女子接着交代了一系列的注意事项,严符若挑了些重点记了下来,半是点头,半是偷偷观察着身边这位不速之客。而枕袖风就待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也不多言,也不离开。似乎也在乖乖地聆听新人的教诫。
劲装女子嘴角裂开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却只是尽心尽责地将教诫进行下去。
“枕袖风,既然如此,就由你负责这位新来的妓子吧。”劲装女子末了添上一句。
“袖风感激不尽。”枕袖风认认真真地弯下腰极为恭敬。
严符若也是极好的教养:“叨扰了。请多关照。”
她现在外表温文尔雅,处变不惊,其实她此时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她喵的在妓院还能遇到熟人啊!老子不是身穿吗?!
“枕袖风,我带着她去四处见识下,你准备下,她就住在你那间屋里了。”
倒是严符若受了惊吓:“我,和他,一间屋子?”
“同为妓子,怕这作甚?!”劲装女子好笑地看向嘴半开的严符若。“难道,你想占他便宜?”
严符若赶紧摇头,盯向枕袖风,本以为就算现在有渊源,以后可以慢慢消散,但这一下子就要“同而居之”,叫人怎么能轻易接受?她千算万算,忘记了这里女子才是占男子便宜的一方,自己的诧异和抗议根本不具有丝毫说服力。事到如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而一旁的枕袖风依旧波澜不惊,恬淡安然地微笑着。
她早已猜到两人必定有不一般的关系,但碍于劲装女子在场,不好发问,只能找空隙单独相处时聊个清楚。不知不觉事态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也让严符若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劲装女子微微含笑,眼神明亮,顺道将自己黑灰色英武的劲装脱下,露出里面普通的衣裳。倒不是说粗布麻衣,只是在众位妓子之间仿佛融为一体,不再有高低贵贱之分。
“走吧?”女子先行了几步,回过头来,对着严符若淡淡一笑。
本来身着黑衣短袖的她端庄内敛,锐利强势,但一旦脱下那身行头,浑身气质都换了个大半。第一印象影响了判断也好,女子的刻意伪装也好,女子的本来气质也好,女子一卸下桎梏,就化身一个温婉安稳的女子。如果她不出现在这里,这个风尘满满,胭脂重重的地方,她或许该是个平常甚至平庸的女子。
严符若只一眼,就觉得她不同寻常,就从她的变化中推测出众多可能,却又都不可信。
女子拉上了严符若,踩上古木尘土堆叠的屈曲道路,直向院厅走去。枕袖风依旧不言不语,留在了原地。
不得不说,这妓馆原本就与严符若想象中的相差甚远,便是罢了,现在细细看来,却更加惊为天人。
绿墙红瓦,青土蓝天,碧草红花。
若非刚才场所里沾染上了淫/靡的色彩,怕也是一个令人无意亵/渎的地方。谁若品尝此处,不定是何般醉心滋味。
女子带严符若粗粗走过了整个妓馆,妓馆说大不大,一圈下来,却着实没有作为一个妓馆的作风,亭台楼阁样样不缺,馆里馆外处处有名人书画,饶是书生意气。
妓子平时的活动随意,可以随时出去,但若是待在妓馆内,里面的活动区域只限于住房,前庭,中庭,□□。训练房之类的场所也在此三庭之中,里面设备一应俱全,满足了那些一技之长或百技之长的妓子们。要是身无一技,也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个极尽奢华的昏星馆。主厅富丽堂皇,大到支撑的两根朱楠木栋梁,小到地上一个极其微小的花纹,都是极致细腻的。若是房梁上有三千二百片瓦,就有三千二百种完全一模一样的花纹刻物,绝无偏差。严符若无力亲眼证实,却也不得不相信。
除了房屋,还有亭台楼阁数不胜数,沂水而建的美景如若平常,令太阳也为之醉倒,黄昏也为之蹒跚。
最终严符若终于被带到了昏星馆妓子们聚齐的地方。
女子看向满密的人群,说:“这里才是真正的妓馆。而非昏星馆。”好似这个聚集恩客,妓子,交易,买卖,淫/乱的地方代表了昏星馆的“昏”,包容了一切丑恶,而后面的那些美好则是“星”,似星星般晶莹洁净的地方。
这里的确是盛大至极,视线所及之处均是美到极致的富丽,只是这般艳美瑰丽的景色也是极易让人视觉疲劳。已快到黄昏,主厅里恩客成堆,但无论谁身边都跟了或多或少的妓子,他们或浓妆淡抹,或衣襟若无,或娇声软语,或斜靠身畔,让人血脉喷张。
处处欢声笑语,和乐景象。熙熙攘攘
视线极处,同样金碧辉煌的舞台上一位衣着单薄却不裸/露,刻意浓妆却不妖娆的男子正坐于古筝之前,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曲。
绝美的少年翩翩,风华正茂,一把长扇,斜看苍山,额角斜挂骅骝纹琥珀,鬓角斜插玉质婵金钗。这里没有常见的令人作呕的妓子搔首弄姿浓妆淡抹,只有影壁遮掩下的横设的大紫檀雕螭案,取而代之的是金色雕梁大匾和黑油镶边的巨幅联横,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即使是严符若这个外行可以看出力透纸背的气势。
这场景美极,醉极,倾心至极。
“他叫什么?”严符若不自禁地问。
“香药。”
歌中华美咏叹和醉人的旋律转至他的歌喉,没有灼热怨愤的露骨曲调,变成了清冷而细腻的内心婉唱,如泣如诉,丝丝入扣。
舞台的下面,另一个妓子痴痴地看着。
痴痴地朝上望着,像望着他的王。
“还有白木。”
香药一曲终了,白木从旁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水给他,台下的恩客纷纷前去搭讪,香药只是浅浅啐了几口水,便又保持浅笑着继续他的“表演”了。
先前的表演只需要熟记歌谱,后来的表演却要时时刻刻拘谨着自己的皮肉,让每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吸引,取欢讨好于众位喜好不一,挑剔而毛躁的客人。既不显得低声下气,卑躬屈膝不好玩又不能有强者的表现吓跑客人。可欲拒还迎这四个字可不是说做就做的,到头来万一覆水难收或者落个清冷禁欲的名头,就被打入冷宫也无力哭诉了。
他想负气地对着自己说:“自己能靠的,只有自己。”但是他不能忘却的是那个令人时刻揪心的白木。所以,他只能负气地对自己说:“我还有白木。”
香药见眼前一个本该成为客人的女子竟然成为了妓子,大所惊奇,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倒是从边上姗姗来迟的白木听了此话眼睛瞪了老大,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在他的世界里,女尊男卑是既定的,已然不可改变的事实。恩客为女,妓子为男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现在发生的事颠倒了他的想法,冲击了他的世界观。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上去过得一直是富贵人家生活的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会选择出现在这里。他认为女子再穷也该会有男子服侍,朝廷上对女子的保护政策也是多方面详细而具体的,至少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难道这是个人爱好?的确,在妓馆里甚至可以直接享用各种妓子。
“你好~”白木试探着打招呼,稍微有点害怕地咽了下口水,露出双呆萌的大眼睛迟钝地表示友善。
“你好~”严符若点头,她意外地觉得这个妓子一点没有心机的样子傻的可爱。心中好感度倍增,原本杜十娘的代入感也小了很多。
“我卖艺不卖身哦。”
话似乎起了反效果,却见白木更加慌乱不知所措,揪住香药的袖子躲到身后,探头:“我也是~”句末还微微带了点颤音。
现在轮到严符若惊讶了,卖艺不卖身的妓子自古以来并不是不多,只是现在的两人看上去并不像所说的样子从容。而且这个女尊国,尤其是这个女尊得比以前男尊的世界还要严酷的地方,卖艺不卖身又能得以为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实现的事情,严符若可以大大方方地表明她不卖身是靠着她女子的身份,而处于底层的男子则就是难上加难了。
“只有他是。”香药看出了严符若的疑惑,补充道。“你可能误会了。”
“我是有妻主的!”白木仿佛诉说着一个既定事实。
妓馆里的妓子有妻主?!严符若不是自小受虐文虐剧熏陶至今的,却也明白若是真心相爱,怎么会将人推到这样一个毁人不倦的风尘之地受尽人世间沾污折磨。若有此妻主,不要也罢!
香药知道她们一定在嫌弃他们的出生,也知道她们一定会看低他们,他不怕,在整个妓馆里,他虽然不是最红的,却是最会装傻卖呆,最会将自己保护在自己的躯壳里的。
活在好人边上的人,大抵内心会发生这种一时的潇洒,并且总克制不了这一种自我表现的冲动。表现了,自信自己仍立足在好人边上,便获得一种自然而然的安慰和放松。
他渴望别人的怜悯,利用这样的怜悯,他会在大家都意料不到的地方努力壮大自己,无论是姿色还是内涵,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去但渴望不代表着需要,他是不需要怜悯的。
严符若陷入神神叨叨的沉思,直到舞台上又继续咿咿呀呀,严符若觉得那歌无恨无怨,却可涸水裂石。
严符若垂下眼眸,呆呆望向妓馆里的众人,她发现她可能要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