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苍旧梦》华琚

20、计谋漩涡

　　阴暗的地牢，幽幽的火光更显阴森诡异，入目皆是千奇百怪的刑具，让人不寒而栗。

　　室内正有一人被囚在铁椅上，他每一次挣扎都带动了缚在身上的铁链，摩擦间发出刺耳尖响，本来寡淡的面容此时却因愤怒有些狰狞，背部有个深深的血洞，正是那蓝衣男子。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几个人走了进来，全是黑衣黑带，面无表情。

　　“把他带走。”一人冷酷出声，匆匆不过几分钟刑室再度寂静。

　　**

　　“别乱动，躺好，等下会湿透了。”

　　“唔，你轻点。”

　　突然门外声音传来，“主上，人已带到。”

　　“进来。”

　　黑衣人一行随即推门而入，里面层层叠叠的纱缦已经放下，柔柔垂坠在温凉光洁的木质地板上，深色的花梨木交织着浅水绿的纱缦，伴着熏笼里的冉冉沉香，洗去了夏日的黏腻，清风拂来清爽。

　　重重纱缦后，看不清人的长相，但人的轮廓动作依稀可见。但看清后，以他们向来强大的定力也不由眉头直跳，他们那一贯不和女子多说一句话的主上膝头竟趴着个女子，而少主正拿着一方帕子给她细细的擦着头发，动作轻柔，如珍如宝。

　　看来那女子就是底下一直在传的夫人了，可是他怎么不知主上何时娶了亲？

　　将蓝衣男子带了进去，众人盯着地面，静静等待，满室寂然。

　　可是等了半天主上都没说话，还是在那擦着头发，换了好几张帕子后才把帕子一丢，“好了，起来吧。”

　　“不要，你再帮我揉揉脑袋，疼。”

　　黑衣人们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抬头，却不料听到这个女子有如此要求，擦了头发还不算，还要揉脑袋，这是哪来的姑奶奶啊。

　　更没料到的是，主上竟笑的舒畅，帮她揉了起来。

　　“把他转过来。”月华终于出声，清如山上泉，却又雾濛濛的惹人遐思。

　　原来那蓝衣男子竟一直背对着他们，黑衣人们连忙照做。

　　“久仰三殿下大名，但闻名不如见面，今日这么一见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啊！”月华的语调不急不缓，却又带着某种的压力，让人透不过气。

　　本来那蓝衣男子一直低眉垂首，不作一词，但听到月华喊他三殿下时，脸上却有了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如此对我，这份胆量着实令人钦佩。”那人终于开口，本来温润的声音却有些沙哑，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三殿下缪赞，在下只是原样奉还罢了。”那人虽是承认了身份，但月华的语气却依旧漫不经心，“毕竟她在你手上受了伤，可她并未得罪你，那在下只好替她讨回来了。若不是三殿下，其他人怕是我无缘再和他说话了。”说最后一句时月华的眼中透露杀机，但转瞬即逝。

　　“看来我还要感谢阁下了，只是阁下打算就这么一直关着我吗？”虽是声音不大，但质问的口气冷傲无比。

　　他这句话让月华轻蹙了下眉，随即开口，“奇空国的三殿下，不知你不远万里费尽心思抓捕一个姑娘是何用意，据在下所知，奇空国出使灿月的特使队要一月后才会动身，最快也要三个月后才会到达。但殿下如此辛劳竟这么早就到了，实在是让人费解啊！”

　　月华语气一顿，继续说到，“在别国秘密训练小型军队，真不知素来以温润良善著称的三殿下居然有这样的爱好。”

　　“你到底是谁，你想要什么？”蓝衣男子用手指掐了一下掌心，语气突兀的激烈起来。

　　“在下只是一个生意人，不过是想和三皇子做个交易罢了。”月华微笑出声，语气是说不出的真诚无害。

　　可是只有正在享受他服务的雨眠知道这个人又在骗人，虽然他名下有许多产业，但他的正经职业是个世子好不好。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奇空国的三皇子，那微生又是谁，她一直以为他们会是灿月的朝廷中人，但未想到竟是邻国的人。这么说来，这件事恐怕要比她想的要复杂多了。

　　还有，向微生说的哥哥的事难道是真的？哥哥是否还活着，雨眠的心里响起疑惑，她强烈的想要知道答案！

　　蓝衣男子沉默半晌，才闷闷开口，“什么交易？”雨眠不知为何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也对，一个皇子此时要靠交易来换取性命和秘密不被泄露，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可是一想到他围困了她们三天三夜，她心里可是痛快的很啊！

　　“听闻三殿下掌管着边境的通商权，在下只想殿下把泷北至壁州的边境通商权转交给我。”月华轻抚着雨眠的头发，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只有肃然冷冽。

　　月华虽然语调平平，但雨眠心里却不平静，边境通商权向来严格控制，撇开贸易关税不说，得到通商控制权在军事上也占有一定的主动优势，这样的要求不知道这位三殿下是否会答应，毕竟这样的条件有些严苛，国家安全是他不得不考虑的。

　　“阁下未免狮子大开口了，而且这东西虽然由我掌管，却不是我一人决定给谁就能给谁的，和家国利益相比，一个皇子太微不足道了。”果不其然，就像雨眠心里所想的一样，蓝衣男子用家国之类的理由拒绝了，然后他又说道：“既然阁下是商人，那我们何不更直接一点，为期五年，我把全部边境线上的关税利润的一成给你如何？”

　　因常年未有战事，两国经常互通有无，无论是边境上的居民还是远道而来的商队都为边境线带来了巨大的关税利润，而一年一成已经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目，何况是五年。

　　说实话，雨眠对他这个提议很动心。她抬起头来看着月华，但他却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虽不知月华有何打算，但她还是相信他，一定能得到更令人满意的结果。

　　“三殿下这样说未免就太谦虚了，据在下所知，三殿下真正掌握的边境线可从拿魔岭一直至汉水关，这几乎是奇空的大半边境线，而在下讨要的不过连您控制的区区十分之一都不到。”月华悠悠说着，又叹了口气，“您也知道商人最重利益，泷北至壁州有一处无路山，山上专产的仙竹可谓有市无价，而这不过就是我想得到的罢了。”

　　蓝衣男子可不会相信他只是个商人，那样的军队绝不是个普通的商人能拥有的，但他毫无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他说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只能去相信，但他这个条件无论如何他是不能答应的，他只能拖延下去，等待救援，虽然他未杀他，但只不过是觉的他还有些用处而已，一旦恼怒了他，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杀了，很明显，这个人不会有多少耐心了，蓝衣男子的背部不由起了一层冷汗。

　　但他还是继续的拖延着，“此话虽是不假，但一成的利润可是比仙竹多多了，阁下何不再考虑考虑。”

　　月华却徒然把声音加重，一听就知是极其的不悦，“三殿下，我们是在做交易，可不是在讨价还价。”

　　“既然殿下不赞同在下的提议，那明日关于三殿下私自养兵，勾通他国，利用职务之便意欲图谋不轨的消息怕是就要传回奇空了，不知会对三殿下的太子之争产生什么影响？”

　　听到这儿蓝衣男子一直淡然的面具才全部碎裂，神情开始有些急躁而不安，“我答应你的条件，但不能是这一段，必须让我来选。”

　　月华沉默了一会儿，状似思考，才无奈道：“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将就将就，殿下选吧。”

　　“齐山至灵海这一段。”蓝衣男子细细思索一番后才开口，这一带人烟稀少，地形复杂，无论是通商还是行军都不是一处理想场所，这也是他想到的唯一可以割舍的地方，虽是通商权，但实际和割地没什么两样，但范围只是一线而且也不可以部署军队，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了。

　　虽然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但他一时捕捉不到头绪，只能如此。

　　月华眼中却铺满笑意，“那就劳请殿下写国书并盖印了。”随即让人去取纸笔和印泥。

　　蓝衣男子把所有内容写下，并逐字逐句的分析后，确定并无不妥，便郑重的盖下了印章。

　　旁边的人仔细收好，放在了匣子里，众人便按月华的吩咐把他带下去处理伤口，安排食宿，并在明日放他离开。

　　等蓝衣男子和黑衣人们都退下后，雨眠才开口，“为何要舍弃巨大的利润而要这段非常贫瘠的通商线。”

　　月华却缓缓踱步而出，掀开纱缦，接过那个匣子后拿出文书，朝跟在他身旁的雨眠晃了晃，“因为有了这个，我们能得到更丰厚的东西。”

　　“十年两成的边境关税，三年无关税的矿石输出，最重要的是，这个可以帮我们扳倒一个人。”边说着他又从墙壁上的一处暗格中拿出了一个印章，打开文书，压了红泥后重重按下又轻轻拿起，鲜红的皇子印旁，一个红印同样赫然醒目。

　　宋世泉印，正是灿月国当朝宰相。

　　雨眠心里不禁暗叹好计谋，皇子私割边境线给别国宰相，而宰相又与别国皇子私自签订这样的条约，这两位的位置恐怕都坐不稳了，三个月后奇空使臣来访，正是两朝人不经意撞破这个惊天秘密的好机会，至于是怎样的不经意，一切都要看这一切的策划者的心情了。

　　“怪不得要先以富庶的边境线作饵，随后假意让步，而让他受伤又看不清你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攻破他的心里防线，其实无论哪一条线，最重要的是有一份这样的文书，此计可谓是妙，可这是奇空国哪一位皇子与你商议的？”雨眠端详了那份文书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是奇空的一位将军，不过他一直是中立派，而奇空国的争储局势太复杂，也不能太确定幕后到底是谁，不过，只要看最后收益是谁，也能猜个七八分了。叫人把印章还给宋相吧，别让他察觉到了。”待屋内人都退下后，月华忽然搂住她腰，“我让他崩溃的方法有千万种，可叫人刺他那一剑，仅仅只是为了你。”

　　雨眠轻轻的回搂他，下巴抵住他的肩，“我知道。”

　　雨眠似又想到了什么，拉开了和月华的距离，看着他问道，“可是你怎么会有宋相的印章？”

　　“宋世泉此人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破绽，但他独独好男色，他怎么会知道他两年前带进府如今万般宠爱的人，会是别人的一颗暗棋。”月华捏着她的脸轻轻笑道。

　　雨眠点点头，眼眸微微加深，“那位三殿下叫什么名字？”

　　“奇空国姓为向，三殿下名为淡逐，怎么了？ ”他回答着雨眠，用手指抚平她乱掉的头发。

　　“奇空国是不是还有一个皇子叫向微生？”雨眠抓着月华的手，光滑而温暖，但她的声音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是七殿下，是三殿下一母同胞的弟弟。”看着面前有些激动的人，月华为她倒了杯茶，“慢慢说。”

　　“我见过他，他好像知道哥哥的下落，哥哥可能还活着。”雨眠捧着茶盏，悠然的茶香让她冷静下来，“现下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你有危险的消息正是风醒传给我的，他应该暂时安全，可你和向微生是如何遇到的？”

　　于是雨眠把她和微生相见的始末告诉了他，可是她有些犹豫该不该把揽苍神卷的事告诉月华，不是不信任，而是怕给他带来麻烦。

　　月华接过她手上喝光的茶盏，深深的看了一眼窗外，才道：“可能事情有些复杂了，不过不要太着急，我们先回帝京再从长计议。”

　　听到他这句话雨眠的目光有些闪躲，含糊的嗯了一句便岔开了话题。

　　如火的盛夏，满园的猗翠，为何她的心却如此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