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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六章 是伊非伊(2) ...

  •   郭旭睡了两个时辰,晨光照得窗纸发白,晃到他的眼上,他也便醒了。郭旭忙忙起床,匆匆梳洗了,赶紧出门,快走到前院了,只听采玉在身后叫道:“郭旭,吃了早饭再去。”
      郭旭回头看采玉遥立在屋檐之下,摆摆手道:“好吃的帮我留着,回头再吃。”
      言毕,一溜烟走了。

      来到邓府门口,守卫见是郭旭,也不通报,领着郭旭往主堂走。邓忍家的主堂叫桂堂,是接待重要客人的所在。郭旭来到桂堂的仪门外,不由放缓了脚步:仪门前停着的一辆车驾,却是翁泰北的。

      郭旭问引领他的守卫道:“翁大人几时来的?”

      守卫答道:“来了半个时辰了。”

      郭旭沉吟不语。

      进了仪门,门内长长两列,俱是锦衣卫,披挂齐全,一个个如木雕泥塑,眼睛虽齐齐看向郭旭,内中也有和郭旭有交情的,但没有一个人出声,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翁泰北御下果然甚严。

      走到桂堂主厅的门口,遥遥望见主座上坐着的,正是翁泰北,而翁惜珠侍立在侧,头低垂着,显见翁泰北正在训斥女儿。

      引了郭旭前来的守卫大声通报,翁泰北和翁惜珠这才抬起头来,翁泰北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请郭大少进来。”

      郭旭进入厅中,躬身行礼。翁泰北道:“郭大少不必多礼,请坐。”

      郭旭方在右首椅上落座。

      翁泰北年约四十许,身量颇高,留着长须,三角眼,脸上虽带笑意,但目中威棱之气常让人惊悚不安。郭旭与翁泰北有过数面之缘,也曾在一起喝过酒,翁泰北对郭旭可谓相当的客气,当然这种客气里也透着一股子疏离。翁泰北本是仕宦之家的子弟,祖辈皆是朝中倚重的武将,到翁泰北,更是以武功和智计得以执掌锦衣卫。在翁泰北手上锦衣卫将东厂压得死死的,这也是历朝的头一遭。这样的家世和才干,又怎会将小小的一个镖局少局主放在眼里。

      翁泰北盯着郭旭,让人难测其喜怒,道:“郭大少,这么一大早就来邓府,看来邓忍的事情你还是上心的。”

      看来,邓忍之事还是没能瞒住。郭旭看了一眼翁惜珠,翁惜珠匆匆低下头,却不与他对视。如今,也不是追究翁泰北如何知道此事的时候。在翁泰北面前,当真是一点马虎眼也不敢打,毕竟,他手握重权,一个不好,后果难测。郭旭也不隐瞒,将邓忍前后屡遭劫持,辛力杀死五丑之事,一一向翁泰北说明。

      翁泰北一张脸阴晴难定,过了半响答道:“快剑辛力果然好功夫,只是前日当街杀人,如今又带走邓忍,不是太过嚣张!”

      郭旭道:“翁大人误会了,辛力定然不会对邓忍不利。快剑辛力虽然游戏江湖,却向来只是诛恶锄奸,掳人的勾当,辛力是不屑做的。我相信,邓忍不久必将回返。”

      翁泰北冷哼一声道:“邓忍乃是福寿双全之相,本座相信他必定安然归来。只是此事之起,一定要究其祸首,堂堂天子脚下,岂容人撒野。”

      翁泰北轰然立起,翁惜珠赶紧替翁泰北披上大氅,翁泰北低声嘱咐道:“若有变故,爹留在府上的十二名锦衣卫都是心腹的好手,尽可信赖。”

      翁惜珠低声答应。

      翁泰北将眼光转向郭旭道:“郭大少且坐,本座先走一步。”

      靴声橐橐,眼见要走出大堂,郭旭沉声道:“翁大人请留步。”

      翁泰北身形顿住,转身盯住郭旭道:“郭大少尚有何事?本座的时间很宝贵。”

      郭旭疾步上前,沉声道:“翁大人所谓祸首,意指何人?”

      翁泰北冷哼一声道:“郭大少何必明知故问,就是那不懂规矩的血手胭脂。本座该教教她在京城该如何的循规蹈矩。”

      郭旭道:“翁大人此言差矣。祸首应该是郭旭。若不是郭旭,胭脂就不会大闹神仙居,后面的事自然无从谈起。胭脂年纪还小不知天高地厚,幸未酿出大祸,翁大人雅量,可否不跟小女子一般计较。”

      翁泰北哈哈一笑:“郭大少这话说得何其幼稚。郭大少去翻一翻大明律,绑架是何等重罪,岂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国法当前,岂是本座不计较便可?”

      郭旭声音转缓,道:“翁大人将国法搬出来,在下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郭旭只知道,胭脂虽然任性胡闹,却有一些胆大妄为的朋友。这些人听说胭脂有事,定会忘记先去看大明律。翁大人自然是不怕的,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就怕胭脂这些朋友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郭旭若有意若无意的扫了一眼翁惜珠:“到时候恐怕不好收场。”

      翁泰北双目精光陡盛,道:“郭大少这话是恐吓本座么?”

      郭旭语声转为诚恳,道:“翁大人,郭旭只想要大家平安,邓忍是我的朋友,胭脂也是我的朋友,谁出事我都不能袖手不管。翁大人,一切和为贵,能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翁泰北语意森然道:“如果这胭脂我是抓定了呢?”

      郭旭淡然道:“郭旭是江湖中人,江湖之人最重义气,我若不管胭脂,愧对江湖儿女四个字。到时候,郭旭即便粉身碎骨,断然不会坐视。”

      翁泰北一双厉目瞪视着郭旭,郭旭也不回避,回视着翁泰北,就这样一息之间,翁泰北突然哈哈一笑道:“郭大少果然是痴情种子,既然血手胭脂是郭大少心爱的女人,即便犯了些错处,本座也该网开一面。只要邓忍安然无恙,本座便卖一个薄面给郭大少,从此不再追究。”

      翁泰北当着众锦衣卫之面故意混淆视听,居心着实可恶,但郭旭岂是在意流言蜚语之人,何况这种事情又如何辩驳,当下微微一笑,道:“如此多谢翁大人了。”

      郭旭来到胭脂酒坊门外,日头已经高过树梢,胭脂酒坊却门窗紧闭,一片寂静。郭旭来到酒坊门口待要敲门,几次举手却都未能敲下去。半响,叹息一声,转入院内,只见封平高高躺在院中的枯树杈上,仰首望着空落落的蓝天。

      封平声音淡漠道:“你来做什么?”

      郭旭走近几步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封平冷哼一声道:“远远就闻见薄情的味道。”

      郭旭苦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薄情是什么味道?”

      封平继续仰望晴空,道:“胭脂着了恼,不开门,不吃不喝。我是一筹莫展。”

      郭旭淡淡道:“有时候身体吃点苦头,头脑会清醒一些。”

      封平一个翻身,迅捷无伦的翻下树来,怒目瞪住郭旭,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郭旭冷笑道:“胭脂饿了一日你便心疼不已,你可知道邓忍至今未归,翁泰北随时有可能派锦衣卫捉拿胭脂。到时候封爷是否要大展神威,十二把飞刀杀死所有锦衣卫,冲开城防带血手胭脂离开京城?”

      封平一怔,半响,声音转低道:“郭旭,胭脂这一次是太冲动了,可也都是为了你。情之一字,千古难解。其实,怨不得胭脂。”

      郭旭不由得叹气道:“我知道。”

      两人就这般默默而立。

      良久,郭旭低声道:“我已经说服翁泰北不追究胭脂之事。但是翁泰北此人阴沉难测,他手底下的锦衣卫也非易与之辈。京城又是他的地盘,明里暗里动个手脚,防不胜防,当此非常时刻,胭脂最好能够离开京城,暂避一段时间。”

      封平叹一口气道:“这样自然最好,可是胭脂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正在气头上,岂会听劝。”

      郭旭正待说话,身后一个冷艳的声音道:“我有没有事,与郭大少什么相干?”

      两人一回头,晨光里,站着的,正是一身素衣容色憔悴却一脸倔强的胭脂。

      因昨日酒坊那一番话,两人之间,虽只隔了一日未见,却似相隔万重山,此时猛然相见,一时五味杂陈。

      最上等的豪华大车里,辛力伸长了腿,懒洋洋的倚着车壁半寐半醒。邓忍却没有丝毫睡意,先是神游物外,到后来想得脑仁都开始疼了,只好收回思绪,将眼光转移到辛力的身上。初见辛力,正是暮色渐浓之时,只对他脸上大疤有印象,他长得什么模样倒真是没看清楚。此刻正午的日光透进车内,正好将他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这辛力闭着双目,眼角深长若刀刻,两眉飞扬入鬓,鼻粱高挺,下颌方而直。这辛力,虽比不了郭旭这样几近完美的美男子,但如果没有这块疤年轻时想必也是玉树临风,倜傥不羁的,不过他的沧桑、懒散和奇特的外貌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吸引力,反倒显得卓尔不群。邓忍正在心里将辛力和郭旭两人作比较时,辛力突然睁开眼,四目一对,辛力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立刻让邓忍招架不住了,邓忍尴尬的笑着移开眼睛道:“醒啦?”

      辛力开口说话了:“我说小财神,你这样含情脉脉地盯着我,难道我是女人不成?”

      邓忍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好在辛力不再追究,而是掀开车窗帘看外面,半响,喃喃道:“已到了昌平。”

      邓忍道:“辛大侠,原来行走江湖也是这般风平浪静,悠闲写意?”

      辛力回过头来,道:“休要叫我什么大侠,我从来就不是大侠。如今我是你的保镖,叫我辛力就行了。”

      邓忍见辛力说得有趣又洒脱,他自己本也不是拘泥之人,当下道:“好。辛力,我想见识见识江湖中的波诡云谲和奇人高士,这般坐在大车里,恐怕什么都见不上吧。”

      辛力依旧懒洋洋道:“你觉得江湖应该是怎样的?”

      邓忍悠然道:“红线女,聂隐娘,昆仑奴,月黑风高,剑光如电。光头的和尚,独行的大盗,绝艳的女子,个个身怀绝技。”

      辛力笑道:“真正的江湖比你想得更有趣,你切莫着急。”

      说着眨眨眼道:“你是否怕我们这样大摇大摆走在官道上,被尊夫人追上来?”

      邓忍被说中心事,当下也不隐瞒,道:“内子手下好手如云,如果锦衣卫再插手其中,恐怕我们走不了太远。我今晨从五个钱庄各提走了十万两银子,恐怕不到晚上,内子就要知道了。”

      辛力道:“你这样不留一句话就出走,不怕尊夫人担心反倒只怕她追上来,你的夫人难道貌同嫫母?”

      邓忍淡淡道:“她倒是貌若春花,在家中呼奴使婢,出得门来前呼后拥,又有一个权倾朝野的爹,何等威风,哪里用得着我去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吧。”

      辛力渐渐收了笑意,道:“再凶悍的妻子,也是妻子。”

      邓忍看向辛力,不知他这句话何所指,辛力却不再说话,俯身拿出一个包袱来,打开包袱,里面是几件寻常衣衫,几篷胡子,还有些瓶瓶罐罐。

      邓忍道:“这是什么?”

      辛力道:“让我们改头换面,这样,尊夫人想找我们可就难了。”

      过得片刻,辛力变成胡须清雅的富商,邓忍变成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仆从。邓忍摸一摸因易容变得粗糙的脸道:“听说江湖上有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为什么我们还要往脸上涂这么多东西?”

      辛力笑嘻嘻道:“这你就不懂了,一般的人皮面具戴在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明眼人很快就能够发现。这世上最好的人皮面具是七巧天君所制,其薄胜过最薄的丝绸,戴在脸上和颈部皮肤严丝合缝,表情也很自然,可是整个江湖据传不超过十张,每张价值黄金千两。辛爷这种穷人怎么卖得起?辛爷的手艺不错了,只要常常变装,三五个月都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踪迹。”

      两人弃了大车,吩咐赶车人一路疾行。这赶车之人曾受过辛力的救命之恩,自然不会暴露辛力和邓忍的真实去向。

      入夜时分,辛力和邓忍住进了东来客栈。

      东来客栈是京郊一家普通的客栈,大倒是挺大的,有几十间房,大堂也摆着二十多张大桌,只是冬日里,感觉四面漏着风。邓忍嫌恶地用食指轻轻碰了一下因油污都看不清颜色的桌面,辛力轻声说:“我说小仆从,你难道嫌这里不够洁净,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邓忍看了一眼辛力,辛力眼中俱是促狭的笑意:难怪要把他打扮成仆从模样。但是大堂中人多口杂,邓忍也不好反唇相讥,只道:“老爷恁地小气,又不缺钱,却住在这样的店里。”

      这时,饭菜正好上来了,菜食皆是相当粗糙,品相更是欠佳,让人食欲全无,邓忍本就满怀心事,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也不觉得饿,两指拈着筷子,在几盘菜上转了一圈,只觉无处下箸。邓忍自小可谓锦衣玉食,虽有小财神之名,但泰半承祖上余荫,自己又善于打理,眼光又奇好,自接受产业以来,一帆风顺,也从未受过风餐露宿之苦,对饮食又是极其讲究。尤其是翁惜珠进门之后,因她对膳食挑剔之至,小财神府的厨子可以称得上京中最好的厨子。如今,在这京郊的客栈里,面对如此饭菜,他岂会有胃口。

      辛力见他如此,也不去理会,自己夹了菜,风卷残云,一会儿工夫将桌上饭菜扫荡得七七八八。邓忍干瞪着眼,喃喃道:“吃得比牛还多。你莫要忘记,你此刻的身份,这种饭食应该是食不下咽才对。”

      辛力洋洋得意道:“管它什么身份,肚子不吃亏是第一位。”

      两人正说话间,一行十余人进了客栈,皆是江湖豪客的打扮,中间一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一袭华贵的紫貂大氅,衬得一张脸如白玉一般,头上挽着最时兴的凌云巾,平添了几分英气,在这群人中极为扎眼。

      此时大堂中还有几个桌子,这一行人却不落座,一个腰间佩刀的汉子去向小二交涉,用二十两银子将大堂最好的桌子让了出来。这一桌,却只坐了四个人,其他的人都坐到大堂入口处的一张空桌上。

      邓忍只是看了几眼,觉得这紫貂男子颇为惹眼,也就不再看了,邓忍却发现辛力却有意无意的一直看着那一桌。不由好奇地问道:“他们那一桌有什么稀奇的?”

      辛力嘿然一笑,道:“当然稀奇,这一帮人,江西口音,一个个俱是顶尖高手,却在对一个年轻女人俯首帖耳,怎能不稀奇?”

      邓忍茫然道:“女人,哪里有女人?”

      邓忍又向那一桌看去,明明是四个男人,除了那个年轻的,还有一个二十七八的英俊男人,一个三十多岁衣饰考究的男人,和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邓忍正待再问,突然意识到不对,那年轻男人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比一般的男人要优美得多,连喝酒的姿势都是那么动人,邓忍不由得定住眼睛。

      这年轻男子猛地抬起头,媚眼如丝,似嗔似怒地看向邓忍,一张脸如精工雕刻般的完美,邓忍一时看得呆了。突然,辛力猛推了邓忍一把。邓忍猝不及防,一下子滚葫芦般和条凳一起扑倒在地上。

      邓忍怒冲冲从地上爬起来,瞪视着辛力,道:“你做什么?”却看见辛力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筷子上夹着两根牛毛般的细针,针通体暗黑。邓忍心中一紧,看向那年轻男子,那男子的神情变得无比的阴冷,和他完美的容颜形成强烈对比,不由让人一股寒意自脚心升至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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