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之拭剑录》潇潇淡雪

21、第九章 白头想见江南(1)

　　离了梅家庄，梅金书一直将众人送到了官道上。想当初相见的孤傲，如今的尽心尽力，梅金书实在是一个很热心的人。
　　作别了梅金书，众人沿官道向前走去。郭旭特意跟在队尾，回头看来时路，只余一片树木，郭旭感到，也许下次再来，他们也会迷而不复得路。这番奇遇，直如一场美梦，大概是一生难忘了吧。
　　沿官道走了约大半个时辰，郭旭这才慢慢从感慨中回过神来，开始想这大半个月恍若在世外生活，也不知外面发生过什么，上官步渊和杀龙盟如何，江南武林有何动向。有了封平，胭脂也很久不再提报仇之事，关键时刻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可算是人强马壮，但江湖之事瞬息万变，一日未将屠龙送到家乡，一日就算不得安稳。
　　正这么想着，镖队来到一处路口。
　　采玉道：“这两条路，一条向西，进入宿州。一条向南入杭州。到底该怎么走？”
　　郭旭道：“进宿州吧。”
　　正在这时，路边突然杀出一路人马，共十几人，皆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着考究，气度不凡，虽打扮各异，却不知在何处给人以相似的感觉。当先三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目若朗星，龙行虎步，显见身具上乘武功。
　　中间一人拱手道：“郭大少，家师有请，可否移步一叙。”
　　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不知对方何意。郭旭望向远处，只见一处长亭，亭中一人，负手而立，那身形，竟似非常熟悉。心念电转，郭旭想起一人，不由怔住。
　　采玉见郭旭神色异常，在一旁插话道：“素闻刀圣他老人家一向不问江湖事，近几年更是鲜有露面，长风镖局末学后进，能睹尊颜，幸何如之。”
　　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皆惊诧，郭旭也一惊收回思绪。
　　三人对视一眼，仍是中间之人问话：“这位定是有女诸葛之称的程大小姐。程大小姐怎知家师是刀圣？”
　　采玉微微一笑道：“诸位衣衫光洁鲜亮，仪态从容自若，自不是远路之客。而在杭州一带，能有这么多出色的弟子的，唯有刀圣。何况，除了三位，后面诸位腰间都有佩刀，刀鞘的形制皆是大同小异。所以，程采玉斗胆出此断语。”
　　郭旭刚才心神被亭中长者分散，竟没有留意这些细节，此时定睛一看，果如采玉所言。
　　中间之人爽朗一笑，道：“女诸葛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楚问天，奉家父之命，邀郭大少一叙。”
　　郭旭拱手道：“既是刀圣亲临，自当拜见。”
　　楚问天却并不答言，只看向郭旭身后，郭旭虽未转身，却明确的感知此人看的是楚歌。
　　只听楚问天道：“三弟，离家半年，总该去拜见父亲吧。”
　　这句话竟然比刚才的那句话更让人惊讶，一时，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楚歌身上。
　　楚歌的脸如万古玄冰一般，看不到一点表情，只沉声道：“是。”
　　楚问天道：“程大小姐可愿一同前往？”
　　采玉道：“自当前去拜望。”

　　一行人来到长亭外，楚问天躬身道：“父亲，长风镖局的人来了。”
　　负手而立的长者缓缓转过身来。还是一袭灰衣，还是那双让郭旭难忘的眼睛，还是至柔至韧的身形，而原来，在南京郭旭遇到的竟是享誉武林近三十年的刀圣。
　　刀圣楚青主用那双至为锐利的双眼将郭旭、采玉和楚歌扫视一遍，郭旭立时有了被人看透的感觉。
　　就这样有一息的时间，楚青主开口道：“这屠龙原是荼毒一方的盗匪，郭大少竟要逆天而行。要过杭州，也要看楚某答不答应。”
　　郭旭实在没有想到这楚青主竟无半句客套，直奔主题。楚青主的身形和楚歌一样，都是极高，本就比郭旭要高寸许，如今站在亭中，居高临下，浑身散发着让人难以逼视的威严，一时场上静默，众人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片刻后，郭旭道：“刀圣面前，晚辈即便有理，也不敢分辨。只是，这趟镖，即使再困难，我们长风镖局也要送到。”
　　楚青主冷然道：“我的弟子中，未必有人能胜得过你，看来今日我只好亲自出手。”
　　楚青主的直接让众人皆难回答，尤其是郭旭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不是刀圣的对手。
　　楚歌上前一步道：“父亲，您毕竟是长辈，怎能亲自出手教训晚辈。让孩儿请教郭大少的功夫。”
　　楚青主看向楚歌道：“好。为父一生从未输过，希望你也没有败绩。”

　　短短三两句话，竟然敲定了一场高手对决，这两个高手又是宾主和朋友的双重关系。可是，在楚青主面前，似乎任何的决定都无法违逆。

　　郭旭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楚歌，楚歌也正在看自己。两人眼中均是无奈之情，只是楚歌的情绪显得更沉重一些。
　　楚歌道：“家父最厌浪费时间，我们这就开始吧。”
　　两人认识不过一月有余，只交过一次手，但是却有相识多年的感觉，原想着以后会并肩作战，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要做生死对决。
　　刚动上手，郭旭尚不知该轻该重，但见楚歌却是全力以赴，毫不留手。今日之事，无论单打独斗，还是一拥而上，决计无法善罢。既如此，何不放手一搏，分出胜负，相机而行。
　　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一拳一式，皆是妙至毫巅，端的赏心悦目。拆至一百多招，楚歌突然用如电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跟着，郭旭便发现了，楚歌有一个不起眼的破绽，但如果郭旭抓住破绽，再出三招，必能制住楚歌。可是，楚歌若输了，在父亲和同门面前怎么交待。正犹豫间，听得楚青主哼了一声，两人不知怎地，便停了下来。
　　楚青主仍然立在长亭中，道：“忘天，难道父亲之命不及你和郭旭月余的交情。”
　　楚歌一提长衫下摆，跪下道：“父亲，我是您的儿子，当然不能违逆于你。但我也是长风镖局的总镖头，不能失信于镖局。儿子实在两难。不知该如何自处。”
　　楚青主道：“我一共三子。你的天资悟性最高，于是在你五岁时，将你送去泉石叟处学艺，盼你能青出于蓝。没想到这十年竟变了你的心性。江湖中，当有取舍，你如今还是学不会。”
　　楚歌将头垂得更低。
　　楚青主转头对郭旭道：“我的这个孩子，心地最是明净，今日竟对你倾心相交，也是难得。当日在南京，也是想试一下你的身手，看看是什么人竟能雇得起我的儿子。看来郭大少果然有些能耐。”
　　郭旭道：“刀圣谬赞。晚辈愧不敢当。只是……”
　　楚青主打断郭旭的话，道：“哼哼。一个屠龙，有什么资格让我出关。但我既出来了，有些事也顺道过问一下。我并不是上官步渊，岂会执着于昔年之事，为难将死之人。只是当年屠龙抢掠无算，那些财宝也是不知所踪。这些年昔年巨富之子女有沿街行乞者，有卖文为生者，有浪荡江湖者，郭大少必得给江南一带的父老一个交代。”
　　郭旭道：“郭旭定在回返之时给刀圣一个交代。”
　　楚青主还未回话，远远传来几下掌声。众人循声而看，竟是一群和尚，为首之人正在鼓掌。待走近了，郭旭迎上几步，合十见礼，道：“慧明大师，实不意竟会在此相遇。“
　　慧明回礼，道：“特意为大少而来。”
　　两人说了两句，慧明看向楚青主，合十见礼道：“久闻刀圣大名，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得睹尊颜，又聆高训，幸何如之。”
　　楚青主淡淡道：“慧明大师远道而来，是怕楚某对长风镖局不利。”
　　慧明道：“岂敢，刀圣果然要为难长风镖局，一个慧明也阻拦不了。何况，刀圣之眼界之高，岂会为区区小事为难晚辈。”
　　楚青主道：“你既来了甚好，刚才我说与郭旭的话，你也听见了，如果将来郭旭不能很好地给江南人一个交代，我就上少林找慧远来要。”
　　这话说得不客气，但楚青主之名天下无不震动，他不客气，别人也只能听着。
　　慧明忙回道：“少林将一力担当。”
　　楚青主道：“我要和忘天说几句话，你们退下吧。”
　　楚歌这才立起身，进了长亭。

　　郭旭引了慧明等人和镖队会合，将慧明来意说给大家。慧明道：“自师兄听闻浮光托镖于长风镖局，又闻上官步渊蠢蠢欲动，不愿武林再起动荡，立命贫僧带同罗汉堂的师弟们前来相助。谁想到了龙潭，便失了你们的踪影，是以日夜在此等候。今日终于得见。我们十五人会和镖队一起保护屠龙，直到回乡。”
　　众皆欢欣。
　　大家说了好些话。大约有两盏茶功夫，楚歌终于从长亭回来。众人远望长亭，寂无一人。楚青主和他的弟子早已走了。楚歌的眼睛却有点红，显是哭了。

　　有了少林寺罗汉堂的保护，一路清静。约十日，已到了徽州。
　　徽州风物，殊与各地相异，白墙黑瓦，山城雾霭，山水环绕之中，尤为宁静。
　　屠龙的家在徽州城郊，名唤米家村。到村口，一棵数人环抱的榕树，树上挂满了各种福袋，应该是棵树神。屠龙颤巍巍的走到树下，用手抚摸着榕树。泫然欲滴。
　　再往前走，一个大牌坊，上书“忠孝节义”四个大字。屠龙又走不动了，摩挲着牌坊。
　　几个顽童本来正在打闹，这时见这群人面孔陌生，有大和尚，英俊镖师，美丽少女，都凑了上来，问东问西。众人的心情本因屠龙而低沉，见几个小孩有趣，不由得有问有答。虽话语两不相通，边说边比划，却也交流的畅快。没有孩子去关注这长相可怕的屠龙，正好由得屠龙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离了牌坊，继续往村里走。正是晚饭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起炊烟，在微风中，飘散在冬日空旷的天空。这样缓慢前行，约有三百多米，终于，屠龙在一家门口站定。这家的院墙微有颓圮，门虚掩着，门上的漆剥落得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也看不见晚饭的炊烟。屠龙站在门边，颤抖的手竟然半天推不开这扇门。
　　终于推开了门。四方的院子，干干净净，中间一颗枣树，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正在山墙边拾掇柴火。这妇人满头白发，拾柴的动作极是缓慢，半天，才将一小堆柴火抱起来，慢慢的转身，正对上众人：一样的深目巨颡，一样的黎黑，一样的因身量高而更显佝偻，只是脸上的皮肤已如风干的橘皮。屠龙扑过去，跪下，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