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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七章 笛起幽心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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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步渊感到脖颈上如细线般的痛意,蓦地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摸了一下颈部痛处:没有血。
郭旭用剑在上官步渊的颈部划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这道血痕如此完美,只要再深入,会割破上官步渊的咽喉,鲜血瞬间喷溅。而此刻,却没有任何出血的痕迹。
上官步渊在生死间走了一圈,木立半响,道:“为什么?你想彻底击败我,还有我的信心”
声音空洞,仿佛神游物外。
郭旭道:“你杀过人吗?”
上官步渊迟疑片刻,道:“杀过。”
郭旭道:“从来都是别人在你剑下颤抖,你却不知道死的感觉。这感觉足够可怕吧。“
上官步渊本是无尘的高徒,虽不曾正式出居道家,却也是熟读道家经典的,原来,所谓“一生死,齐彭殇”,真的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那么容易。死后的空无一物竟是这么让人畏惧。
上官步渊额上的汗一滴滴地往下流。
郭旭道:“你走吧。今天,我们从未见过。”
上官步渊在原地站了很久,身形没有一点移动。突然,他扔掉了手中的沉水剑,萧然而去,再没有留一句话。
上官步渊就这样走出郭旭和楚歌的视线。
楚歌道:“你说那番话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要杀上官步渊。”
郭旭道:“我有什么权力杀人?何况,上官步渊并不卑鄙,更算不得阴险。只是初涉江湖就走上权谋之路。这权谋如同玩火。”
楚歌沉吟半响,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这时,听得车马辘辘之声由远及近,两人心中不由一惊,来者为谁。此刻若有敌人,他们可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一驾马车渐渐进入他们的视线,还看不清面目,却看见披散的长发,郭旭微微一笑:“封平来了。”
车到近前,封平勒马站定,从车上跃下,来到郭旭身边,看看郭旭身上的剑伤道:“遇到上官了?”
郭旭颔首称是。
封平怒道:“他可真会挑时间。”
郭旭道:“不说他了。徐天怎样。”
封平道:“徐天的拳确实厉害,我又不能用飞刀,被他缠得死死的。后来,他的那些徒弟也来助攻。我刚好借机出了几把飞刀,又引他们在江边转了几圈。最后,他们也是怕我的飞刀,更何况他们的目标本就不在我,我也就将他们甩掉了。回到江边,车马还在,赶紧雇船过江。没想到,还是迟了。否则我倒要看看是上官的剑快,还是我的飞刀快。”
封平语气中有明显的怒意,他和上官本没有任何关系,但上官将郭旭伤成这样,封平焉能不怒。
郭旭道:“好。我们赶紧去寻采玉吧。”
六个人挤在一驾马车上摇摇晃晃来到龙潭,找到郭旭所说的医馆。
医馆的馆主姓杨,和郭旭有些交情,已将采玉的腿固定好,安置到客房之中。郭旭不去包扎伤口,急急去看采玉。轻掀门帘,采玉躺在床上,容色甚是疲惫,却并不曾入睡。胭脂坐在床边愣神。两人几乎同时看见郭旭。
胭脂两步赶上来,道:“谁将你伤成这样?难道是上官?”
要知道,郭旭的伤虽不重,但衣服被剑划破多处,血迹斑斑,衣服下摆更是沾满泥浆,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郭旭道:“都是皮肉之伤,不碍事。”
胭脂见郭旭虽面带疲惫,容色也因失血而苍白,但中气充足,应无大碍,知道他挂心采玉,当下也不多言。
郭旭来到床边,坐在床沿子上,道:“采玉,你感觉怎么样?”
采玉道:“上了药,正了骨,没什么大碍。”
郭旭道:“还疼吗?”
采玉将郭旭周身看了一遍,心疼道:“快去抱扎伤口吧。我早不痛了。”
郭旭又嘱咐了一番,才找杨大夫包伤口。
杨大夫四十左右,为人细心和气。
处理好伤口,郭旭问道:“采玉的腿无碍吧?”
杨大夫一笑,道:“若是别人,这腿也算是无碍。但你郭大少的朋友,又是年轻姑娘,这腿也不算无碍。”
郭旭忙问:“怎么说?”
杨大夫道:“采玉姑娘的腿受了两次伤,所以即便好起来,将来也不能运动太过,骑马、跳舞、疾走,都是不行的。阴雨天肯定会痛。”
郭旭皱眉道:“听杨大夫的话,应该还有办法。”
杨大夫道:“这是新伤,有医术高明的大夫,针灸辅之汤药,可保采玉姑娘的腿恢复如初,一点后遗之症也没有。”
郭旭道:“京城名医固然多,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望杨大夫指点一二。”
杨大夫道:“指点不敢当。此去杭州,不过百里,名医云集。与我有深交的也有几个,我可以写封信,保证悉心医治。”
虽然郭旭并不想进杭州这样的通衢之处,徒然惹来麻烦,但为了采玉,必须想办法。他必须将采玉完好无缺的带回去,否则,固然铁衣无法轻饶自己,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郭旭等人在医馆隔壁的客栈订了房子,众人略作休整。到了晚饭时间,郭旭、封平和胭脂在大堂吃饭。楚歌依然陪着屠龙,刘千则陪着雷奇。胭脂本要陪着采玉,却被采玉推了出来。
上官步渊虽败在郭旭手上,但会不会就此收手,还是未知之数,有没有别人会对付屠龙,也是说不上。如今,镖局皆为伤兵,幸有封平相助,仍是处境堪忧。
偏这三人都是洒脱极了的性子,边聊着天,边喝着酒,看似浑不把这艰难处境放在心上。实则,郭旭却在借机观察路上过往行人和店中食客。这家客栈是龙潭最大的一家,又在官道边上,郭旭三人所坐的位子绝佳,一动一静皆收眼底。
果然,大堂里角落处一个桌子上坐着四个人,老是偷偷看他们,定是有蹊跷。三人喝着酒,留上了神。
三人功聚双耳,听他们的对话。
一个说:“他们酒喝得倒悠闲。”
一个说:“要不要上去搅扰一番?”
一个说:“老三在栖霞被打的今天还躺在床上呢。”
一个说:“又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公子不是赏了每人二十两银子么?也值了。”
其余几人皆道:“那你上。”
一个说:“可是我们盯了半天了,也没人给我们指示,一动不如一静,看他们的样子也不会马上就走。”
四人又说了许多闲话。有说胭脂貌美的,有说郭旭福气好的,有说封平奇形怪状的。要是往常,胭脂怎容他们胡嚼舌头;今日胭脂却仿佛充耳不闻,只管吃喝。郭旭和封平相视一笑。
吃完晚饭,胭脂自去照料采玉,封平在客栈照顾诸人,郭旭上街打探消息。
龙潭的街上行人颇多。郭旭认出来有几个是徐天的弟子,改了装束,混在人群中;还有几个跟在他身后。郭旭并不理会,自在的转了一个大圈,回返客栈:即使天塌下来,也要先在龙潭休息。
到晚上,郭旭刚刚脱衣睡下,只听三声敲门声,郭旭问道:“谁?”
门外答道:“是我。”是楚歌的声音。
郭旭打开门,看见面带忧色的楚歌,忙问:“何事?”
楚歌道:“屠龙发高烧了。”
好在医馆就在隔壁,郭旭忙忙的将杨大夫从被窝里请出来。
杨大夫把着脉,眉头越皱越紧。
郭旭问道:“可是不好?”
杨大夫道:“本就是气血亏虚,油尽灯枯,加上受了寒,这情形怕是不好了。”
郭旭道:“退了烧,能支撑几天?”
杨大夫道:“若能卧床静养,怕能支持十天半个月吧。若像你们般奔波劳碌,继之以惊吓,随时有性命之忧。“
郭旭也眉头紧锁说不出话。此行让采玉受伤,雷奇中了不治之毒,谁料未到目的地,屠龙竟也支撑不下去了。也许当初自己真的太欠考虑,这本就是一趟无法完成的镖,自己却不知天高地厚,强要为之。
心中思绪纷乱,却听屠龙用虚弱的声音叫道:“郭大少……”
郭旭忙走到榻前,俯身来听。
屠龙道:“或者不能回乡,尸骨回乡我也可感欣慰。”
郭旭听此言说的悲伤,不由大起恻隐之心,道:“请勉力支持,我们一定会再想办法。”
杨大夫道:“采玉姑娘要去杭州,莫若在杭州想想办法吧。”
郭旭点点头:此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夜竟难得没有搅扰,天明早早的收拾起行。
走了约两个时辰,前面有一人骑着一匹青驴,优哉游哉的走在官道中间。这人郎中打扮,背着一个药箱,从背影看,有似曾相识之感。
郭旭骑马到了这郎中身后,郎中却没有让行的意思。出门在外,郭旭不想多惹是非,遂缓缓跟随。谁知,跟了近一里地,这人依然如故的将官道当自己家的院子。众人大感蹊跷,也不敢造次,江湖之大,异人颇多,一不留神就会惹上滔天大祸。
郭旭打个手势,让镖队慢行,自己打马上前,拱手为礼,道:“在下长风镖局郭旭,因有急事,车马甚多,恳请让行。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这郎中也不停下来,仍是悠然前行,道:“别人,我尚可让道,唯独你们长风镖局不能让道。”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由警惕起来,郭旭却不生气,道:“敢问怎么讲?”
这郎中道:“你们急急地赶到杭州,仍是救不了命,我说只活十天,绝对活不到十一天。”
郭旭恍然而悟,原来这人就是在栖霞客栈见过的郎中。如果当日撞见是意外,今日就有些蹊跷了。
郭旭道:“这位大夫医术固然高明,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怎知杭州没有一线生机?”
这郎中道:“此去杭州,长风镖局的招牌怕要砸了。保了大活人,到地头却成了死人,岂不是笑话。”
胭脂见这郎中实在狂妄,打马上前,道:“你当郎中没有本事治病救人,来笑话走镖的。你岂不是更可笑。”
这郎中这才停下驴子,转过头来:果然是那日的郎中。
这郎中冷笑道:“别人治不了,谁说我治不了。我包保让他多活两个月。”
胭脂道:“不过多活两个月,未见得了不起。说不定到杭州,有人能让他多活两年。”
这郎中被胭脂呛得说不出话:原来世上竟有这般的歪理。
郭旭道:“尊驾莫要生气,我们只是要借个道,请多行方便。”
这郎中这才将驴赶到路边,让镖局一行人过去。
郭旭等人走了一刻钟,只听后面驴蹄得得,回头一看,那郎中竟追了上来,众人正惊异时,郎中喊道:“且住。”
众人勒马停定。郎中赶上来到:“你们碰上神医也是缘分,岂能这么当面错过。你们的病人我治了。”
众人都有点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该相信。
胭脂道:“神医我们只听说过医圣梅退之和医隐萧侠隐,你不是他们两人之一吧?”
郎中傲然道:“梅神医正是家父。我是梅家庄长子梅金书。”
一言一出,众人皆惊。
郭旭沉吟片刻道:“此话当真?人命关天,尊驾请勿玩笑视之。”
郎中道:“久闻郭大少胸襟胆识俱是不凡,今日一见,不过尔尔。你既不信我,我也不医你。”
言毕,骑驴绕过镖局前行。
众人皆没想到郭旭一句寻常言语竟然让他拂袖而去。
梅家庄本是江湖上神秘的所在,即使以郭旭和采玉的博通也知之甚少。甚至梅退之有没有儿子,儿子叫不叫梅金书,他们都不确定。
眼看这个郎中骑着青驴越走越远,在半阴天的天际渐渐淡成一团墨色。采玉本掀着车帘默默遥望,在这一人一骑即将淡出视线时,突然说:“郭旭,现在我们需要奇迹,与其到杭州白跑一趟,不如跟着这位异人。”
郭旭闻言,不再犹豫,挥手道:“追上去。”
镖队中虽有一驾车,但毕竟众人皆骑着马,却不料追了半晌,离这郎中仍有较远的距离。郭旭催动马匹整个镖队加快了速度,谁知仍然离这一人一驴有一段不远的距离。郭旭这才知道,这郎中定是身怀异术。
一直走到被云遮住的太阳在西边天空透出几个光柱,前面的郎中出了官道,走向荒草淹没的偏僻小路。
路越来越难走,到后来,马车全然无法通行,只好弃车步行。楚歌背着虚弱的的屠龙,胭脂背着采玉,雷奇驱毒后精神大好,走路已不成问题,几匹马自跟在后面。
幸而前面的郎中和驴也慢了下来。
在小路上走了有一个时辰,郎中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郭旭示意众人原地等候,自己先进去一探。洞仅一人半高,光线颇暗,走了约一刻钟,眼前越来越亮,估计前面就是出口。果然,又走了一百多步,到了外面。
洞外应该是一个山谷,谷中迎面全是梅树。只在树间有三条小路。远处山壁上一挂瀑布,底下是一潭静水。疏影横斜中,隐现几椽茅屋。此时正值落日时分,天又放晴了,一轮红日,半天红霞,群鸟归巢,翅影漫天,让人顿生隐逸之心。
这种格局与气象,这里应是江湖上神秘又有名的梅家庄了。郭旭见梅金书复骑了青驴悠然穿行于梅林之中,不由露出笑意,如果没有看错,这桀骜的神医长子应该是个热心人。
郭旭复出洞而去,将众人叫了进来。进了谷中,众人难免一番惊叹。叹完,正要迈步前行,采玉道:“且慢。”
众人皆看向采玉,采玉道:“这个梅林是按奇门遁甲所布。贸然进去,会被困在里面。”
郭旭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有采玉在,我们当可通行无碍。”
这几天来,郭旭难得笑的如此舒心而放松,往日潇洒的郭大少彷佛重新回来了,采玉心中颇感安慰,不由多看了几眼。
胭脂道:“采玉,你指路,我们进去。”
采玉这才收回心神道:“不可。我们不能进这梅林。”
众人齐声道:“为何?”
采玉微微一笑,解释道:“我颇通观人之术,这梅金书,为人正直,但性情倨傲,自负其才。何况梅家庄在江湖上向来秘不示人,我们此番得以进入,虽是梅金书默许,但他毕竟未曾正式邀请,我们又破了他的奇阵,他岂能甘心,我们也有擅闯之嫌,实是江湖大忌。”
一番说辞,众人皆是默然。
胭脂心急,道:“难道我们竟要入宝山空手而还?”
采玉道:“这倒不见得。如果他不想让我们进来,我们自然跟不到这里。”
众人见采玉胸有成竹,皆信服的听着。
采玉续道:“我们只需按兵不动,在这里等着。入夜自有分晓。”
众人依了采玉之言,原地休息。太阳迅即熄去光焰,大地渐渐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只有远处茅屋中透出几星灯光。众人分食了一点干粮和清水,耐心的等着。屠龙又开始发烧,楚歌和刘千在地上铺了毛毡,让屠龙睡下。屠龙烧得糊里糊涂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听得不甚清楚,只隐约听着似乎在叫娘。这声音在夜里倍增凄凉,比这十月的夜风更让人觉得冷。胭脂不言亦不动,脸上亦露出悲悯的神情。封平坐在胭脂身旁,见胭脂露出伤感之色,忙和胭脂说些闲话,胭脂淡淡作答。
终于,远处有移动的亮光,想是有人打着灯笼过来了。不到一刻钟,灯笼越来越近,一个苍老的声音扬声道:“长风镖局的朋友,我家少爷有请。”
众人忙道谢毕,随着老仆人进入梅林。
山坡上零散的修建着五六座茅屋,其中,最大的有九间,是梅家庄的正堂。堂中陈设简陋,只比一般的农舍高大整洁一些罢了。此刻,梅金书正蹲坐在大堂中间的炉边用一把破旧的蒲扇扇着火,炉上熬着药。
郭旭在大堂门口拱手为礼,道:“长风镖局郭旭,保镖至此,不曾想所保之人重病,群医束手,望梅神医出手相助。”
言毕,等了很久,梅金书也不说话,只专注地扇着火。一时大堂内外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哔剥的火声。梅金书如此专注,郭旭也不好打扰,只和众人在门外风地里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金书突然站了起来,道:“药成了,将病人送进来。”
众人一惊,继之以喜,赶紧将屠龙送进去。
梅金书将汤药滤好后,亲自给屠龙服下,又命仆从将屠龙安置在大堂的内间。
安顿好了屠龙,梅金书这才邀众人坐了。
此时的梅金书一扫路上的倨傲,显得满面春风,道:“久闻长风镖局程采玉是女中诸葛,怎会为林中小阵所困?”
采玉如实答道:“小女子末学后进,江湖人抬爱,这女中诸葛其实折杀小女子了。林中之阵实为大家之笔,小女子不敢擅入。何况,若果擅入等同擅闯贵庄,长风镖局怎能做这般失礼之事。”
一番话不卑不亢,听得梅金书也不由点头:“看来采玉姑娘不但博学,更通人情世故。”
梅金书对郭旭道:“郭大少有否觉得我们的相遇甚为蹊跷?”
郭旭道:“听梅神医之言,我们相遇并非凑巧?”
梅金书点点头,道:“我和浮光禅师本是旧识,去年浮光禅师四处托找我,但我梅家庄所在江湖上没几人知道,是以信总没有送到。上月才有人将话传到,这月有空北上金陵,谁想在落霞镇就遇上你们。才知道屠龙等不住我,已经离开灵谷寺了。”
郭旭道:“原来如此。”
梅金书道:“当日情势不便多说,才又在龙潭等候你们。”
郭旭道:“那梅神医何不明示?”
梅金书道:“不要叫我梅神医,我们梅家庄和长风镖局本有些渊源,称我的名字即可。我身上并无浮光禅师书信,脸上也没刻着梅家庄的名号,拿什么取信于你。只好卖个关子,若你们不信我,不跟着我来,药医有缘人,我也只当与屠龙无缘了。”
郭旭看了采玉一言,目中深含感谢:若不是采玉,哪有这等奇缘。
深聊之下,发现梅金书此人很是磊落仗义,没有一般高人的怪癖。梅家庄也远没有想象中的人口众多,繁荣鼎盛。梅金书的父亲梅退之常年行踪不定,梅金书也不常在庄中,庄子里只有梅金书的弟弟梅玉书并一个仆人,福伯,就是他刚才来接郭旭等人的。
夜已深,梅金书安排众人住下。茅屋简朴,常年无人居住,能住人的没有几间,所以大家只好挤着住,所幸打扫得干净,被褥也甚洁净。
第二天,梅金书又看了采玉和雷奇的情况。采玉的问题不大,治疗一段时间,保证恢复如初;雷奇的毒却是梅金书也没有办法。郭旭心中不由又沉了一分:本来生龙活虎的雷奇这一两日变得异常沉默,大家心里都不好受,自己的生命只剩半年,任谁也难以接受吧。
屠龙和采玉的治疗都需要十余天,镖局众人就住在了梅家庄。
梅家庄只有一个仆人,庄中幸而存有一些米面,福伯也腌了一些咸菜,有风干的火腿、咸鱼。每日,郭旭和封平到山中采些蘑菇,到潭中捉几条鱼,胭脂亲自下厨做饭。大家这才知道,胭脂不但酒酿得好,做菜更是一绝。简简单单的食材到了胭脂手中都变成了美味佳肴。胭脂做的醋鱼更是一绝。郭旭都禁不住开玩笑:有一天他会为了每天吃胭脂的鱼而娶胭脂。封平也道:那可不行,要娶胭脂的是我。如果你能躲过我的十二把飞刀,我就让给你。胭脂狠狠的给他们几个白眼。
采玉的腿日渐好了起来,有时是胭脂,有时是郭旭,扶着采玉到潭边观瀑看鱼。
他们也见到梅金书的弟弟梅玉书。梅玉书三十左右,身形高大,胡子也留的颇长,言行却像七八岁的孩子。梅金书叹息:父亲能医好天下人,却医不好自己的儿子。
采玉有时在山坡上坐着晒太阳,就和梅玉书说话,采玉性子好,最是观察入微,这梅玉书竟极是喜欢采玉。
这种隐居般的日子过了大概有十余日。天渐渐冷了,谷中的梅花也是次第开,景致竟是极佳。采玉的腿大好了,屠龙气色也好多了,梅金书又给了一瓶秘制的丸药,让屠龙每日服下,再活两个月不成问题。众人准备第二日就离开。
是夜,胭脂和采玉两人梳洗停当准备入睡,想起明日要离开这里,反倒心生不舍。正惆怅时 ,忽听悠悠笛韵传来,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将人心底潜藏的心事都勾了出来。胭脂和采玉不由听得痴了。这笛声几转,渐渐消默无声。两人这才从笛韵中回过神来,却是意犹未竟。采玉轻推开木窗,向远处望去:天上一挂亮晶晶缺月,月下竟有片片雪花在风中打旋。远处山坡梅林中,定立着郭旭或者封平,只是太远了。却看不见。
采玉看了半响,不由惘然吟道:“山中花胜海,庭前雪流风。迢遥望良人,笛起忧心生。”
胭脂也来到窗前:“诗文我虽不大通,却知道良人指的是意中人。采玉,你想念意中人了。”
采玉的脸微微泛红。胭脂却并不转移话题,道:“你喜欢郭旭?”
采玉忙道:“没有。我只是随口一吟。”
胭脂道:“你和郭旭从小长大,难道你对他只是像哥哥一般嘛?”
采玉笑一笑,想了想,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非常好。只是郭旭他常常不在镖局,前几年,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在外面。在镖局时,也常常早出晚归。郭旭一直在忙着玩,没什么闲时间。我也一样,镖局中只有我一个女的,大小事务,一饮一食均需过问,镖局中的账目也由我经手,有时一睁开眼睛,一直忙到入睡,真没时间想这个。”
胭脂听了采玉这番话,心中不由酸楚:采玉再忙再累,也有镖局和郭旭、铁衣是依靠,而自己,飘零孤苦,时日漫长,辛苦难捱。只是遇到郭旭后,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么开心,时光也可以变得飞快。所以,她对郭旭如此痴迷,却不知郭旭的心意。即使不知他的心意,她也难以自拔。彷佛明知是杯毒酒,也要喝下去,否则,自己将干渴而死。
这边,采玉叫了胭脂好几声,胭脂才回过神来。
胭脂道:“以后别叫我姐姐了,姐姐妹妹显得生分,直接叫我胭脂吧。”
采玉说好。
胭脂道:“你和郭旭一起长大,又比郭旭小好几岁,为什么不叫郭旭哥哥?”
采玉道:“都是我哥。从小不服郭旭,老是直接叫名字,从来不叫哥哥。我也跟着他郭旭郭旭的叫惯了,一直到现在。”
两人今夜意外的聊得多。正说着,窗外,又传来一阵笛声。这一次,笛韵悠远,让人想起明月梅花,落霞孤鹜,鸢飞鱼跃,两人的情绪一下子高起来,彷佛人生从来就是这般惬意而欢快。
胭脂喃喃道:“这次,一定是郭旭在吹。”
这笛声吹过了一段,另一只笛子加了进来,应是封平和郭旭在合奏。笛声更美更丰富。
山坡上,本是封平在吹笛。一曲吹完,封平痴立梅树下。突然,一把清越的声音传来:“江上何人夜吹笛,声声似忆故园春。此时闻者堪头白,况是多愁少睡人。封平,你是想让我们都失眠吗?”
封平赧然一笑,道:“我竟是不想离开这里。若有一日,和心爱之人隐居于此,此生愿足矣。”
郭旭道:“盛筵易散,自古皆然。能在此歇一程,已是难得的缘分。”
封平道:“有你,有胭脂,有采玉,这样的机缘,大是不易。”
郭旭道:“缺月,淡雪,梅花,人生佳处俱全。”
郭旭将玉笛横在唇边,吹来一曲。
封平听了半晌,也加了进去。
好久没有这般合奏过了。
第二日晨起,天仍是半阴,并不曾下雪。昨夜的雪不知是哪一阵风吹来,又被哪一阵风带走。
镖局众人收拾着东西,留恋的看着这幽谷。郭旭见东西收拾停当,叫上采玉,去向梅金书道别。
才走了一半路,就看见梅影间梅金书匆匆忙忙的向这边走来。梅金书个子高,步子大,步幅又极快,很快走到郭旭和采玉面前。
只见梅金书面带欣喜,没顾上打招呼,直接道:“我父亲回来了。”
声音颇大,谷中又安静,镖局众人虽隔了一段距离,却也都听到了。
梅退之名气极大,医术如神,近十年虽很少听说梅神医亲自出手医治,却不影响梅神医在武林人中神一样的地位。
梅金书续道:“我也有半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你们的运气真好。我父亲回来,屠龙的命定能再延一段时间。那个小伙子也说不定有救了。”
梅金书话语中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拜之情,这种情绪也感染了众人,众人都有拨云见日之感。楚歌和雷奇的关系最为密切,一听这个消息,平素一向淡然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的期待。雷奇近日黯淡的双眸也罕有的放出了光彩。
梅金书领着众人去见父亲。
一袭青衣的梅退之正站在潭边观瀑,身形高大,与瀑布相映,仿若天地间只有梅退之和这挂瀑布。算年纪,梅退之也应该有近六十了,这背影不但没有任何的衰颓之感,反倒给人霸气十足的感觉。
梅金书彷佛不敢打扰父亲,只远远的垂手侍立。镖局众人也屏息等候。
梅退之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须发虽已花白,但一张脸却还年轻,虽有些微的皱纹,但肤色白皙透亮,应是多年修习上乘内功所致。体魄更是强健如青年人。
梅退之一双眼精光闪烁,将众人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郭旭身上:“你就是郭旭吧。跟你的父亲真的很像。故人一去已是十年。”
这声音毕竟染上了时间的痕迹,颇显的苍老又苍凉。
郭旭闻言,知道应是父亲的故友,遂躬身道:“正是晚辈。父亲去世得早,很多昔年故交晚辈竟然皆不认识。失于拜望,梅伯父勿怪。”
梅退之又看向采玉,道:“这位就是程锋的女儿了吧?”
采玉行礼道:“正是。晚辈程采玉。”
梅退之颔首道:“都很好。”
又将众人看了一遍,道:“程锋还有一个儿子,我竟看不出是哪一位。”
采玉道:“家兄此次并未同来。”
梅退之面露失望之色。
叙话毕,梅金书这才邀了众人到大堂落座。梅退之先给屠龙把了脉,道:“金书的医术又进益了。”
梅金书闻言,难掩欢喜之色,显见他非常在意父亲的赞许。
梅退之续道:“我再施金针之法,疏通血脉,激发真元。只要保养得宜,可无病无痛,再延半年之期。”
众人闻言,颇感欣慰。
梅退之又给雷奇把了脉,众人皆屏息等着。梅退之把着脉,眉头越皱越紧,过了两盏茶功夫才道:“这是中了七巧毒。除非,唉!当日定是有人用内力帮他驱毒。这人内力极为精纯,能将七巧毒驱到这种程度,实是了得。是郭贤侄吗?”
郭旭忙道:“是长风镖局的总镖头,楚歌。”
梅退之看了一眼楚歌,道:“长风镖局能得这样的人才,真是有望强爷胜祖了。”
梅退之道:“可这七巧毒残留的毒素侵入脏腑,药石难及。我现在只能给你几粒丹药,半年后毒发时服用。些许减轻痛楚。”
这几句话说得众人皆红了眼眶。
反是雷奇洒然道:“迟早一死,没什么大不了。”
众人更觉难过。
为屠龙所施的金针之法需用三日,镖局众人又复住了下来。
到第三日,功行圆满。但因了雷奇之事,众人不复刚入谷时的轻松写意,都有了心事。原本存有一线希望,只要遍寻名医,定有办法,谁知,神医在前,竟也无法可施。
当晚,郭旭在屋中与封平闲聊,楚歌敲门来见。
楚歌道:“明日要离开梅家庄。可我心有不甘,想再去问一问梅神医。那日梅神医话中似乎还有办法,却不知为何没有说出来。”
郭旭点点头:“我们且去一试。”
郭旭和楚歌在药房找到了梅退之。梅退之正在制药。两人说明来意。梅退之犹豫了半晌,道:“这世间要解七巧毒,确实有一个办法。只是,这几乎不可能。”
楚歌道:“万望前辈明示,晚辈不忍眼见同伴身死。再难晚辈也要一试。”
梅退之道:“你既有这般决心,我便说与你们。”
梅退之叹一口气,道:“这却要说的远了。你们可听说过翡翠娃娃。”
郭旭和楚歌互相看了一眼,均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梅退之道:“你们这一代人肯定都没听过。这世上,听说过翡翠娃娃还活在世上的,没有几个人了。”
郭旭和楚歌见梅退之说的郑重,不由更加留神。
梅退之的思绪彷佛飞到很远的地方:“翡翠娃娃是武林至宝。相传百年前由两人共创,其中一人为密宗高僧。他两人由切磋武功而成为知交,两人共同写下一部武功秘籍。为防书籍损坏,两人用了质地坚硬的翡翠,将之雕成十二尊一寸多高的娃娃,将秘籍刻在上面。其中有两尊却为医家圣典,专治天下疑难杂症,并有解毒疗伤之法,可解天下奇毒。只可惜,两人去世后,武林中没有德行武功超凡出圣的继承者,导致翡翠娃娃一再易主。二十年前,武功盖世的冷一夫从十大掌门手中抢到翡翠娃娃从此不知所终。翡翠娃娃也随之消失于江湖。听说,后来冷一夫也失去了翡翠娃娃。这二十年,我是再也不曾听说过翡翠娃娃的踪迹。老一辈的武林人物视翡翠娃娃为不祥之物,各门派禁止谈论,是以,渐渐的没有人再提起翡翠娃娃了。其实,至宝何辜。”
郭旭和楚歌意外得知这江湖秘闻,心中也是颇多感触。
梅退之道:“那日,我言辞间犹豫了一下,终让你们心里存了侥幸。可即使说出来,又有什么用。翡翠娃娃已失踪多年,何况你们若四处打听,定会遭人疑忌。说不定便是滔天之祸。”
一番话,说得两人皆是默默。
最后一线希望,就彷佛天际最后一道光芒,能看得到,却抓不着,终究变成一团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