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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岳少侠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正人君子,向来是言必行行必果的。
      因而当顾行苇满脸促狭将白玉螭骢牵给他,要他作梨树开花一望白的时候,他仅是略微皱了眉,便老老实实骑了上去。
      顾行苇拎着从千秋阁里找到的小匣子,向顾长梦秦洛河洒脱一挥手:“叔叔秦叔,今次酒菜不错,待我太湖归来再蹭一回,可千万不许嫌弃。”
      两人先前在千秋阁中一番交谈,顾长梦心头犹有伤感,听他这话却忍不住一笑,点头道:“哪能短了你的,放心吧。”
      秦洛河看着岳容与,两人目光交汇处,颇有默契同时顿首。
      扬手挥鞭,就此别过,一黑一白双骑绝尘而去。
      秦洛河伸手揽过顾长梦,见他微微一笑,却是释然。

      雍京至太湖路途遥远,走官道尚需十数日,顾行苇与岳容与五月初八动身,廿四前堪堪赶得上。
      两人白日纵马疾驰,天黑时路遇城池驿站还好,若恰巧陷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境地,只能露宿荒野凄凉过一晚。
      岳容与一开始还端着些矜持的洁癖,到后来也能勉强席地而坐了。

      行十三日,至莽山脚。
      天色已黑,两人今天运气不坏,终是寻到个废庙。顾行苇在破败佛像前架起柴火,解开包裹东翻西找,半晌摊手问道:“岳少侠,你那里还有没有吃食?”
      岳容与默默打开行李,一望尽是衣衫瓷瓶,中间还夹了个装满珍珠金叶的精致秀囊,便无辜的抬起头来摇了摇。
      顾行苇一挑眉:“我以为你至少会有带干粮的常识。”
      岳容与诚实道:“忘了。”
      顾行苇木然盯了他半天,突地捡起两粒石子向门外行去。走到门口见岳容与还略带疑问看着他,一时连取笑都不知从何下手,只好扶额道:“不去猎食,难道今晚喝西北风能饱么?”

      若说之前他对岳容与了解还不够通透,这几日朝夕相处下来,却是彻头彻尾明白了这人有多么……单纯。
      对现今江湖局势全无了解不说,连生活常识也欠缺。几日前路过市集才用珍珠换了碗粥,前日更变本加厉以黄金买馒头,活似身上带的铜钱就真只是暗器一般。简直堪称高岭雪原上一朵常开不败的奇葩,叫人为之叹服。

      庙外盘踞了一连片的荒山野岭,不远处丈宽溪流蜿蜒而过,倒是个有山有水的灵秀之地。
      顾行苇带儿子一般领着岳容与找了片树林,顺势将手上石子递给他,拍了拍他肩膀:“岳少侠,人尽其用,这种时候就看你的手段了。”
      他眼神十分真诚,岳容与忽有种略微紧张的感觉。静心凝神之下,真气由丹田汩汩而出凝聚掌心,蓦地瞥见远处一小团白影,抬手间石子唰地飞将出去。
      一声闷响遥遥传来。顾行苇上前查探,却见一只野兔被石子轰得七零八落,成了一团彻彻底底的血雾。连它身后几株小树也未能幸免,歪七竖八倒了一地,煞是可怜。
      “……上天有好生之德,岳少侠这么凶残不太合适。”顾行苇道,“关键是这一地血污没法捡回去吃。”
      岳容与眉峰皱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另一只野兔,深吸口气,竟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他表情整肃,仔细拈起手中石子,体内真气由蓬勃转为精细,丝丝缕缕经天泉、少海、内关至商阳,一瞬食指剔透如珠玉。手影虚晃间开绽如莲,石子蓦然射出,片刻在空中裂为四瓣,速度却分毫不减,整齐迅疾直往野兔射去。
      顾行苇上前拎起野兔,见它身上毫发无伤,只四肢毫无偏差的在同一点被石子穿透。这份劲力操控之精准,手法之奇绝,已然称得上顶尖,不由啧啧向岳容与比了个大拇指。

      厨艺如何不提,顾行苇随身所带那一小包调料却是神来之笔,香得人馋虫大发。酒饱饭足之后,顾行苇便打了个呵欠,从匣子里拿出一册图卷漫不经心翻了起来。
      这还是他离开顾府后头一次打开那只匣子。见岳容与面露疑惑,他扬起图册笑了笑:“此物不外传。后日我们抵达太湖,全得靠我现学现卖,再不抱抱佛脚就来不及了。”
      庙宇之中说这句话,倒是合了天时地利。那图册如砖,约寸厚,顾行苇翻得飞快,不多时已看过一小半。翻到某一页时,却突然“咦”了一声。

      岳容与坐在火堆旁琢磨锻骨天经的口诀,隐隐有感时被他打断,不由转头看去。
      顾行苇一张脸印在火光中,若有所思盯着那页,半晌弯起唇角,却将图册递向岳容与。
      岳容与疑问道:“不是不外传么?”
      顾行苇无赖道:“我一个人记着头痛,你好歹叫顾小二,便不算外人了。”顿了顿,声音却有些低沉:“尤其是这几页,你好好看一看。”

      岳容与接过图册略略一翻,满书墨意山河顿时扑面而来。
      绘图之人未必有多么深厚的功底,但运笔有力,画风雄奇,所配文字更是快刀斩斫牵丝劲挺的峥嵘。所绘内容详尽之极,广至星罗棋布的山川丘壑,细至每个机关阵法的破除诀要,无一不包含。他想起秦洛河讲的故事,心知这是顾千秋的手笔,一时竟有些喟叹之意。
      他翻阅的速度也不慢,但图册太厚,翻完也已经是半夜了。顾行苇靠在佛像脚下睡得安稳,眉目被火光照得熠熠生辉,显得精致而温暖。
      岳容与轻屏呼吸,静坐半晌,这才仔仔细细将图册放到匣子里装好。
      想了想,又从包裹里翻出件长袍,轻轻的为顾行苇搭上。

      他靠在另一边闭上眼睛。夜风徐来,柴火烧得噼啪作响,他脑子里却蓦然浮现出对秦洛河的诺言。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时常想起之事,有时想得久了,只觉得比武功心法更难参悟。
      他其实不太明白该怎样对人好。
      但夜里不叫他冷,总归是没错的。

      两日后,太湖东来客栈。

      老板娘刘三姐年方三十八,却已经守了十八年的寡。她长了双若隐若现的酒窝,虽然脸盘子颇大,一笑也堪堪算得春风徐来。此时她正站在柜台前,喜笑颜开招呼着满座宾客。
      东来客栈开在城西偏僻处,从这里出了城门便是西山跌宕绵亘暗藏危机的十九峰,因而平日里生意甚是清淡。这月突然红火起来,只是往来人流大多负刀横剑,一望便知是江湖中人。
      江湖是非多。但此次来的多是名门正派,个个端着面子,看上去倒也群情欢洽。午时方至,三五邻桌一番推杯换盏,竟颇有伯埙仲篪之意。
      刘三姐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笑眯眯向据说是钟山派掌门的老头抛去个媚眼,又喜洋洋收了海龙帮少帮主一锭雪花银,转眼便见门槛外两个修长身影大步而来。
      其中一人灰布粗衣略显瘦削,一张脸却流光溢彩的不俗;另一人身量较之略高,雪素衣衫清贵轩昂,眉目俊逸,皆是自有气度的人物。
      刘三姐一颗徐娘心当即砰砰萌动,笑得比之前叠起来还要灿烂,亲自迎上去一迭声的招呼:“二位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少侠?打尖还是住店?”
      不俗的顾行苇笑而不语,往偏远角落找了张空桌子坐了。岳容与只好皱眉答道:“是。不想说。住店。”
      刘三姐近看这位少侠更觉玉树风来,也不计较他敷衍,努力把酒窝笑得愈发明显些:“天字房尚有一间,房间足够宽阔,为二位记着?”
      岳容与点头入座。顾行苇菜单也不看,支着下巴倒豆子一般便点了好几样当地风味菜肴。刘三姐立即喜滋滋的跑去嘱咐后厨,要替这两位少侠多添几块肥肉。
      岳容与倒了碗茶,想了想先推给顾行苇,才又为自己斟了一碗。
      顾行苇欣然受之,笑眯眯道:“小二近来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当哥哥的心甚慰啊。”
      岳容与端茶的手顿了顿,不知如何分说,只拿起茶碗来啜了一口。

      江湖中除却是非,流言蜚语亦从未短少。不远处一桌几人喝得酣畅,酒意冲头,便叽叽喳喳荤素不忌的议论起时下新事来。
      其中有个方脸阔耳的黝黑汉子忽而高深莫测道:“要说近来最轰动的事,莫过于月前李府的招亲会。我当时正好在场,你们猜我见到了谁?”
      旁边一人不屑甩手:“说得好像只你一人去过似的,此事早已传开,不就是无垢山的两位高徒么?”
      那黝黑汉子啧啧两声:“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再问你,你可知道为何今次武林盟大会是在太湖举办?”
      那人想不出来,便闭了嘴。旁边一个鬓发露白的中年男子沉吟道:“太湖有封龙崇武台,以往武林盟大会也在此处举办过。只是当年……一战之后,已有近三十年不曾来这里了。我也对那日招亲会之事略有耳闻,莫非……”
      黝黑汉子一拍桌子:“还是这位先生有见识!”眯了眯本就快看不见的眼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不瞒你们说,我结拜兄弟的三姨的大儿子的表妹在李府当丫鬟,招亲会当晚恰好轮到她当差,说偶然听到这次武林大会的真正目的是——铲除沧浪余孽。”
      此言一出,那中年男子骤然倒吸一口冷气:“当真如此?”
      “自然当真,骗你们是哈巴狗!”黝黑汉子笃定道,“不过那天我见了无垢山两位高徒的武功,特别是那位大徒弟,真真是剑法无双。想来有他们在,这件事也不算难了。”
      中年男子叹道:“你们是不知沧浪魔教的厉害。已经作古的那位教主武功独步天下,少林寺无嗔无痴两位大师是当年武学宗师,都一并折在他手下。现今贸然攻上山去,万一……”
      “这就是你多虑了。”黝黑汉子轻巧道:“近年来江湖中从未听说有沧浪余孽出没,他们既然只敢蛰伏,想必还没成大气候。这次陷害无垢山主的徒弟,也定然是想害得无垢山与武林盟阋墙。你说他们中若有人像当年教主一般强悍,哪消得用这些手段?”

      顾行苇听到这里,勾起唇角笑了笑。
      岳容与只觉哪里不对,一时说不上来,细细思忖之间,又听得那黝黑汉子道:“也所幸他们的阴谋被当场拆穿。要是真叫正派人士害了那位无垢山高徒,以后遇事无垢山恐怕再也不会相帮武林盟,若是再坏些……”他打了个冷战,“魔教余孽这一招真是太狠毒了!”
      中年男子道:“可不是么。这次千万要斩草除根,再不能重复从前那场腥风血雨了。”
      他夹了粒花生,突然又神往的问道:“说来你可看见无垢山两位弟子的英姿了?快与我讲一讲,我也是使剑的,对无垢山一直怀有崇敬之心。”
      黝黑汉子顿时尴尬非常。他虽然侥幸进得李府,但既无地位又无人脉,堪堪得了最后的位置,哪里看得清楚?连台上发生之事也不过听人传来罢了。但照实说未免折了面子,便清了清嗓道:“自然看得明明白白的。那位大弟子身高九尺,魁梧强悍极了。小弟子也是威武霸气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啊!”

      岳容与指尖一抖,情不自禁瞥了眼威武霸气的顾行苇。
      顾行苇却是心安理得扬起个笑容,慢悠悠道:“这是好事啊。一听他们这样勇猛强壮,我便放心得多了。”
      这句话说得大声了些。那黝黑汉子听见了,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颇为同情的道:“这位小兄弟也别气馁。你虽然看着就没几两肉,但是年轻人最重要是不坠青云之志。将来你多多锻炼一番,说不定也是有能作为的。”
      顾行苇当即笑吟吟点头,谦逊的表示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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