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之重返地球》花曳

3、周圆年二四六八记事【2】

　　4

　　没想到会在航舰基地遇见蓝俨棠。

　　他穿了军部的制服，公干。
　　墨蓝笔挺的合体裁剪极好的衬托了他挺拔高大的身形，及膝的黑亮长靴带着张扬的霸气，侧面不起眼的弧线印迹代表军部至高无上的权威。
　　宽肩窄腰长腿，器宇轩昂，完美到没有瑕疵。

　　在这样一个全民可以通过基因微调做出最自然整形的年代，容貌俊美已经不稀奇，满大街一抓一大把。只是像这种从骨子里往外泛出的气度，融合着自信内敛，令人由衷折服。
　　那是一个身居要位又经历过铁血战争的男人才有的一面。

　　小杨伸手在身后捅捅她：“步博士，这个男人很正点哎。”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多少年经历无数的进化依然如此。

　　步浅云若无其事的收集着手头的数据：“嗯，很帅。”禁-欲又正经，纯良又有距离感。只是她不期然就会想起床笫间他的勇猛，感觉微妙而不可言说。

　　小杨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已经星星眼了：“难得连步博士都觉得不错……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跟他约了晚上喝一杯？”

　　步浅云转过头笑：“试试之前你该知道现在是工作时间。”
　　小杨懊恼的嘀咕：“这真糟糕……”

　　操作台上的元素谱群分析仪器发出滴滴的报警声，小杨手忙脚乱的跑过去：“不是吧，铬元素的成分含量还不达标？到底要闹哪样嘛~”

　　步浅云抬头，凝神望着那个走远的背影。
　　航舰中心的负责人W博士跟在蓝俨棠的身侧，双手比划着说着什么。
　　隔着密闭性极佳的双层太空玻璃，她自然听不到任何的对话，可是依照她对W博士的熟悉和手势的推测，W这会儿应该在提及她的水滴号计划。

　　军部跟航舰中心在联合开发新型战舰，步浅云不是主要责任人，自然不用被拎过去解说。而她梦寐以求的终极飞船水滴号，并不是为了侵略扩展占领的战争所研发。
　　这也是她抗拒军部的一个原因。

　　战争带来膨胀的野心，野心催生贪婪，贪婪助长欲-望，欲-望导致终结。这是闭环的死亡循环，不死不休。

　　步浅云闷闷的低了头，眼前的全息屏幕上飞快的滑过一串串数字，令人眼花缭乱。
　　她曾经婉转的跟W说过，她的水滴号还不成熟，还不到出计划上日程的时候。

　　只是眼下看来，军部对现行计划的推进并不满意，以至于W迫于压力不得不亮出了水滴号这个底牌。
　　这种感觉真糟糕，就像是自家的孩子还没断奶就要被抱走了，而抱走他的还是后妈。

　　5

　　这件事放在几百年前叫相亲，如今更直接的民间叫法是配-种。

　　步浅云很无奈，可是只能硬着头皮接收繁殖中心发过来的电子信函，并简短的回了一句话表示自己会按时到达。

　　连实验都没心情。

　　繁殖中心每隔段时间就会在庞大的资料库里进行选优筛精。那些适龄的、各行业的尖端人才是他们网罗的重点。系统通过DNA及基因的测试配比进行配对，然后分别通知男女双方到中心填表检查，然后在合格的身体里植入修复完整的卵子或精子进行自体融合，融合完毕后分别取出造人。
　　这就是现在无性繁殖人的真相，撕破温情脉脉，冷酷到无语。

　　步浅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机器的感觉。

　　是的，她们都被当成了机器，不问过程只求结果。
　　越来越聪明的大脑，越来越强健敏捷的身体。科技被推着光速发展，只是自我的思想与情绪不再重要，奴役换种形式存在，这就是结果。

　　系统为她配的男人是个大学教授，学识渊博谈吐文雅。
　　两个人见面都有点淡淡的尴尬。步浅云不是开放到无所谓的人，对方也是保守派。这样被拎到繁殖中心见上一面，然后将要诞生一个完全不存在感情基础作为纽带的新生儿。他们是这个孩子生理学上的父母——
　　真够荒谬的。

　　两个人面前的桌面上升起一块透视的液晶显示屏，步浅云和教授各自将右手按到上面，隔着寸薄的屏幕，仿佛是两只手掌亲密的相贴。
　　右上角飞快的闪过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分析，对他们的血液血压体温等常规检查项登记入库。

　　然后是两人要共同回答的一些问题。

　　是否满意中心此次的配对安排？是否需要另行更换繁殖对象？是否同意繁殖中心将新生儿转去婴教中心抚养？能否做到每季度去看望一次孩子，每次不少于三十分钟……

　　步浅云看的喘不上气，几乎濒临情绪失控的边缘。

　　暴力。很想暴力的砸掉这块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屏幕。

　　那些问题很准确的说，是走过场的显示。当然你的答案如果有反抗意味，繁殖中心也会安排，只是结果如何谁都难预料。

　　教授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他们都知道，除了点头划勾，没有更好的选择。

　　变故发生的毫无征兆。

　　距离两人坐的位置三四米开外，是繁殖中心的落地可视钢化窗，窗外是花团锦簇的空中花园，绿植繁茂鲜花盛开。头顶的虚拟太空全息图给出的蓝天白云极其美好，充满了盛世太平的假象。

　　就在这样温情暖暖的画面里，从天而降的砸下来一个深绿泛着幽黑的飞行器，变形的机舱砸在花园里，步浅云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震颤起来。
　　两个人都停下了手头很没意义的事情望出去，未可知也是趁势逃避什么。

　　天空被遮住了明媚的光线，陡然变暗的视界里，六辆印着军部印迹的专用飞行器停在了半空，呈现出虎视眈眈的半围合状。

　　被击落的飞行器舱门从里面缓慢的推开，一个男人狼狈的爬出来。他的腿断了。

　　教授诧异的看了眼步浅云，聪明的没有说话。
　　这个男人大众都认识，是一个经常出现在群众视线里长篇大论的政界人物。
　　政府跟军方一向合作良好，出现这种情况是个例？亦或是某种政治阴谋的连环套？

　　步浅云看到了蓝俨棠。
　　他身上的制服还是那么英挺帅气，只是这会儿看去带着专裁的冷酷，仿佛那些面料泛起金属的冰冷光泽。
　　军部，果然是她不该招惹吗？

　　不出意外的，步浅云和教授作为这次缉捕的目击人被带走。教授目露惶惶，临上飞行器的时候看向步浅云的目光就带了点求助的意味。
　　人总是害怕未知的结果，没有例外。

　　6

　　“你该知道这是例行公事。”蓝俨棠撑着双臂俯下身体，英俊的面孔几乎拉近到了危险的距离。

　　步浅云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是，军方或政府执行秘密公务被民众看见，抹去这段存储记忆是公民需要配合的义务。”
　　蓝俨棠清澈的眼底浮现压抑的愤怒：“那你为什么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步博士？”

　　步浅云微微抬眼看着他，他眼中强烈的情感几乎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蓝，你想要什么？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结果？”

　　被她的锐利逼的退后两步，蓝俨棠难得一见的少许狼狈：“就事论事，军部没有权利和义务清除更多的记忆。”
　　她刚刚冷静的要求几乎刺伤了他——
　　请帮我抹去从认识你开始至今的记忆，谢谢。

　　知道这是军部，知道这里不该带入私人情绪。只是刚刚发生的一切扰乱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逾越的要求脱口而出。

　　该死的繁殖中心，该死的配对体检，该死的军部秘密任务。

　　“抱歉，我收回我的要求。请你们的工作人员进来按照程序操作吧。”步浅云带着少许疲倦的闭眼靠在椅背上，不再看他。
　　冰冷坚硬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沿着脊柱一直窜进大脑并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面颊上传来温热却稍许粗粝的触感，一触即分。
　　“浅云，别这样。”几乎是带着些孩子般的乞求。他这样叫她。

　　步浅云没有睁眼，在心底自嘲的笑。瞧她开始的时候多天真？以为可以将私生活和公事分的很清，不踏入他敏感的工作而置身事外……

　　蓝俨棠喜欢她，甚至这种喜欢已经到了一种危险的边缘地带。前进一步就是几百年前的深情专注至死不渝。
　　这种可怕的占有欲陌生又惊悸。她以为自己已经够不理智的了，可是眼下看来，蓝俨棠才是那个不理智的一方。步浅云一点不怀疑，他会在三个月结束后返回基地前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比如缔结盟约。

　　说军方霸权其实一点不为过。
　　地球上已经废止了婚姻，而军方视若无物的在内部推行了盟约。D级及以上军官有了意中人，可以缔结盟约并彼此忠诚直至生命的终结。一时间隐有凌驾于政府之上并压制对方颜面无光的意思。

　　“浅云，不要跟那个男人生育下一代。”蓝俨棠磁性的声音涩涩的：“我会帮你去解决繁殖中心的干预，你……”
　　“为什么不？”步浅云霍的睁开眼睛：“不过是提供一枚成熟健康的卵子，这也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不是吗？”

　　蓝俨棠唇角动了动，即使不是被她呛的哑口无言却也知道眼下多说无益：“晚上回去，我有话跟你说。现在我们停止这种没意义的争执。”

　　滑门无声的开启又关闭，步浅云听到门外鞋跟叩击的闷响和恭敬的问候声。
　　呵，她真是走了什么样的运道，竟然碰到了一个军部A级军官！中大奖了。

　　进门的小军官拿着耳罩式的记忆消除机帮她戴上。他的态度带着敬畏，缩手缩脚的，没有军部人该有的张狂和傲慢。

　　7

　　军部的拉网行动到了尾声。
　　有发言人出面给出了官方的说辞，不管真假，安抚人心总是第一要素。没有民众喜欢惶恐暴-乱的生活，稳定压倒一切。

　　清除政府内部的败类，还给民众一个干净廉洁的管理机构。

　　堂皇的理由散播在大街上，地下却慢慢有了另外的声音。
　　不知哪里传出的结论，军部野心膨胀，打算全权接管政府打破彼此间微妙的制衡了。

　　一统天下从来都是政治家战争狂的终极目标，所有的多方执政稳定性都很差，因为暗地里大家都在使绊子，想要博得头筹成为终极的、唯一的大BOSS。

　　军方掌控着军队和武器，政府又失了人心，这种状况下，夺-权行为一点都不奇怪。
　　排除异己，重新制定规则。

　　其实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军方接管或者政府役民都没什么差别，规则更改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一样的过日子。而且归根结底，都是地球人在统治地球人，不至于触犯到大家的底线和逆鳞。

　　安稳日子过久了，没人愿意造反。
　　只是大家也心知肚明这里面的差别。

　　说政府腐败内部混乱也好，说他们安逸久了懦弱无用也罢。总之在政府的管理下，和平安稳是关键，万事发生，战争能免则免，政府非常擅于和谈。
　　而军方则不一样。

　　据传，大统领“君”是个暴力嗜血的战争狂人，他从地球开始打起，一路征战所向披靡，野心勃勃的建立了银河系军方基地后，更将目光放向了外围的其他星系。

　　也正是因此，军方向航舰中心提出了极为苛刻的要求和更加丰厚的回报，一旦新型战舰成功，航舰中心将纳入军方的护翼之下，成为根正苗红的亲军嫡系部队，拥有特权。

　　话说回来，若是军方接管，战争将无可避免，而战争的扩张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及后方保障，现有的社会体系将在经历伤筋动骨的阵痛后娩出一个新世界。
　　有人认为是机会，有人认为是灾难。

　　不管怎么说，现有的虚假繁荣及和平将被打破，地球将会成为军方立足银河系征战侵吞别系生物的最大战争基地。
　　而军部就要从银河系的基地返回地球了。

　　这种感觉，步浅云极其的不喜欢。

　　8

　　风声鹤唳之下，不知道是不是蓝俨棠真的以强硬的军方态势干预了繁殖中心的决定，总之，那一次不成功的配对后，没人再找步浅云的麻烦。

　　而步浅云和蓝俨棠之间，仿佛也进入了冻结三尺的冰河期。

　　作为肩负重任的A级军官，随着收网的束紧，蓝俨棠忙的几乎没了私人时间。而他曾经提出的详谈要求也一下子变得遥遥无期。

　　步浅云很想就此慢慢淡了，然后再断了这层关系，可是她知道，依照蓝俨棠的性子，不会这么结束。退一万步讲，也会是一个郑重其事的告别。

　　她不是不喜欢这个人，只是讨厌这个人身后代表的势力及可以预见的未来。她没有想要把自己也变成一个野心家或是战争狂人的意思，帮凶也不行。

　　水滴号的研制到了最后收尾的关头。除了小杨一知半解，没人知道这个欣喜若狂的结论。
　　步浅云不动声色的将一些核心数据收拢，攥在自己手心。而对上级W博士汇报时，千篇一律的还不太成熟，还有待实验的结果和新型材料的合成。

　　军方终于不耐烦了。

　　以谈判的姿态坐在一张桌上，面对面宛如对峙的两个人。一个要压着另一个臣服，而另一个早生异心，想要逃脱无休止的控制。

　　步浅云心里很难过，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和蓝俨棠仿佛敌人样的彼此揣测彼此提防。
　　想起最初那个玩笑——
　　你们的机密太多，我还不想因为一时的误言被扔去莫卡星球劳役终生。

　　帽檐平齐的压在浓密的眉毛上，之下是一双灿若子夜寒星的眼睛，此刻里面并没有最初的温情，锐利冷酷，有着撕碎一切的力度。

　　跟军方站在对立面，这该是多自不量力的傻瓜行为？步浅云漫无边际的想，是不是自己眼下已经被判定为异己，定级B以上的危险份子，需要隔离甚至更严重的流放判罚？

　　第三人监听政策不是特意针对蓝俨棠和步浅云的，是以在书记官听到上级平平的命令后，有一霎那不知所措的茫然。

　　“你先出去。”蓝俨棠眯了双眼，随意的伸手摘下了帽子放在桌上。
　　“可是……”书记官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不敢违抗命令更发憷军部的政策，左右为难：“蓝将军，这不合规矩。”

　　“给我十分钟，我有点私事要和步博士谈。”蓝俨棠并未官大一级的强压，语气温和。

　　书记官点点头，无声的拿起记录的资料退了出去。

　　我们之间，只剩下最后的十分钟么？
　　步浅云垂下眼睑，细瘦的手指交叉着握在一起。

　　“抱歉，浅云。”蓝俨棠抬头，目光是最初时候的温润，没有一丝的伤害和咄咄逼人。
　　“蓝将军，”步浅云迟疑了一下，嘴巴干干的：“你没有必要跟我道歉。”
　　蓝俨棠眼中浮现一丝黯然：“在你眼里，我就只是蓝将军吗？”

　　步浅云没有接话。已经这样了，还说什么呢？说最初的那些喜欢和动心？

　　他的睫毛很长，浓密黑亮，带着小扇子般戏剧的效果。那般身居高位而手握兵权的强硬男人，竟也有着孩童的一面，让人心软：“浅云，我想跟你缔结盟约。”

　　想不到他这么直接，步浅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蓝将军……”

　　“叫我的名字，”蓝俨棠接过她的话，看着她的表情近乎于严肃：“我不是怕麻烦，我是喜欢你，认真的。”

　　想过他会说这些，可是真刀真枪的出现，尤其还是在这样一种剑拔弩张的场面……那些打过的腹稿此刻统统倒戈背叛了步浅云，一时间机敏缜密如计算机般的大脑空白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他提出三月之约的时候曾说过，跟她搭讪几乎用光了他三十年的勇气，而他很怕这种从零开始的再度上演，麻烦。

　　感情几乎冲破理智的封缄破土而出。步浅云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更自然些：“这没有用，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蓝俨棠固执的，眼睛明亮到过分：“这跟解决问题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跟你，只跟你缔结盟约。”一辈子，至死不渝。

　　“关于水滴号，我已尽力。即使军方不满而打算治我的罪，”心里有点钝钝的痛，说不清道不明：“盟约是没用的，哪怕你是君的左膀右臂。”

　　蓝俨棠竟然笑了，在这样一种紧张的氛围下，他的笑容带着夺人魂魄的耀眼光芒，英气逼人：“你同意了？”
　　步浅云愕然抬眼，直直撞进他温情满满的瞳眸：“我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