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离别之夏（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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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过去一周，邵阳孤身一人来到了一中。今天是周末，校园里没人，一走进大门，陆衡就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带着李泽恺出现在他面前。
李泽恺看着邵阳：“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邵阳点了一下头，回望着李泽恺，说：“今天是你的葬礼，有很多人为你送行。”
李泽恺愣了愣，死之后他一直在陆衡身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个死人，转眼身体都已经入了土。
“我爸妈他们还好吗？”他问道。
“阿姨之前病倒了，住着院，不过现在已经恢复了。你弟弟之前上学，什么都不清楚，现他知道你已经死了的消息，不过他很懂事，没有吵闹，一直帮着照顾家里。”
“那就好。”李泽恺心里很复杂，觉得很内疚。没想到自己的妈妈竟然住了院，好在弟弟长大了，可以帮家里多分担一些。
“今天郑冲也来了。”邵阳又说，
“郑冲……他怎么样？”李泽恺问道。
“他从老家跑回来，嚷嚷着要去见凶手，被我们拦住了。后来冷静多了，就是精神不太好。”
“是吗。”李泽恺叹息一声，抿了抿嘴，虽然这样想有些对不起邵阳，但是三人中，他和郑冲关系最好。听见郑冲这个样子，他有些难受。
李泽恺没想到，自己最好的哥们能在自己死后还这么看重自己，真的很感动，还有邵阳一直以来的帮助，自己此生能遇见这两个好朋友，别无所求了。
邵阳说完后便站在那儿不再开口。
陆衡心里有些慌张，他知道邵阳不可能只是给他们说明情况的。他站在李泽恺身边，紧紧地抓着他冰冷的手。李泽恺虽然还保持着生前的样貌，却毕竟跟以往不同，没有有心跳，没有体温，气质也变得总是虚无缥缈的。哪怕紧紧抓着他，那奇怪的虚无感也挥之不去，手里像是抓着一把质化的空气。
一切都在证明，这力是活人的世界。活着的人一般看不见灵魂，而死去的人，无论因为原因什么滞留在人间，最后总归是得离开。
李泽恺感觉到了陆衡的紧张，不动声色地回握住他，看向一脸古井无波的邵阳，他心思一转，明白了：“邵阳，你这次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做？你是来送我走的吗？”
邵阳看见他们两人的动作后，心里有些不知所措。死去的人有死去的人该待的地方，留在世上是不合情理的，这是他从小就被灌输的真理。但是面对自己的好友，他却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李泽恺问道：“我无论如何都要走吗？”他看了一眼陆衡，“如果我走了，会到什么地方去？”
“死去的人，灵魂自有归处，大多数是去转世。”邵阳对二人说。
陆衡心里明白结果，渐渐放开了手，他知道李泽恺是得离开的，他走了之后还有可能转世成人，而自己却要永远待在这里，也许得等到时间将他消磨殆尽为止。
他跟李泽恺怎样都不可能在一起。
但手却被人抓了回去，陆衡吃惊地看着他。李泽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看着邵阳说：“可我不想走，我想要留下来。”
邵阳定定地望着他：“死去的人不能留在世上。”
……
下午，邵阳来到了墓园，李泽恺的父母给自己的儿子开了个小型追悼会，本来只想有几个亲朋好友来悼念一下就好，没想到儿子以前的同学几乎都来参加了。
离事件结束已过去了大半个月，夫妻俩逐渐走出了伤痛，现下又有这么多同学在，着实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安慰。
直到太阳西沉，墓园里的人群才开始散去。
王辰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站在哥哥的墓碑前发呆，邵阳走上前问他：“你怎么还不回去，你父母还在等你。”
“我哥死后是不是出现过？”王辰看了他一眼，问，“我知道你能看见他，他以前跟我说过，他有一个特殊的朋友，能看见鬼怪什么的，不过叫我不要别人……我哥他现在还好么？”
邵阳怔了怔，道：“你哥叫你不用担心他。”
“我一猜就是这句话。”王辰轻声抱怨着，叹了口气。“不过，谢谢你为我哥做的一切。”
邵阳看着他，发现跟上次见面时感觉不同了，王辰似乎长大了许多，那种毛头小子一样的气质收敛了许多，反倒有些他哥哥的影子。
是因为李泽恺离世的原因吗？
“你怎么知道我帮了你哥哥？”邵阳问。
王辰揉揉鼻子：“虽然我爸妈一直瞒着我，但是我又不傻，想想也知道，要不是你们帮忙，我哥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人找到，而且凶手也肯定不会这么快就被抓到。我爸妈他们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我哥现在也不在了，也就我能代表我们一家，对你说声谢谢。”
王辰朝他露出了李泽恺死后的第一个笑脸，他像是专门留下来跟他道谢的，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邵阳在李泽恺的墓碑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一个人影走到他身边，邵阳以为是许辰玉，扭头一看，来人却是郑冲。
两个人一起站墓碑前，好半天没动静，邵阳想先说点儿什么打破沉默，郑冲却忽然来了句：“阿恺是真的死了么？”
在追悼会上，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反正有邵阳在，他本事那么大，也许能让李泽恺回来也说不定。
邵阳却道：“郑冲，他真的走了。”
他用了“走了”这个词，就是想告诉郑冲，李泽恺跟这个世界脱离了关系，不会再回来了。
郑冲神色憔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他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一个带着柔和又有点儿憨气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可靠的大男孩，那是李泽恺毕业时照的照片，离现在也就两个月不到，如今他们只能从照片上缅怀他了。
“我认识阿恺的时间很长，”郑冲开始回忆道，“从小学就认识了，那时我们不在一个班，初中才分到一个班里，还是坐前后桌，我们俩那时就铁的不行，经常一起打篮球，后来上了高中又是同一所学校，而且又是同一个班，我就觉着我们俩真是有缘分。阿恺从小特别喜欢打球，初中的时候还因为这个当了校草，好多小姑娘偷摸着喜欢他。他除了喜欢打球，平时还喜欢看电视，尤其喜欢看那种小姑娘爱看的节目，他的眼睛就是因为看电视不注意才搞近视的，他还老不承认。有一次我们说好上我家打游戏，结果他为了赶电视剧重播放我鸽子，简直快把我气死了。”
邵阳道：“这些阿恺以前说起过。”
“嗯，这些事他绝对记得比我清楚。”郑冲苦笑了一下，“邵阳，我这么说你别生气，我是个玩性大的人，喜欢结交各种各样的朋友，但是只有阿恺不同，他是我唯一的铁瓷，我最好的朋友。我没有兄弟姐妹，跟老家的那些表亲也不熟，在我心里，我只把他当亲兄弟，真的，他就跟我亲兄弟一样样的，说句犯二的话，我甚至可以为他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那是我一辈子的好哥们儿，不管他死了还是活着！”
“我明白。”邵阳平静道。
“可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有这么一天。”郑冲说着，摸了摸碑上的照片，“我就回个老家而已，一个月不到，阿恺居然能出这样的事……有些事啊，不发生到自己身上，就永远觉得离自己远着呢，等发生的时候，就跟晴天霹雳一样……你看，他就这么跟这世界说再见了，我连我哥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邵阳，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命啊。”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以前就算知道要分开，他也明白彼此还有再见面的一天，但现在，其中一人却在面前的墓地里长眠，真的让人有些难以承受。
“以前我就想过，咱们迟早有一天会分道扬镳，可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只是高中毕业，我一直以为咱们以后的时间长着呢。”
邵阳没说话，看着郑冲，这个经常和自己斗嘴磨牙的人，原本的刺头男生，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眼神中失去了活力，多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也是思绪万千，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郑冲忽然问道：“邵阳，我记得咱们开学时间差不多，下个月是不是就该去学校报到了？”
邵阳回答：“是，你比我晚两天。”
郑冲感叹一句：“那也就没剩几天了，咱们这就要上大学了啊。只有阿恺这个倒霉蛋，享受不到大学生活了。”他转过头，对邵阳说了一声，“不过我也不打算去上学了。”
邵阳心中一惊：“为什么？”
郑冲无奈的一耸肩：“因为我没法在我哥们儿刚走的时候，自己却跟没事人一样去念书，我心里缓不过这个劲来。”郑冲皱着眉说，“你知道吗邵阳，现在只要一想到阿恺是怎么死的，因为什么死的，我就难受地想哭，心里拧着疼，恨不得把那个凶手抓出来鞭尸才解恨。可你说我能这么阴暗吗？我也不能哭着上完整个大学吧？在我出这个坎之前，我都没办法好好享受大学生活。我可还等着在大学里交女朋友呢，到时候能有妹子看得上我？”
对于他的回答，邵阳完全不知作何表情，郑冲这人的脑回路有时也很让他捉摸不透。
“那你确定真的不上学了？”他问。
“不是真的不上，我已经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一年之后我会回来的，要不然我不是白读这么多年书了么。你不用管我，该干嘛干嘛，一年之后我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记得到时候给我介绍你们学校的妹子认识！说定了啊！”郑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笑，仿佛那个跳脱爱搞怪的郑冲又回来了。
夕阳西下，橘色的阳光照在高低不一的墓碑上，别有一番带着温暖的荒凉。
与郑冲告了别后，邵阳走出墓园，许辰玉拿着两瓶水迎了上来：“我刚才看到郑冲了，他没事了吧，我见他心情不错，还跟我打招呼呢。”
“他说他不上学了。”邵阳道。许辰玉住了嘴。
看样子郑冲是好不了了？因为李泽恺的死，他居然连学都不上了？
“那他家里人能同意吗？”
“他说他已经申请休学一年，家里人应该是知道的。”
原来是休学，许辰玉放了心：“要是这样的话也能理解。毕竟遇到好友去世这种事，每个人的应对方式不一样，如果经过这一年后他能好起来就行了，你别担心。”
“我没担心，我知道他不会有事，走之前他还说要上大学交女朋友，要不然书就白念了。”邵阳说。
许辰玉目瞪口呆。原来他们的关系是这样的么？在自己去世的朋友墓前说这些，李泽恺要是听见了会不会气活过来？
可回过神来，他发现小孩儿的情绪不太对。
邵阳接过许辰玉手里的水，把玩着，也不喝，不知在想什么。
“邵阳，”许辰玉道，“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避着郑冲，我看出来了，你是故意不想见他，是么？”
邵阳沉默了半晌，说：“是。”
许辰玉有些明了：“邵阳，你是不是还把李泽恺的死归结到自己身上？我跟你说了，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而且总是这样他也会心疼啊！他长吁一声。
邵阳继续沉默着，许辰玉正要接着劝他。
“我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与别人关系太亲密。”邵阳道。
许辰玉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看他：“什么？”
“很早以前，我就一个人习惯了。”邵阳平静地说着，看着手里的果汁瓶子。因为自身身份的原因，从很小开始，邵阳就是一个人学习，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吃饭，这么过的日子。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孤单的生活方式，就算有爷爷教导他，他也还是跟同龄人不一样。
“我们家只要做了除灵师的人都这样，没有朋友，与家人来往也很少。爷爷以前告诉我，最好的除灵师，不能有太多情绪波动，不然容易出状况，会害死别人。”邵阳说着，停了下来，眼神有些迷茫。
高中时遇到郑冲和李泽恺，像是给他自闭的世界开了一扇窗户，让他这个感情淡薄的人知晓了什么是友情，也教会他如何与人相处。为了能够与两人的交往，同时在除灵时不出意外，邵阳同时一直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淡然，同时竭尽全力保护着他那唯二的朋友，不让他们受自己的影响。
可谁都没想到，最后仍旧出了意外，虽然李泽恺的死与他没有直接关系，可邵阳一直在想，如果早在当初自己就不跟他们来往，也许李泽恺可以避免之后的经历。没有自己，郑冲和李泽恺也还是朋友，还能一起经历人生中的点点滴滴，而不是一个英年早逝，一个暗自神伤。
邵阳就是这么想的，他清楚自己有点儿钻牛角尖，可在他看来，自己对好友的死亡真的负有一定责任。
“邵阳，我还是那句话，李泽恺的死怎么算也算不到你头上去，你这么想太不应该了。”许辰玉看着他黯然的神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要清楚，没人能预知未来，你脑子里那些可能、也许之类的话，毕竟没有发生，发生过的事也不会重来一遍。”
邵阳垂着头，一言不发，夕阳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美好又柔和的线条，让他有种柔弱的美感。许辰玉情不自禁上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果然很软，软的他心里也软的不行，恨不得把人搂在怀里好好安慰，可他还是忍住了。
邵阳默不作声的听着他说话。许辰玉说的这些他都明白，他又不是第一次见证生死，但却是头一次，自己身边的人离开了，这时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死亡是这么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难过、悲伤、痛苦，这些感情在刚刚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可能感觉不到，但会在时间的积累下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想到邵阳才十几岁就要接受自己朋友的离去，许辰玉又开始心疼了。
“陆衡他怎么样？他现在还好吧？”许辰玉想换个话题，问道。他知道邵阳今天去学校里做什么，邵阳是个除灵师，而这世上的规则不可违背，可亲手送走自己的朋友，小孩儿的心里一定不会好受，所以他一直憋到现在才试着问问。
邵阳看了他一眼：“陆衡，他挺好的。”
许辰玉拍拍他的肩，感叹道：“我知道你亲自把李泽恺送走，心里难过是当然的，但事情总会过去，大家总会好起来，你也别再想那么多了，逝去的人怎样也回不来，可我们还活着啊，哪怕是为了他们，我们也得好好生活下去，是不是？”
邵阳摸着自己的肩膀，看着他：“我没把他送走。”
许辰玉愣住了：“什么？你没把他送走？为什么？这不是你说过的吗，死去的人不能留在世上，他们不是迟早要走的么？你这么做，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会的。”想到这件事，邵阳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把许辰玉看呆了，“阿恺把我说服了，我没理由把他送走。”
……
一中内，陆衡盘腿坐在一张乒乓球台上，看着不远处的篮球场，一个个子挺高的男生正在打球，球场旁边，满脸羞涩的女生正在等他打完球给他递上毛巾和水。
一段稚嫩青涩的校园恋情马上就此展开。
“看他们这样，估计到时候又要影响学习，还要被老师叫家长，每年都得有不少这样早恋的学生。”陆衡跟个老头似的，弓着背，酸溜溜的说着。
李泽恺站就在他旁边，一直盯着那男生手里的篮球看得出神，听见这话后转身回了一句：“话不能这么说，你不知道么，陆衡，真正影响学习的不是早恋，而是失恋和暗恋。在学校里谈个恋爱其实是可以提高学习成绩的，只是老师家长们眼界太狭隘。”
陆衡梗着脖子斜睨着他：“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试过？”
李泽恺立刻意识到自己说的方式不太对，干笑两声：“那怎么肯能，当然不是了！这些是我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你别误会！”说完，他又盯着那几个打篮球的男生。
陆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早上，邵阳确实是抱着把李泽恺送走的心态来的，可李泽恺这个傻大个，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脑子一下子变灵光了许多。
“邵阳，我记得你说过，一个人死后只有执念够深才会产生灵体，而他们会一直待在自己喜欢的事物身边，只有解决了他们的执念才可以把他们送走，是吧？那你看，我的执念就是跟陆衡在一起，我不想离开他，这样一来，你也不能把我送走了吧？那可是我的执念呢。”
陆衡听见这番言论简直惊呆了，没想到李泽恺能说出这样一番称得上强词夺理的话来，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邵阳在沉思了一番后，居然认可了他的说法，就这么转身走了。
他看了看身边的大高个，那一刻的聪明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他看得出来，邵阳对李泽恺的死一直心存内疚，本身就在犹豫，别看邵阳感情淡薄，对自己的朋友还是相当护短的。而且他还明白，因为自己是守护灵，而且是李泽恺主动要求留下的，就算一直跟着自己也不会出什么岔子，要不邵阳怕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阿恺，你究竟为什么非要留下来？”陆衡问他，“你如果去转世，还可能成为人类，来世也可以继续去打球，过自己的生活，留在这里，你只能永远跟着我在这一小块地方转悠，到底有什么好的？”
李泽恺转过脑袋，看着陆衡，笑道：“有什么不好的，能永远留在喜欢的人身边，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陆衡一下子面红耳赤：“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了，别跟我说你没听见我那天的告白啊！”李泽恺叫道，叹了口气，“转世是不错，能拥有自己的人生，可那不是我想要的，在遇见你之前，打篮球确实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可就算没有我，一样会有别人去打球啊。没有我，我的父母还有王辰，他们不会一直消沉下去，没有我，我的朋友们也会有各自的路要走，他们照样能过得很好，但是只有你，陆衡，除了我还有谁愿意陪在你身边呢？”
他直视着陆衡的双眼，直到陆衡再也受不了他的目光，别过头去。
“你可真是……傻啊。”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离别之夏（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