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茶花女》易容颜

17、（十七）

　　蓝林从深圳回来后，简单、重复的生活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起床、上班、下班，睡觉仍然是生活的主调。在他的内心思想中藏着一份思念和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满心的希望充盈得他脸上乐滋滋的，但同样需要充的还有话费。以前的他，三十块可以耗两个月，现在三十块只能顶两天。通话时间也是频频创新高。半小时、两小时、三个钟头，最高的通话记录显示四小时十六分。他刚开始还心疼话费，每次打完就想；哎，下次少说点，不是可以视频吗。但每次电话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像面对美食又想减肥的女人，每次吃完回味的同时又对份量的猛增懊悔。后来渐渐得想通了，想对方那么有钱自己还不舍得破点小费吗。遂放开了手脚，似减肥的女人吃美食时想着男人一定是爱自己的人而不是身体。虽然两者都有一点忐忑。

　　转眼已是深秋。南方的秋天极短，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它来过。天气依然是蔚蓝晴空。一天上班，同事李勇道:“蓝林，那女孩那么漂亮，是你女朋友吗？”
　　“当然是，都睡过了。”

　　“哎哟，那种人家的小蜜天天陪人睡，你还当真？”蓝林听完极为不爽，反思想想也不无道理。反驳道：“苏情不同，她从小就穷，她有她的难处。而且现在不做了，改了，我想她是真心的。这么漂亮的女人不可能没有过去，是不是？只要改了就好。”

　　同事道：“这很难讲，她有钱的日子过惯了，能回去和你过普通日子吗？现在的女人说是只要有爱就能过平淡日子；你看我老婆，当初嫁给我的时候说是不嫌我穷，现在呢？几年一过，孩子一出来，奶粉、上学、养老人什么的都要钱。家里房子也没盖，三天两头跟我吵架，说挣钱少，骂我没用。女人呐，会变的。”局外人能道出真话，世间事往往如此。

　　蓝林听完不作声，低头做事。同事又道：“小心她骗你，不过你也没什么好骗。男人嘛，我也知道你穷光蛋一个，被这么漂亮的女人骗身体，骗感情也无所谓。我还后悔结婚那么早，咦？你说她承认是你女朋友，能不能叫过来看看？”

　　蓝林细想，同事的话也有道理，但没把握把苏情叫过来。因为他想起苏情的话，也许老男人正暗里盯着她，只推说改天试试。
　　几天后，刚上班的一个上午。蓝林神秘兮兮对同事道：“行了，她来了，中午就到。”
　　“谁？那美女！真的？”

　　“那还有假，我花了十几个小时才说通呢？”蓝林骄傲道。
　　“她怎么来，坐客车还是，咦？你说那台湾老板开的什么车？奔驰六零零，哎哟！那比我们老板有钱多了，她不会叫司机开过来吧？”

　　蓝林道：“应该不会，那老男人没这么大方，况且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应该是坐车来。”
　　“哎！那可惜了，要是能开过来就好了，让我们也见识下。”李勇说着，两眼放光，就好像车已开到眼前。又道：“看下现在几点了！咦，十点多了，打个电话问下到哪里了？”

　　蓝林见同事比自己还热心，心里暗笑悲催的市井男人没接触过国色大美女。不过想着自己从未在工资上出过风头，借这一次在这些老妇女们面前也好扬一次眉，吐一次气。
　　快临近下班，蓝林才接到苏情电话；说已到里仁洞，蓝林对着同事飞个眼，顾不得早退那几分钟，叫了辆摩的飞奔过去。

　　电话又响了，蓝林迎着呼呼的风声道：“在哪呀？哦，站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就到，几分钟。”
　　电话那头道：“快点呀，你再不来我就回去啦！”
　　蓝林虽知她是气话，但压着手机的掌心也微微出汗。他在里仁洞的十字路下了摩的，又拨电话：“在哪里呀？等等，师傅，你别走，我接个人，回头一起算钱。”
　　“在这里呀，我都看到你了，傻瓜！”

　　蓝林环顾四望，见苏情穿一身大红休闲衫，戴个墨镜，站在公交站牌下对着自己笑。苏情一招手，蓝林叫摩的开过去。那师傅边开边用广东口音夹砂普通话道：“哇！好靓女，像个明星。靓仔，你女朋友哇？发达啰。要多收你两块钱，哈哈，开玩笑啦！”

　　明星见他才来，生气道：“怎么才来呀？这么大个美女站在你旁边都看不到。万一给别人拐跑了怎么办？人生地不熟的。”
　　蓝林赶忙陪不是，拉明星往后座上坐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往回开。蓝林也不说话，拉了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仰头看见路两旁的树叶飞快掠过头顶，树后的那片天空湛蓝湛蓝的。轻轻闭上眼，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下了车，苏情说头晕，蓝林把她带到自己小屋躺下，去外面餐馆叫了两份外卖。说下午要上班，看晚上能不能请个假陪她。苏情晃着脑袋说没事，今天只能呆一天，明天还得回去。那王朝文看得紧，要不是蓝林电话里说得这么坚决，她是不准备来的。蓝林抱歉地感激，倒了热水，浸了毛巾，帮她擦了擦眉宇间细密的汗珠。临出门前，他见苏情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心里惦记着同事的祈盼；但又不能拉她起床，被套脖子似的溜一圈。眼看着这到手的炫耀将成幻花泡影，心里不住地哀叹时运不济。

　　下午上班到中途，蓝林经不起同事的鼓动，再次回到屋里。见茶几上的饭菜没动，心也跟着凉了。趁这盘大菜还未馊，蓝林壮着胆子摇醒了她：“怎么样，好点了吗？”
　　苏情睡眼迷糊，但经过短暂的休息，脸上红润了许多，道：“你怎么不上班了？几点了呀？”
　　“嗯，我回来看看你，在那里上班心头放不下。”

　　“切。”苏情突然起身，望一眼茶几上的饭盒道：“买的什么菜呀？我要吃辣的。哎哟，你这床硬梆梆的，睡得我腰疼。”
　　蓝林道：“这还没到冬天，我就床板上放一张席子。要不等下我去买床棉絮垫一垫。”
　　“哎呀，算了。咦？不过你这房间虽小，但挺干净的。”

　　“当然了，听说你要来，你看，我给你新毛巾、新牙刷都买啦！”说着蓝林转身到背后取了新毛巾在手里扬了扬。苏情见他如此细致的体贴，嘴角一笑道：“怎么？你真想让我去你们公司呀？”
　　“当然了。”蓝林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恨不得拉了她马上就走。

　　苏情见他心急如焚，道：“这样，你先去上班，我整理一下，去外面吃个辣子鸡，你这附近有饭馆么？对了，好像有，顶多花半个钟就来。你不是六点钟下班么？出了门，拐个巷子，一直往上走就是你们公司对不对？二楼，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打电话这些都说过几十次了，别怪我不吃你买的菜呀，我真的现在只想吃辣的。这盒菜留住你吃晚饭好不好？我知道你最节约了，我就喜欢你这点。”

　　蓝林佩服这女人说话婉转得体，更惊讶于这份心细。

　　回车间里，这事早已像深海里投入了一枚重磅鱼雷，炸得流言满天飞。有几个好事的大婶工友拦下他：“蓝林，你女朋友来了？藏在屋里干嘛呀？带过来看看呀，别这么小气吧啦的。”“喂，靓仔，是不是你女朋友来了？是不是很漂亮？带过来帮你参考参考嘛。”蓝林低头含笑地走过，一言不发，像怀揣着秘密的人，特享受被打听的过程。仿佛打听的人越多，越能体现秘密的价值。回到位置上，蓝林责怪同事的多嘴宣传，却一面为宣传的效应感到窃喜，做事时每隔半分钟抬次头。

　　车间里突然变得静下来。同事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道谁传出一声：“嗨，靓女，来啦？”蓝林抬头一看，苏情踩着高跟鞋，双手插兜。胸前一只用黑色珠片绣成的蝴蝶在灯光的反射下闪闪舞动。他赶忙端出早已备好的凳子。苏情笑盈盈地坐了，抬头一望四周，道：
　　“你就在这里上班呀？”

　　“是呀，让你失望了吧？”
　　“说那些，当年再差的地方我都去上过班的。”苏情随手拿起一件半成品服装道：“这是你做的？你不是说会做婚纱吗？有没有？让我看看。”

　　“可能白色的婚纱这里就没有了，我是说我以前在别的厂里做过。那边有一件，你看喜不喜欢？”蓝林指了指挂在裁床的一件晚装版衣。苏情顺眼望了过去，似乎不大满意，拿起手边的裁片无意地翻弄着。

　　蓝林见她不再说话，问她渴不渴。并起身到饮水机旁用自己的水杯倒了水过来。
　　苏情接了，象征性地抿一口，放在一边。提了提凳子上前道：“你做事，我看着你。”
　　随着一阵沉默，苏情又道：“你们这里的同事怎么都不爱说话呀？”

　　蓝林笑道：“刚才还热闹呢。可能是见到美女来了，吓得不敢出声。”忽然，他觉得右肩上一阵刺痛。正想叫喊，斜头一看，苏情露出洁白的牙隔着衣服正在咬自己。蓝林僵着身子，绷紧肌肉，抵抗着这突袭而来的剧痛。就快要失声叫出来的时候，苏情终于松了口气。笑嘻嘻道：“我要你记住我。”
　　蓝林又疼又喜，皱着眉苦笑道：“轻点呀。”

　　“咬得越重爱得越深。”苏情挑眉道。
　　蓝林掀开衣领一看，肩上两排深深的牙印里有几颗已渗透着血丝。忙心里安慰自己：骂是亲，打是爱，不打不骂不自在。这顿痛是自己硬咬牙挺过的，计划已经圆满完成了；况且还附赠了爱的纪念品，这怎么来说都值了。

　　苏情见快到下班时间，等下万一这群陌生的人来围着自己问三道四总是不好。心想已是来过，也没留什么遗憾，久等下去也没甚要紧事。便推说肚子不舒服，吃得太辣，要先回去。叫蓝林不用送了，钥匙在自己身上。蓝林一心想着同事们的反应和评价，只叫她路上小心。

　　苏情一走，整个车间又顿时活跃起来；像课上的老师临时离场的教室，又像树上成群聒噪的麻雀，更像官方新闻发言人急切离场后的厅堂。众同事都异口同声怪蓝林怎么不留明星多坐一会儿。

　　蓝林笑道：“你们吓得跟什么似的，都不说话，现在走了又来后悔。刚开始干嘛去了？有问题就说话呀！”转脸又问李勇道：“怎么样？和照片上的差别不大吧？是不是更漂亮？”同事低头笑道：“我也没看清楚，挨这么近，都不好意思仔细看，不过是挺靓，气质很好。”

　　一个年岁稍低的女同事跑过来道：“蓝林，不带这样的哈，带个女人过来跟仙女一样，把我们这帮老妈子比得像丑太婆一样，这太不道德了。你让我们以后怎么活呀？”
　　蓝林并不看她，嘴里嘟哝着：“哪有这么夸张？”一直低头，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