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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伍拾肆、真假 ...

  •   羽丘空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层层叠叠的十二单衣,从坠了红纱帐的轿子上下来,被一群形容臃肿的妇人簇拥着,你一言,我一语,调笑着押着她往宫城的最深处去。

      “若叶姬生了一副好皮相,天皇陛下一定会喜欢。”

      “是呀,若叶姬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主,指不定哪天就被册封中宫了呢。”

      “到时候再诞下个一儿半女的,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橘家的心总算能放下来咯。”

      “快别瞎扯了,别耽误了吉时!”

      ……吉时。

      羽丘空莫名心里一痛,逐渐有莫名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可好像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罩住了她,她无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浑浑噩噩地跟着那群妇人往里走。

      她被推进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寝宫,像个人偶一样被安置在床榻上,女官侍奉她最后整理好身上的嫁衣,退出去之后,独留她一人。

      她在空无一人的寝宫等了许久,许久,等到夕阳西落,明月升空,还是没有等来一人。

      从远处的宫殿飘来隐约的鼓乐声,有人在唱,有人在笑,她锤了锤酸麻的腿,拖着长长的十二单衣,在铜镜前站定。

      镜中的少女面涂白|粉,眼尾嫣红,粗眉一点,千篇一律的妆容掩盖了真正的五官。

      她望着镜中模糊的、陌生的自己,倏地落下泪来。

      羽丘空睁开眼睛,大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她的情绪还沉浸在方才莫大的悲伤中,缓了好一会儿,抬手抹了把脸,摸到满手的湿润冰凉。

      她用袖口擦干了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旋身坐起来,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羽丘空一愣:“……勾阵?”

      有着利落短发和凌厉眼神的女性神使对她略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羽丘空狐疑地望了她一会儿,见她完全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只好主动开口:“有什么事吗?”

      “晴明找你。”说完这句,她直接隐去了身形,就差把拒绝沟通几个字写块牌子挂脖子上了。

      “……”算了,好阴阳师不跟式神斗气。

      羽丘空撇了下嘴,虽然看不见人,但她能感觉到勾阵的气息还在附近,勾阵是安倍晴明的神使,没有他的命令不会轻举妄动,也不知道晴明又在搞什么鬼。

      她刻意慢悠悠地换了衣服,慢悠悠地洗漱,慢悠悠地往安倍晴明的房间去。

      关于橘若叶的事,尽管心里明白安倍晴明只是尽了他的本分,但羽丘空还是忍不住迁怒与他。心里有气,因此开门第一句话就特别不客气:“找我干什么?”

      安倍晴明正在喝茶,对她无礼的行为也没有怪罪,只招了招手,示意在他对面坐下,羽丘空别别扭扭地挪过来,他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等她端起茶杯小嘬一口,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近日的喜事取消了。”

      羽丘空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这话的含义,呛住了。

      “你说什么??!”她边咳嗽边狂拍自己胸口,活似一只滑稽的黑猩猩,“你的意思是……若叶不用嫁给天皇了?!”

      “这下你开心了吧。”嘴里说着风凉话的安倍晴明,眉目间也盈着淡淡的喜色。

      “我何止是开心!”羽丘空毫无顾忌地仰天长笑,激动地差点把桌子给掀了,“我真是欣喜若狂、心想事成、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哇!”她躺在地上自顾自大笑了一阵,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不对啊,若叶入内这件事不是早已经尘埃落定,连吉日——”她暗暗瞪了对面的人一眼,“都定好了吗?”

      安倍晴明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垂眸用拇指指腹摩挲着陶杯边缘的小小豁口:“天皇陛下传书至橘氏宅邸,言近日时常梦见先皇,听不清他作何言语,但见他连连摇头,似乎在忧心什么事情。”他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继续说,“陛下觉得这是先皇给他的某种预兆,他命阴阳寮占星卜卦,发现北斗星异常黯淡,阴阳头惶恐,平安京或有大祸。”

      他看了一眼随着讲述愈发茫然的女孩,笑着叹了口气:“你好像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羽丘空下意识点点头,又连忙摇头:“我懂的!可这跟若叶入内又有什么关系呢?”

      “平安京或有大祸。”安倍晴明缓缓重复了一遍,“阴阳寮的占卜,小可左右贵族今日的出行,大可影响国策。”他迎着女孩似懂非懂的目光,略眯了下眼,“天皇陛下仁慈,决定焚香斋戒,为民祈福。”

      羽丘空逐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不能娶亲?”

      安倍晴明扬扬眉毛,表示肯定。

      羽丘空安静地坐了一阵,连带着坐垫一同蹭到他旁边去,换了个跪坐的姿势,给他捶背按摩捏肩膀,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她讨好地笑:“老师,您怎么看?”

      安倍晴明喝尽杯中的茶水,瞥她一眼:“看什么?”

      “这一整件事啊!”羽丘空比划了一个圆,很有眼色地从安倍晴明手里抢过空空的茶杯,倒满了又递回去,继续为老师服务,“正好赶在若叶入内的前一天,未免也太巧了!”

      安倍晴明轻轻笑了,往茶水吹气:“那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吗?”

      “哎呀老师!”羽丘空一个猛虎撒娇,按摩业余拓展到他的手臂,“学生之前一时糊涂,对老师发脾气,我一定好好反省!我那不是为若叶着急嘛!”她对着面前的这条胳膊又按又揉,笑得一团喜气,像年画上软乎乎的小娃娃,“老师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的,学生愚笨,您就帮我分析一下吧!”

      安倍晴明被她按得手都酸了,他刚一皱眉,羽丘空立即心领神会,换了个边继续按。

      “……”对上女孩笑吟吟的脸,安倍晴明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羽丘空见他态度有所松动,立马喜笑颜开,又替他添满了茶,这次还吹温了才递给他。

      安倍晴明接过茶,抿了一口:“这件事,有真有假。”

      “星象有异是真,先皇托梦是假。”

      羽丘空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梦是假的?”难道安倍晴明已经神通广大到连别人的梦境都能知晓了?

      安倍晴明没回答,睨她一眼,似是不满她打断自己,羽丘空连忙噤声

      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自然是看到的。”

      “啊?”羽丘空下意识疑问,反应过来立刻把自己的嘴巴捂住,竖三指保证绝不再出声。

      “先皇的灵魂早已升天,何来托梦一说。”安倍晴明又在她脑门戳了一下,笑着摇摇头,“大概有人——对天皇陛下说了什么,想来也就是些橘氏想借送妃入内夺权,朝中的平衡会被打破,藤原氏可能心生怨怼,平安京恐遭大乱……之类的话吧,陛下或许原本只是有所怀疑,但阴阳寮的占卜,却证实了这个言论。”

      羽丘空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将这段话慢慢消化了一下,一个名字逐渐在她脑中浮现:“……玉藻前?”

      安倍晴明端杯的动作一顿,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羽丘空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合理,刚才那点为若叶摆脱嫁给天皇的命运而喜悦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她都忘记了,玉藻前定是不会让橘若叶跟她争宠的。

      现在这个情况说不定更糟,天皇近期不会纳妃,橘若叶很可能会被送回橘家,橘家对一个无用的人会有好态度吗?而如果继续留在现在的寝宫,玉藻前会放过她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吗?这次橘家出其不意向天皇进言,同样希望自家诞生一个中宫的藤原氏,又会不会对她采取行动呢?

      “若叶……会怎么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

      “……不知道。”晴明说。

      “不知道?”羽丘空一想到橘若叶将要面临的进退两难水深火热的处境,简直要哭了,“晴明……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想办法救救若叶啊……”

      女孩跪坐在他身边,捏着他的衣角紧张地望着他,见他半晌没有回应,眼里的那点光芒便熄了下去,她自暴自弃地甩开他的手,一屁股坐下去:“我真是太没用了!”她猛地往后倒,后脑勺与地板撞出砰的一声巨响,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说是若叶的好朋友,关键时刻一点忙都帮不上!若叶她——!”

      她泄愤地握拳往旁边一锤,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泪先落了下来,“……若叶她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她值得全世界最好的……而不是像这样……被困在皇宫里…生死都拿捏在别人手里……”

      羽丘空越说越绝望,她哇地一声翻身过去,趴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安倍晴明看她哭得那么真情实感,好像真的已经失去了挚友,一时无言。

      等她自己缓下来,他才放下茶杯,轻咳一声提示她:“咳嗯。”

      “你咳什么啊咳!”女孩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刚哭过的奶音还有点哑,倒是多了几分气势,“若叶都大难临头了你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这个无情之人!”

      忽然被盖上“无情之人”的帽子,安倍晴明倒也没恼,他揪住羽丘空颈后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溜起来,转了个面,盯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睛。

      “你先别急着为若叶哭,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见女孩因自己的话一下子乖顺起来,兔子一般睁大了眼睛,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安倍晴明又好气又好笑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诸事皆有因果,恩情未还,她的事,自会有贵人替她张罗。”

      阴阳师讲话总喜欢弯来绕去的,羽丘空只听明白了一点,橘若叶不会出事,有人会暗中帮助她。

      安倍晴明把她放下来:“还哭吗?”

      羽丘空用力摇头。

      他在女孩脑袋上揉了一把,转过身去重新坐好,喝茶:“行了,自己玩去吧。”

      女孩睫毛上都还挂着泪珠,眼睛却已经笑得弯弯的:“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她转身已经退到了门口,又被叫住了。

      “对了空,”安倍晴明今天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我已经把勾阵安排在你身边保护你,最近行事要多加小心。”

      “要出事了吗,晴明?”羽丘空有点担忧。

      “不管怎么说,宫里的那一位,总归不是好惹的。”他的语气淡淡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羽丘空一时没想明白他说的是谁。

      羽丘空不解地望过去,青年单手挽起宽大的袖口,另一只手举起茶壶往杯里倒,水柱带着蒸腾的热汽,以一个优雅的弧度悉数落入杯口,又稳稳停住。

      他的眼睛氤氲在这片雾气里。

      “平安京将有大祸。”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可以搞定玉藻前了√
    20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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