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啼血之梨花落》风口

8、【红色缎带 血色双瞳】

　　子墨忽然单膝跪下了，“请公主回家。”
　　萝姬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的脸忽然狰狞起来，“为什么？！”
　　“王说无论如何要把你带回来，这样你便了无牵挂了。”
　　她不是没有察觉，她知道的，父王曾几次派人来监视她，那些躲在草垛后面，隐藏在街头巷尾的影子，她都知道。可她没想到父王会做得这么绝！
　　万古轩是什么，万古轩就是自己的命。万古轩的家人也即将成为自己的家人，她以为他们会一起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一直一直幸福下去，只是她以为……
　　她只是被玩弄于掌心的，小孩么？
　　不！
　　萝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的眼睛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为什么老天要给了她最甜的蜂蜜再喂她最苦的黄连？为什么人命如此脆弱？为什么她不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为什么她不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人们说这就是自己的命，命该如此，命由天定。不过是为自己的软弱找的说辞！不过是无法与那些挡住自己的人抗衡，不过是借口！说是命由天定，明明是身不由己！

　　她萝姬可不是那样的人！她从来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她知道和子墨动手意味着什么，背叛族人，是会遭天谴的吧。而她的万古轩就在她身边，在她怀里，她能眼睁睁看着万古轩倒下吗？
　　她宁愿死得其所，也不愿孤独终老。

　　然后她和子墨昏天黑地地打了一场，不论怎样，她都无法眼睁睁看着万古轩就这样消逝。人命有多脆弱？
　　人一死，万物皆空。

　　她的脸被子墨的罗网刃划得惨不忍睹，手臂被蛇身绞得快要折了，腹部疼痛难忍。子墨的声音在颤抖，“公主，不要打了，我们回去吧……”可萝姬不在乎。

　　她死了有什么关系，只要万古轩还活着就好。她念了一个诀，一个足以杀死子墨而自己也可能因此丧命的术。禁术——双蛇相杀。

　　子墨是来捉人的，不是来自相残杀的。尽管萝姬拼上了性命想要赢，可她仍旧败了。因为，她使的双蛇相杀的那一刻，子墨飞刀过去割了万古轩的喉咙。

　　随后子墨死了，他生生的受了那一掌，当然会死。

　　万古轩的脖子里流出鲜红鲜红的血，涓涓地流个不停，萝姬扑过去手忙脚乱撕开裙角捂住伤口想要止住那些红色的液体，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砸在万古轩的脸上，砸在万古轩的胸口。
　　她抱着万古轩，眼睛里的红色退去，满眼都是绝望，“万古轩，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万古轩却扯着满是血的嘴唇笑，他说，“没关系的。”
　　萝姬哭得更厉害，“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死……不要死……”

　　万古轩说，“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你不是寻常人了，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早知道的话，或许当初就不该与你相遇了，即便是相遇了也不要那么喜欢你，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使劲地伸手去擦萝姬的眼泪，“我还是喜欢你。”

　　萝姬从梦中惊醒，身上大汗淋漓。

　　天亮了。

　　村里的村民们都应邀而来了，每个人都送来一份祝福与欢笑。萝姬一身红衣与李天宝一起站在大堂中央，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萝姬红盖头下的脸滴滴汗水流下来，手将婚服拽得紧紧的，用力之大指节都泛了白。两人在一声声高亢的婚礼上特有的指引声中，拜过天地拜高堂，新娘的两位家长是认的隔壁邻居两口子做干娘，大家的脸上都满是笑意，李天宝也满身的意气风发，一身红色的喜服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然后两人同时转过身来面对面站着，又同时弯腰、低头——夫妻对拜。礼成。

　　萝姬忽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是的，那些事不会再次发生了，她不会让那些事再次发生，她亦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幼无知一味任性的蛇族公主了。不会的，绝对不会。

　　李天宝看她的手拽着衣服，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握了一下她的手。萝姬感受到一双一双带着厚茧的、温暖的大手，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即便是盖着红盖头，李天宝也能想象出这块红布下的小脸的表情，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没事的。”

　　萝姬盖着红布，仰着头，突然流下泪来。这么多年，不管找了多久，找得有多辛苦有多绝望，她也没有哭过，但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哭，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是不是以后她就有他了，他会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是自己生命中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从今天开始，她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她不用再四处寻找，不用在四处漂泊。

　　这种感觉是什么？她像是一株睡莲突然长出了自己的根。

　　萝姬被引到房中，坐在床上，等她的夫君，她的万古轩，她的李天宝。红色的烛火摇曳，灯芯发出“噼啪”的轻微的响声，门被推开。男人走进来，虽然带着一身酒气，步伐也还是稳的，一步一步朝萝姬走过来，萝姬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男人坐在床边，拿过一边的喜秤。至于为什么是秤杆，据说取称心如意的意思。一般人结婚的时候都还没有看见过对方的长相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希望自己嫁的或者自己娶的那个人能够称心如意。说起来李天宝的运气着实很好。

　　慢慢挑开那块红布，纵然李天宝已经见过了萝姬，也还是被无声蛊惑了。小巧圆润的下巴，红润美好的菱唇，染上一层红晕的双颊，高挺的鼻梁，一双眼睛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方留下一排扇形的阴影。

　　李天宝有些懵了，他何德何能娶了这样一个漂亮媳妇。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河里看见的若隐若现的圆润的曲线，脑袋轰的炸开来，脸红到脖子里。
　　烛台上流泪的红烛再次发出噼啪的响声，响声出奇的大，把李天宝从无限的遐思中拉回来。
　　看见桌案上的合卺酒，他才想起接下来应该作什么。于是端过桌上的酒杯，一只递给萝姬，神情态度无比庄重，“娘子，以后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眼神认真得像是承诺。
　　两人的手臂交错，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酒李天宝坐在床边，反倒不知道干什么了。

　　他们本来就不熟悉，只相识几日还不到半月，突然她就是他的妻子了。洞房花烛夜要干些什么他不是不知道，未到及冠父亲就已经给他传授过那方面的知识了，但真正到了要娶妻生子这一天，他忽然不知所措了。
　　像上书堂时睡懒觉被先生抽起来回答问题，虽然答案在心里重复默念很多次，可支支吾吾就是答不出来。最后还被先生指挥到教室外面罚站。
　　李天宝就这样坐在床沿，看着萝姬很久。

　　萝姬取下了头上的凤冠，青丝散落下来，就这样凑过来忽然吻住了李天宝，她闭着眼，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三百年前的那天后来忽然下起了好大的雨，萝姬抱着穿红衣的新郎跪在院子里，就那样跪着，也不哭也不说话，看着灰蒙蒙的天直到天亮，没有人知道。
　　正如没有人知道她萝姬为了找到这个男人荒废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她竭尽所能，想尽千方百计，丧天良不丧天良的事都做了。
　　走过多少片海翻过多少座山，问过多少来来往往的精怪。
　　有天下万事皆知的万知阁，她去闯过，一路杀了多少小精小怪已经数不清，有时遇到强大的敌人，直接用命拼。曾经的蛇族公主用命来和你打架也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了的。最后终于进到了万知阁，那蒙头盖脸的看不出到底神仙抑或鬼怪的人却说，天机不可泄露。去你的天机不可泄露！
　　最后那人不得不说，“他出生在七十八年后，天帝度尘劫所在的白国的天子脚下，我只能说这些，剩下的还得你自己寻。”

　　萝姬为了他什么都做过，什么都敢做，却在吻他的时候止不住地颤抖了。

　　这是她用命换来的今世情缘，尽管他不认识她了，尽管在新婚之夜他因为畏惧陌生呆呆地不敢动她。可这是她最珍惜的男子，他的外表看上去坚强又可靠，他强壮憨厚给人安全感，可萝姬深刻体会过了，人命有多脆弱，脆弱得抵不过一把飞刀。

　　她亲吻得小心翼翼，像对待世上最稀罕的珍宝。

　　李天宝觉得周身暖暖的，他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情，从萝姬小心翼翼的吻里，从萝姬微微张开的眼睛里。
　　……
　　芙蓉帐暖。